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师兄他假正经

　　要不是面前这人将衣服撑破，照着灯笼从裂口处看到拉扯的些许纸屑，三人还无法看出这是纸衣，虽是天色昏暗，但也可想裁制之人手艺极其精湛。
　　此时再看周围，才恍觉竟全是身着纸衣。三人能够分辨得出，这些确确实实是人而非鬼，只是这般场景，着实令人悚然。

　　荣瑜与周尘面色凝重，景夜白却毫不在意道：“有没有好酒？”
　　这人拍了下胸脯，衣服随之又裂开些许，开怀笑道：“公子算是问对人了，快随我来。”
　　三人虽觉他装束奇怪，但出于礼貌，也没有多问。随他来到街边一家店铺，却见门上两字正是酒坊，这人道：“我这酒坊虽不济，却也有个十数种醇酿，清、香、柔、烈，应有俱有，保准让几位公子满意。”

　　几人才知这人是酒坊老板，景夜白兴奋不已，却又疑惑道：“有酒甚好，只是你这酒坊如何住人？”
　　酒坊老板道：“公子有所不知，扶灵城鲜少有外人进城，所以并没有正经的客店，只有我这酒坊备有三间客房，凡来此之人，除我这里，也没别的住处。”
　　景夜白道：“你倒会做生意，那就快将三间客房收拾干净，然后再来两坛好酒与我们尝尝。”
　　酒坊老板忽又致歉道：“公子实在对不住，现下只有两间客房能住，恐怕要委屈几位将就一下，不过尽管放心，房钱分文不收，只给我个酒钱就行。”
　　三人对钱财倒不在意，只是对此有些纳闷，周尘问道：“还有外人来这了吗？”
　　酒坊老板道：“没有人来，只是，里面放满了敬物，几位公子来得巧，正赶上城中盛事，咱们先进店再说。”

　　三人疑惑，随他进了店内，迎面酒香四溢，有一面相喜庆的妇人同样身穿纸衣正在柜台闲坐。
　　酒坊老板招呼道：“我给几位公子收拾客房，你去做几个好菜，打两坛酒送来，要陈酿。”
　　妇人笑呵呵应下进了后房。

　　走过柜台，过了一道门帘之后便是连着的三间客房，酒坊老板走到第二间推开房门，点上灯后，三人进到屋内，却不由得又是一惊。
　　就在酒坊老板身后不远，墙边整整齐齐站着五六个人，全都与街上之人一样，穿着鲜艳。
　　周尘惊道：“你身后……”
　　酒坊老板回头一望，笑道：“公子莫见怪，这些都是纸人。”

　　三人近前，方才离得远只看到几个身形，这一细看，不禁啧啧惊叹，面前并排六个确然是纸扎之人，但却与真人足有九分相似，无论神态还是躯干全都相差无几，只因没有画眼，三人才得以分辨，否则还真是难以置信。

　　景夜白赞叹道：“这纸人扎得与真人一样，厉害厉害。”
　　酒坊老板道：“这几个只是一般，里面那间房内还有一个，那才是最像的，几位公子要有兴趣可以去瞧一瞧，我在这里先收拾着。”
　　三人好奇，这纸扎之人能做到眼前这几个的模样已是令人惊叹，若是更真，不知该是何样。当下忍不住想要见识见识，便一起来到第三间房，荣瑜当先推门而入，晦暗中果真见一个身影立在墙角，点了灯，三人齐齐看去，顿时倒吸一口气。

　　若不是酒坊老板提前告知他们这是个纸人，三人断然不会相信。只因面前这个纸人，实在太过逼真。
　　这纸人并不似之前几个那样穿着纸衣，而是一身缟素，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双臂纤滑，指节分明，乌黑长发盘成高髻悬于头顶，面上施了粉妆，如少女一般娇媚，而且双眼也已画出，只不过并不是睁眼模样，而是一副闭眸凝神的姿态。

