岁月筹

　　多亏余然搭救，祝云的伤未成大碍，她坐在地上稍作休息，气还没怎么喘匀就忍不住问：“余然，你怎么在这里？纪大哥说你到丹鹤山查探，你该不会...？？”

　　“你猜对了。”小少年没有好气道：“我掉下来的。”

　　他指向还晕在暗处角落里的伏羽书：“就是她害的。”

　　“.......？？”

　　余然不得不说一遍来龙去脉：“总之我们出去后我再找细细找她算账。说说你，你是怎么回事？那玉又是怎么回事？”

　　于是祝云也详细将千梅老儿夺玉一事告知，她看着地上那堆齑粉无奈道：“宁怀已毁了两块玉，我看他是再拿不出了，这次我骗走他们，也算是帮宁阳山庄大忙。”

　　“骗？那什么冰蚕是假的？？”

　　祝云瞪大眼，随即笑开：“你都听到了？你也当真了？”

　　看来她的演技确实不错，竟无人怀疑。

　　余然不理解她此刻的开心，担心道：“你这...这等千梅老儿发现受你诓骗，你岂不危险？”

　　确实，祝云皱了皱眉：“是我天真了，还以为他们能讲点理替我拔了蛊毒。”

　　“......人心若不险恶，何来江湖？”余然瞥了眼伏羽书，又道：“我看那千晓一心只想杀你，怎么可能会帮你。不过...你也没吃亏，骗得他们出海，起码一年半载都不用在中原遇到他们了。”

　　祝云抿嘴，松了口气：“但愿如此，海上风险他们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且谁能知道渤海上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仙山呢？”

　　余然诧异：“不是吧，这也是你胡诌的？！”

　　“恩。”

　　“........”

　　“放心吧，海上总有海岛，希望海岛越多越好。”祝云揉着自己受伤的肩膀：“找得越久他就越不敢回来。”

　　“你也真是胡来，万一他不上当怎么办？”

　　“不会的。”祝云站起身，活络了下筋骨，随意道：“像千梅老儿这种执念深重之人，最是好骗。他也未必真信我，但他不敢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咱们快些回去，这老变态在出海前说不定还会去一次宁阳山庄！”

　　“好。”余然拽起昏迷的伏羽书，跟上脚步还略有蹒跚的祝云：“你带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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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鹤山底确藏有一条隐在浓山密林里的小路，余然发现后难免有些气闷，几番查找自己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等他们拖着伏羽书紧赶慢赶回到宁阳山庄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下午，天空阴云翻滚，恐要下雨。

　　祝云刚跨进门槛，宁大易带着两个随从已热情万分地迎了上来。

　　“女侠！您回来了！原来您是去....救余少侠了么？”他看一眼狼狈的三人，口舌灵活地换了个“救”字，继续喋喋不休道：“您怎不早说？我好带人去帮你啊！哎呀瞧瞧我这榆木脑袋，快进来快进来，我命厨房做了好吃的，这就叫他们送到您房里来！”

　　余然翻了个白眼。

　　“......不用，多谢。”祝云抬手，指腹挠了挠眉心：“千梅老儿可有再来过？”

　　“没有，这老毒物还敢来，我们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宁大易忿忿不平：“山庄已加强巡逻防护，还增用了许多机关，一旦有人来犯，全庄立即便知！”

　　这倒挺好，祝云点点头，一旁余然忍不住道：“叫你们庄主来一下，给你家捡了个外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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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果真下起了大雨，西苑厢房内挤了不少人，宁大易请来大夫看顾伏羽书，听余然说她姓伏，竟是伏夫人的后代，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不过伏羽书受伤颇重，在山底几番折腾，如今回到山庄，仍是毫无清醒之意，两名大夫窃窃私语商量许久，这才告知，说是这姑娘病得颇有些古怪，虽无生命之险，但不知为何醒不过来，得再好好回去研究下才行。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只得先送走两名大夫。

　　宁小德刚刚得到消息，却是无法赶来，报信的小厮说：“庄主旧疾犯了，一时过不来，庄主说请您辛苦照看下。”

　　宁大易两条粗眉挤成一条毛毛虫，痛心疾首道：“知道了，我一会去看看庄主。”

