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观众

　　“……你会看见幸福的所在，你会看见，幸福的所在。”

　　玩笑结束，唐淑晨恢复往常，眼神变得平淡。

　　她振振有词地说：“那天幸好你提醒我，不然错过就亏大了。你知道吗，流星雨简直太震撼了，跟电影电视剧拍的完全不一样，什么浪漫啊唯美啊，都是扯淡，哪有情情爱爱什么事儿啊，真看见的时候，只会想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人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绝了，简直就是最直观的死亡教育。”

　　人什么生，白什么驹，陈萧听得直翻白眼。

　　她到底是什么来的？怎么什么事儿到了她那儿都跑偏了呢？

　　到底是谁派她来整他的！

　　陈萧当时拉住她，完全是出于浪漫主义情怀，可没想让她看透什么人生，天呐，谈什么生死观啊，要是桌上有把刀，他真想马上剁了自己的手喂狗。

　　他伸出那只手，盯着在心里骂：就属你欠，拉她看什么流星雨，早知道她脑回路如此清奇，不如直接让她回家剪片子去。

　　“诶，你说咱们学校怎么不组织集体观赏流星雨呢？”唐淑晨还在发表感慨，“多有意义的活动啊，看宇宙的自然流逝，这不比整个瑜伽垫躺体育馆里听哀乐强行死亡教育，更有人文关怀的气息吗？”

　　陈萧越听越恼火。

　　他只想着和她独处，她当时心里却想着几万人。是要投身教育事业么，还想叫全学校一起来观赏？当他是导游？

　　各位，实在不好意思，刚才表白唐淑晨那番心里话全当是他陈萧放屁，看上唐淑晨纯属他眼瞎，她有个狗屁的魅力，气死人不偿命她倒是把好手。

　　陈萧闭上眼睛深呼吸，强压怒火，郁闷地摇摇头。听着耳边念经般的声音，又满是无奈地点点头。

　　“对对对，大自然……确实很美妙，”他尽量语气平和，可还是逐渐变成牙咬切齿状，“可是流星雨又不能当饭吃，集体看并不一定会得到什么教育效果，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好么……人一多了，是很容易滋生祸端的，知道吗？比如奸*淫*掳*掠、打架斗殴、杀*人*放火、一起毁灭……”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态，总结陈词道：“所以，天上掉的流星再多也没什么用，还不如之前你说的掉点儿人民币。”

　　他话毕，唐淑晨又接一句：“你可以跟它许愿啊。”

　　陈萧吐了口老血。

　　悄无声息地抹干净嘴巴，他又说：“这你也信？”

　　“喂，上次你不就许愿说保佑你发大财，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暴富开两百家公司，顺便给我匀个总经理啥的当当，以报我借你抄作业之恩吗？想赖账？”

　　算了，他已看淡生死，一切都是命数。由她去吧。

　　俗话说，早死早超生。陈萧深以为然，随即佛里佛气地一笑。“施主，不要为难本僧，出家人不打诳语。”

　　唐淑晨淡淡地笑，没再接话。

　　向流星许愿那套，她也不信。但经历那晚，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还是会有人对着它说下愿望。

　　因为难得嘛。

　　大家都忙，忙着搞钱啊，忙着让自己更优秀，忙着柴米油盐的生活，忙着看别人搞钱、看别人优秀、看别人柴米油盐，只偶尔抬头望望天，在偶尔中，又间或遇上一颗流星划过，何其难得。

　　生命里，遇见的大部分人也都如此吧，交错而过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关于陈萧，可能也不外于此。

　　高中毕业的时候，唐淑晨觉得他们这一别，便再也不见。那天她本打算和他吃个饭，做个告别。谁想到陈萧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录取通知书跟她嘚瑟。

　　本来有些惋惜伤感，直接转化成无奈，甚至莫名其妙的气。

　　但独自一人时，唐淑晨心里还是明显感觉到松了口气。

　　能继续同行的机缘，确实难得。一晃两年多，不知道毕业之后还能持续多久。

　　他拉住她看流星那天，她想了整晚。

　　互相喜欢，和彼此能一直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到底哪个更难得？

　　好像，都蛮难的。

　　那哪个更重要呢？陈萧是否喜欢她，更重要吗？

　　他不喜欢她，她对他的感情会有什么实质性地改变吗？

　　好像……不会诶。

　　五年了，如果会变，也不会暗恋他这么久。所以，“被喜欢”这件事，可能不太重要。

　　陈萧喜欢了别人，她确实不太高兴。但，也没多难过。

　　他那种长相，那个性格，一直跟她一样单着，说实在的，也不大可能。

　　唐淑晨不是没问过他喜欢什么类型，他不喜欢她，她跑去表白也没用。感情的事从来强求不来，她明白。

　　因为自己喜欢他，就去计较他喜欢谁，又有什么用呢？

　　只会显得很愚蠢。

　　坦白讲，虽然喜欢陈萧没错，但唐淑晨并没有十分想和他在一起的欲望和需求。

　　就算他和别的女生交往，分开或结婚，对她唐淑晨来说，始终有意义的部分，仍然只是陈萧这个人。

　　他的感情关系或状态，那是他自己的事，她可控制不了。

　　她管他喜欢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

　　他本来就不喜欢她，那他爱上其他女生不是很正常么，她何必吃醋纠结呢？

　　爱情这东西，没什么道理的，喜欢或不喜欢，又时刻在变。今天他喜欢凤梨，明天他也可能喜欢别的，一成不变的永远只有变化本身。

　　如果陈萧每次喜欢上一个女的，她都要吃醋，那岂不是得被活活累死吗？

　　这么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未免显得她唐淑晨的人生太空虚无聊，难道没别的事可做吗？