　　三人惊呆，良顷，荣瑜与周尘先后移开了视线，景夜白观他们神色明白两人定是因为面前这纸人过于逼真，心生羞怯之意，所以才不敢直视。暗嘲了一声，伸手轻轻按在纸人的脸颊，随即发出一声惊呼：“不得了，你们快试试，这哪里是纸人，竟然与真人一般手感。”
　　“怎么可能？”周尘未及细想便抬手放在纸人脸上，试了试道，“这分明与真人不一样……”
　　话未说完，突然恍觉，心知上了当，慌忙抽回手，不由又羞又气道：“景公子，你又骗我。”
　　景夜白贼笑道：“周师兄，待会让你住这间房，关了灯，好好试探试探。”
　　周尘红着脸，恼怒道：“你好无聊。”
　　景夜白道：“谁让你这么心急，你看九师兄多沉得住气。”
　　荣瑜面色有些不自然，铁青着脸似是在生气，景夜白见他这样，噗嗤一笑：“荣瑜你不是也差点上当吧？哈哈哈。”
　　二人走到一边不再理会他，景夜白笑了一阵，又兀自探究起来，摸了摸纸人的头发，又谨慎地用手点了几处，发现外形虽几近相似，触感却很生硬，虽是如此，也禁不住啧啧称奇。

　　没过一会儿，酒坊老板也来到这屋内，见景夜白在纸人跟前上下打量，得意道：“怎么样，几位公子，是不是大开眼界？”
　　景夜白急忙点头道：“这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也太真了。”
　　酒坊老板走到纸人跟前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稀奇，扶灵城人人都能做得出，只不过是将细纸打湿之后，层层附上便是，倒确实颇费些工夫。”

　　景夜白见他并不愿细说，也就不再追问，又道：“你这屋内为何要放这么多的纸人？”
　　酒坊老板道：“纸人在扶灵城乃是敬物，方才我与几位公子说正赶上城中盛事正是有此缘由，这些纸人全是明日盛事所用的敬物。”
　　景夜白道：“是何盛事需用纸人做敬物？”
　　酒坊老板道：“明日盛事称作敬灵节，扶灵城每年一次的祭典，百年来从未间断。敬灵节前三日，城中人人穿纸衣，敬灵节当天，每人献上两个纸人，于子夜时在城北烧掉。”

　　周尘忍不住插言道：“何故称作敬灵节，敬的又是谁？”
　　酒坊老板道：“敬灵节乃先人流传至今，敬的是乌河城主。”
　　周尘惊道：“为何要敬乌河城主，你可知乌河全是恶鬼，五年前广陵城大乱，乌河城主作恶多端，不知有多少人枉死他手。”
　　酒坊老板道：“公子，天下之事我们不敢妄加揣测，但你可知扶灵城自有敬灵节以来，这百年间从未闹过鬼怪之事，城中连一只冤魂都未曾有过。所以，不管乌河如何不堪，敬灵节却是万万不能没有的。”

　　周尘听闻此言，一时哑口无语，不知再说些什么，景夜白笑了笑，道：“你说敬灵节只需每人献上两个纸人，那你这店内为何会有这么多？”
　　酒坊老板道：“这些纸人并不全是我的，只是我这宽敞，左右四邻就全都堆放在这，第一间房里已堆满，所以第二间房才又放了几个。至于这个……”看着墙角的纸人，竟有些敬重道：“这是明日的灵供。”
　　景夜白道：“灵供又是什么？”
　　酒坊老板道：“城中有一位主持敬灵节的灵使，据他而言，寻常纸人都是给乌河中鬼民的仆人，而这个，是要给城主的，所以，自然要做得精致一些。对了，几位公子不知，这个纸人不只是样貌逼真，其实还有一处不同。”
　　不等三人发问，又继续道：“每年轮到谁家做灵供时，灵使会提前一月送去一颗珠子，扎纸时需将那颗珠子封于纸人口内。所有纸人入火之前才画眼，灵供却是要提前画好，敬灵时放在最后一个烧掉。”