　　随着小厮离开，大易又嘱咐手下：“带两位少侠回去休息，把我那儿的金疮药都拿去。”

　　祝云和余然对视一眼，祝云刚说了个“多谢”，就被余然钳着臂膀拉走了。

　　“我还有事找哥。”余然悄声道：“你先回屋还是跟我去？”

　　这还用问么？

　　她抿抿嘴，跟着跨出屋槛，看到连天雨幕里执伞走来的纪不天。

　　疏离淡漠，眉目清冷。

　　祝云疲惫的心脏突突一跳，仅一日未见，竟甚是想念。

　　他缓步走进，见到两人满身狼狈，眉宇微拧，将伞移来，挡住他们头顶雨丝：“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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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回到屋内，余然已迫不及待将丹鹤山上情况事无巨细一一告知：“能动宁阳夫妇坟墓封土的，除了千梅老儿，宁怀恐怕也有嫌疑，我总觉着他没安好心。”

　　“不是他。”纪不天淡淡说道：“昨夜他已将紫丨阳佩给了宁小德。”

　　“什——？”

　　两人震惊，差点惊掉下巴。

　　“宁怀天天守着的棺材是他为自己设的衣冠冢，紫丨阳佩就在其中。”

　　余然翻了大大的白眼：“所以之前大家早就猜到了，他非咬死了说自己没有，谁碰那棺材就跟要了他命似的，如今却又肯拿出来，是何意啊？”

　　“宁阳老庄主生前曾给宁怀写过一份信，阅信后他便主动归玉。”

　　“......”

　　“......”

　　两厢无语，祝云问道：“那他昨晚演得哪一出？”

　　“诱骗千梅老儿罢了。”

　　余然气炸了：“他们宁家的都有病么！有病！”

　　确实，祝云心中吐槽，虽然于他们而言能轻而易举完成任务是件乐事，但这犹如全力一拳打在棉花上，令人郁气难舒啊！

　　小少年踱步踱得几乎要踏碎地面：“况且哪里骗得住！那老奸巨猾的家伙一下就发现是假玉。”

　　正在挑拣药膏的纪不天闻言抬眸：“你如何得知？”

　　余然看一眼祝云，随即代劳把山洞中她与千梅老儿掰扯撒谎骗人的事儿讲了一遍，有声有色、历历如绘。

　　“——因此，我们赶紧回来，担心千梅老儿会在出海前再探山庄。”余然担忧道：“可如今宁怀拿出了玉，若被那老毒物知晓，岂不是...”

　　纪不天有些惊讶，看向祝云的眼神中带了几丝意外，祝云赶忙别开视线，竟担心他会不会怪她擅作主张，却听他说道：“玉佩一事宁小德并未外传，你们管住嘴巴，千梅便不会得知。”

　　他似乎轻叹了声，将桌上药罐扔给余然：“如此，我们的任务已是完成，修整几日后便可出发回柳州。余然，如今你这一身伤，早早回房上药去。”

　　余然运气确实不错，非但没有死于崖底，连受的伤皆只是皮外伤，否则莫说祝云在山洞里遇不着他，他恐怕只能等纪不天来替他收尸了。

　　小少年挑眉，旋即拿着药出了屋：“谢谢哥，我这就去。”

　　语气中满是雀跃，想来是在垂涎那丰厚的赏金。

　　祝云从刚才进屋便坐在纪不天对面，一直听他们在讲甚少开口，眼下余然刚走，沉默便占据了整个空间。

　　她有些不自在，又不想任由这尴尬蔓延，从前也算伶牙俐齿能言善辩之人此刻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好，是准备向他邀夸还是担心擅作主张被他批？

　　“...反正杜神医也出去了，我一个人待在楠山居不如来帮忙。”

　　纪不天看着她，并未责怪，只朝她伸出手去：“千晓给你的丹药拿来我看看。”

　　那颗说能使蛊毒三月不发的红色药丸子。

　　祝云掏出药，站起走到他身前，放至他掌心中。

　　他拿指尖挑磨了些许粉末，再低头轻嗅，很快面色微沉，双指用力将药丸碾碎：“假的，是化骨丹。”

　　一听便知不是什么好东西，祝云倏地握拳，心中万分惊诧懊悔。

　　“千晓擅蛊、千梅痴毒，他们绝非善类。”

　　祝云咬住下唇，眼中有些委屈：“是我莽撞了，以为编个谎话就能让他们替我解蛊。”

　　青年总是皱起的眉眼有些松动：“拔蛊一事杜风随会想办法，在此之前他为你配了药，能暂缓蛊毒发作。”

　　她脑中闪过画面，问道：“是昨夜那碗药么？”

　　他颔首默认：“只可惜药效时短，需得每日服用。千晓此人视五毒为亲为友，且她向来偏执，你......

