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风月

　　天色白蒙蒙的。
　　芦镇有条冷清的巷子，一直往里走，是一条不知名的小河。依着河畔住了几户人家。
　　细雪扑簌簌地下，但一沾地，便顷刻化成了水，能成积雪的地方不多。几个孩子在草垛边，围着个小雪人玩得不亦乐乎。
　　这是芦镇的初雪。
　　最大的那个使唤着几个小的，替他捡枯枝又拿铁锹，有个年纪最幼的便不乐意了，嘟囔道：“明明是大家一起玩，怎么我们就得给赵大哥做跟班呀。”
　　被叫做赵大哥的孩子看起来十岁出头，嘻嘻笑了一声，不屑道：“谁让我比你们都大呢，尤其是你，小志远。”
　　小志远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把铁锹一扔：“我不是最小的了！等隔壁王叔家的小胖墩长大了，我让他做我的小跟班。”
　　几个孩子哄笑起来。
　　其中一个孩子玩了一会觉得没意思了，偷瞄了一眼志远家的院门，凑到他身边，小声道：“哎，你家那个侠客哥哥还在吗？”
　　说到这个，志远总算得意了起来：“在呢，这会儿应该在院子里练剑吧。”
　　众人一听，纷纷把那雪人抛诸脑后了，凑到一起叽里咕噜商量了一通，推着石块扒上了志远家的院墙，偷偷看着院里练剑的人。
　　“志远，能不能让他教教我们呀，”赵大哥看着那人舞着剑翻飞自如，眼里满是羡慕，“我也想学练剑，做大侠！”
　　“我也想呀，”志远不由得撇了撇嘴，“可是方哥哥再待两天便要走了。”
　　“唉，”有个孩子叹了口气，“我要是出去走丢一回，是不是也能遇到个大侠从天而降，救下我，收我为徒弟，教我武功……”
　　志远瞠目结舌：“你疯啦！那天我找不见爹娘，遇上个奇怪的叔叔，后来才晓得那是个人贩子。要不是方哥哥救了我，把我送回家，还不知道今天已经被卖到哪里了呢。”
　　那孩子吐了吐舌头：“我也就是随便这么一说嘛……”
　　几个孩子打闹推搡着，志远爬得最高，一不小心脚底踩了空，惊叫一声往墙里头倒去。那院墙不算特别高，但这么点大的孩子，摔下来必定要受伤的。
　　他的几个同伴没来得及抓住，眼见着就要坠落了，志远顿时心里一凉。
　　然而没有预料中坠地的疼痛感，他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接住他的人手上还握着剑，无奈地叹了口气。
　　志远一颗心落了地，乖诺诺地站起身给那人道谢：“方哥哥。”

　　方无眠抬头看了一眼。墙沿上那几个孩子见差点闹出事，嘴里说着“对不起志远下次再来找你玩”，四散着各回各家了。
　　他见人没受伤，便又气又笑道：“好好的家门不走，跟人家一起扒院墙，出息了。”
　　志远吸了吸鼻子，没敢说话。
　　先前这群稚子的话，方无眠倒是听到了一些。他蹲下身看着志远，问道：“你也想当大侠吗？”
　　志远眼睛亮了起来，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当大侠最难的是什么吗？”
　　志远想了想：“把武功练好？”
　　方无眠摇了摇头。
　　“当大侠最难的，是你要耐得住寂寞。”
　　志远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你要是当了大侠，便要一个人走江湖，没有爹娘在你身边，没有多少亲密无间的朋友，还有可能会有敌人虎视眈眈盯着你的性命。你喜欢那样的日子么？”
　　志远认真听着，一想到不能和爹娘在一块儿，不由得垂了眼角，轻轻摇了摇头。但他还是对江湖太好奇了，又目光炯炯地看了一眼方无眠。
　　方无眠看懂了他的表情，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只小令牌，递到他手中。
　　“等你再长大一点，想清楚了这些，还想习武当大侠的话，就带着这块牌子去逍遥山，那里会收你做弟子，教你武艺。”
　　志远小心翼翼地接过，擦了擦木牌的表面，然后他问方无眠：“那里是你的家吗，你也会回逍遥山吗？”
　　方无眠沉默了片刻，方道：“以前是，但我还有事情要办，我要去很多地方才行，暂时不会回去了。”
　　那天方无眠救他回来时，也曾说过，经过芦镇是为了办事，只待几日便会走。
　　“很多地方……那方哥哥你都去了哪里呀？你去过定安吗，定安虽然离我家不远，但是我一次都没有去过呢，听说那里都是很漂亮的房子，有好吃的，还有皇宫。”
　　“嗯……去过，”方无眠带着他在院中的小桌旁坐下了，“定安是个好地方。”
　　他抬眸往定安的方向看了一眼，脑海中闪过的却不是他前两日去定安查事情时的场景。是更早一点的，在昆仑派度过的那些日子。
　　还有那个总扰他清梦的乞巧节之夜，以及夜幕里的一双含情眼。
　　他在定安城查到的事情实在有些出乎意料，乃至于他此刻仍有些恍惚。
　　“方哥哥？无眠哥哥？”志远见他发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方无眠听到这个称呼，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除了定安，你还去过哪里呀？”志远问。
　　方无眠道：“我去过少林，去过边郡，也去过江南。”
　　“哇，”志远感叹了一声，“你去了这么多好远好远的地方，是在找人吗？”
　　方无眠怔了怔，然后垂眼微微笑了一下：“嗯，是啊。”
　　“那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我在等他找我。”
　　志远被他说糊涂了，蹙着眉想了好半天这句话的意思。
　　方无眠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正要说点什么糊弄过去，院门外忽然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他转头看去，原来是隔壁那姓王的汉子推着摊车回来了。
　　“王叔！”志远冲他打了个招呼。
　　门外的人头顶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还没来得及抖落，也给他回了个招呼，瞧见方无眠时，腼腆地笑了一下，然后推着车进了家门。
　　雪其实渐渐小了。方无眠在沁凉的空气闻到了包子的香气。
　　“志远，”他幽幽看着对面的屋门问道，“这位王叔，是做什么营生的？”
　　“哦，他在咱们镇上开包子铺呐。”
　　方无眠循着记忆想了一番，指了指东边：“是不是芦镇客栈再往东走一条街的那个地方？”
　　志远眨眨眼睛，点了点头：“你见过王叔呀。”
　　方无眠“嗯”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我还给他道过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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