　　景夜白道：“是什么样的珠子，为何要放在纸人口内？”
　　酒坊老板道：“那珠子有鸡子大小，透着冷光，倒不像是寻常之物，灵使曾说过一次，因灵供提前画了眼，为防异变，将那珠子封在其口内可以镇邪。”
　　三人听说珠子发光，不由想到玲珑珠，随即却又否定，玲珑珠只是仙门中练习御剑的标置，绝不可能有镇邪的作用。此时珠子已被封在纸人口内，虽是好奇，但也无法再查看。
　　周尘又问道：“照你这般说来，宜浠离乌河更近，岂不是更要举办此等祭典？”
　　酒坊老板摇头道：“宜浠城我不曾去过，但听人说，那里现在是座空城。城内的人大概早就搬走了，只留下房屋田地，经年累月想是也荒废了。”

　　言谈间，妇人端了酒菜进来，摆上桌后，酒坊老板又道：“方才那屋里的纸人已被我搬走，几位先喝酒，我将这纸人搬去我屋内，免得公子夜里扎眼。”
　　景夜白摆手道：“不用麻烦，就放这吧，周师兄还要再好好看看呢。”
　　周尘气道：“景公子，你不要胡说。”
　　景夜白嘻嘻哈哈，酒坊老板见他们对阴物并不避讳，也乐得省点力气，笑呵呵道：“公子们不介意就好，两间房你们随意分配，酒不够了喊一声就是。”说着与妇人一起退出门去。

　　酒坊老板离开后，景夜白道：“这敬灵节听起来倒是有趣，要不要去看个热闹？”
　　荣瑜点了点头，道：“那个灵使绝非常人，或许可以打探到乌河的消息。”
　　周尘应了声好，兀自瞅着手里的灯笼，神色若明若暗。
　　景夜白见状，玩味道：“周师兄，你觉得乌河之中会是怎样的光景？”
　　周尘回神道：“想必恶鬼满城，阴森可怖。”
　　景夜白又问道：“马上就到乌河了，你可紧张？”
　　周尘厚道，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有何紧张的，恶鬼挡道，遇之则除。”
　　景夜白拍了拍巴掌，道：“若是那位…沈仙沈姑娘阻我们前行，你当如何？”

　　周尘霎时慌乱道：“沈，沈姑娘并不是恶鬼，而且她还救过我……”
　　景夜白暗笑道：“我只说如果。”
　　周尘心中作难，挣扎道：“我，我…若真是如此，我自当顾全大局。”
　　景夜白惊疑道：“当真？”
　　周尘面色难堪，艰难点头。
　　景夜白憋笑，又问一遍：“确定？”
　　周尘提着灯笼的手微微颤抖，脑中浮现出沈仙的模样，无法再答。

　　荣瑜见他这般，瞪了一眼景夜白，暗斥他玩笑过度，轻声缓道：“沈姑娘于危难之时救过你，不管此后如何，这份恩情，不可不报。而且我相信，她绝不会阻我们前行。”
　　周尘闻言，松一口气，满眼感激道：“九师弟说的极是。”顿了顿又郑重道：“但若真如景公子所说那般境况，我便以自己性命还了她恩情，你们再将她除了就是。”
　　景夜白听他言语沉重，忙嬉皮笑脸道：“玩笑而已，千万别当真。即便真有那种情况，绕路就是，何必两下为难。”

　　周尘点头称是，忽又一眼瞥见墙角的纸人，担心待会景夜白又要与他调笑，忙起身边走边道：“景公子，九师弟，我先去那屋休息了。”
　　“周师兄。”景夜白忽然喊了一声，周尘回身见他表情凝重，兀地紧张万分，荣瑜也是皱眉望他，不知他又要做何。
　　景夜白缓了缓，十分真诚道：“要不要我去陪你？”
　　“不用不用。”周尘仓皇出了房门。

　　景夜白收回目光，隐约瞥见荣瑜面上闪过一丝不悦，转瞬即逝，也没太在意，看着桌上酒菜，心思一动，莫名有些兴奋。走到桌边，打开酒坛，任由酒香飘散，须臾，房内清香扑面。
　　景夜白深吸一口，状似陶醉其中，荣瑜不经意看了一眼，恰与他对上目光。
　　“九师兄，要不要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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