　　是当导演拍出惊世之作的梦想实现了，还是定的小目标赚够了一个亿？是作业不够多，片子都剪完了？还是毕业作品的剧本写完了，论文搞好选题了……

　　一旦从狭隘的角度跳脱出来，马上就会发觉，还是把自己各方面都顾好才更重要。

　　固然，同行机缘难得，还能多走一段时光，必然好好珍惜当下，但将来各奔东西，也得过好自己的人生，刻意挽留其实没那必要。

　　以前，可能会想到未来，和他是否会如何如何。可那晚宇宙星河带给唐淑晨的震撼，人生比之微不足道，何况这些小情绪，不如洒脱一些吧。

　　对陈萧的这份感情，全当是一颗暗夜流星，曾经互相欣赏过，领略了彼此的美，将来谢幕散场后，便是生灭随缘，顺遂自然。

　　那晚，她忽地想通了。

　　所以，课间唐淑晨才跟陈萧谈了人生白驹。可惜，他好像并没听懂。

　　……

　　上课铃声响起，南薇抖抖瑟瑟地回来，继续搓着手，身后跟着端杯咖啡进来的讲师，课程继续。

　　唐淑晨照旧认真写着笔记，时不时在书上圈几下，记几个字。

　　陈萧依旧趴在桌上，支着胳膊懒散地撑着头，他看了一会儿唐淑晨，转而望向窗外的蓝天发呆。

　　天空中会掉下来很多东西啊，冰雹、鸟屎、飞船、陨石、塑料袋、破产或失恋的人……为什么大家只对流星雨感兴趣呢？

　　这流星，魅力真有唐淑晨说的那么大吗？

　　那玩意儿，不就是石头么。扯什么震撼啊、死亡教育啊的，他怎么看不出来？

　　女人都这么神经质吗？还是，只有她才如此？

　　陈萧上次许愿说走上人生巅峰什么的，还不是为了逗她开心。难道她真的愿意当啥总经理么？她想干的明明是导演啊，他这可不算赖账。

　　许愿那种事，陈萧一向不相信。尤其对着块石头，更是离谱。

　　可是，一想到万一、兴许、大概、也许……

　　他愿意试试。

　　陈萧的目光在空中游移不定，彷如正捕捉肉眼不可见的光点。

　　窗外天色蔚蓝，飘着几丝游云。

　　他望定一点，好似在某处寻得一条若隐若现的光迹。他想，如果此时星雨仍未结束，他很乐意跟其中任何一颗途经此处的白昼流星说句真心话——他希望，他能一直留在唐淑晨的身边。

　　天上的游云淡了疏了，渐渐辨不成形，看不出色。

　　陈萧视线下望，落到静坐一旁的唐淑晨身上，目光坚定而温柔。

　　不知此刻，正有一架飞机，从窗外天空，缓缓飞过。

　　……

　　八十公里以外，G区机场上空，天蓝深邃。

　　金色阳光照耀着造型现代感十足的航站楼。

　　大厅里，航班信息显示屏，滚动着各航线班次信息。

　　衣着醒目的庆杏正和即将出国留学的闺蜜话别，送着对方进入安检口后，她挥别一番，转身，却与人相撞。

　　慌忙道歉中，庆杏发觉那人曾经见过。正是在西餐厅里打过照面的白栀。

　　白栀捡起掉落在地的机票护照，抬起头，便认出庆杏。

　　“有空聊聊吗？”她说。

　　咖啡厅，两个拥有天使面孔的美女相对而坐。

　　白栀将披在肩上的大衣又往上拽了拽，似不经意地说：“在一起多久了，你们？”

　　“在一起过多久，你们？”

　　白栀闻声看了看庆杏，庆杏正以犀利的眼神回应着她。

　　“你不用这样，”白栀垂眼，抿了一口咖啡，“我现在不喜欢他。”

　　庆杏拈起茶匙，在杯中轻轻搅动，以掩饰自己对白栀的不屑。

　　“当他女朋友，不如当他朋友，”白栀理了理头发，露出耳垂上精致闪烁的耳环，“尤其是女性朋友。”

　　庆杏的视线从面前杯中旋转的液面，移到白栀脸上，“你是说……”

　　“见过唐淑晨了？”白栀笑言。

　　庆杏眯了眯眼，放下茶匙，没说话。

　　白栀看下腕表，起身道：“大家都是聪明人。”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庆杏转身追问。

　　白栀回过头来，望着庆杏，奕奕神采。

　　“我也不喜欢唐淑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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