　　他欲言又止，屋外雨势渐盛，却将室内一举一动一呼一吸的声响都变得更大。

　　祝云在他身旁坐下，释怀长叹道：“我懂的，千晓软硬不吃，求她杀她都无用，我还是听你的话乖乖等杜神医。”

　　她转过身两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昨晚我侥幸杀了那条大蛇，想着乘胜追击，便追了过去，一时冲动。”

　　“但好在你应变灵活。”纪不天微侧了头，于是祝云看见他唇边轻漾的弧度。

　　他...竟然笑了，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笑。

　　虽是昙花一现，但这难得的笑意如新雪渐融、冷梅初绽，衬得他这张朗眉星目的冷峻面容柔和了许多，她心念一动，忽而问道：“我听余然说过，你与千梅老儿有仇，你很早就认识他们了么？”

　　密雨击檐，声碎不断。

　　就在祝云以为他不会告诉自己的时候，低缓的声音响在耳畔：“九年前，他杀了我师父。”

　　什...！祝云心头一跳。

　　“千梅老儿痴迷灵药妄图长生不老，早已疯魔。”纪不天面色如常，双眸深处却有隐隐暗红涌动：“你以后，不要以身犯险。”

　　留下简单几句话，他转身离开。

　　祝云沉默，深觉自己原该逃离得远些再远些，如今却不知为何，想靠近他、认识他，想打碎他沉默的外壳、看见他冷淡双眸里出现不一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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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前去辞行时，宁小德已瘫倒在床三日，原以为他得偿所愿寻回了紫丨阳佩后对旧疾有利，殊不知这些年唯一的坚持到了头，竟病如山倒、药石罔效，仅靠着青参吊命。

　　执拗如宁怀都让宁小德快快研究紫丨阳佩入药，他却坚持不肯，寻了无人知晓如何使用的借口，自己藏起紫丨阳佩。

　　他不愿毁去父母遗物，又恐玉佩再遭外人觊觎，这是准备将这秘密拆骨吞腹带入棺材里去了。

　　他心意已决，宁怀劝也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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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酷热，只清晨还稍许凉快些。

　　三人辞行，宁大易相送，他拱手道：“本还想邀请三位参加今年的花朝节，既然纪少侠坚持，那我也不多挽留了。我已备下马车和回程的一路钱粮，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望诸位不要嫌弃。”

　　纪不天回礼：“易兄客气了。”

　　“诶没有的事！”宁大易连连摆手：“你们不仅帮忙寻回了宁二爷、修好了老庄主的遗物，还带回了伏老夫人的后人！眼下虽然紫丨阳佩没了，但咱庄主的一片孝心得以保全，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什么孝心！”

　　突然炸起一声叫骂，众人应声回首，竟是倔老头宁怀，此刻躺在山庄门外的大树上气得破口大骂：“他要是真有孝心，那就该好好治病！为人父母的谁愿见自己孩子为了个死物拿命开玩笑啊！”

　　如今宁大易也知道他们这位二爷的火爆脾气，仰头无奈道：“二爷，少说两句吧，庄主哪里不好好治病了？”

　　宁怀冷哼一声，旁人都不知紫丨阳佩的事，他也不好多说，只得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宁大易尴尬笑了两声，又对祝云和余然郑重道：“多谢祝女侠蛇口相救之恩，也多谢余少侠提醒我老庄主坟墓封土被动一事，我已谴人去调查，相信不日便会有结果。”

　　“举手之劳。”余然想了想，问道：“伏羽书还是没醒？”

　　“没有，大夫说她恐有心症，或许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哦。”余然失望回了句，暗想自己这跌落山崖之仇是无法得报了。

　　清晨山风略过，三人在宁大易的不舍寒暄中，骑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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