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

　　第二十四章 天狐术（8）
　　夜幕渐渐降临，只因已经夏季了，金乌迟迟不肯下山，照射的屋内还有些熹微的暖黄色。
　　落酒卮从睡榻换了个位置，可人坐在床上，落酒卮随意披着里衣，上半身趴在可人的双腿上，任由可人玩弄他的头发。
　　莹儿坐在身侧，手里拿着手锤，颇有情趣的将落酒卮的后背当做羯鼓来敲。
　　琼娘端了一根绣花圆墩坐在脚踏旁，一边扇扇子一边吃葡萄。
　　“往日无法无天，这会儿吃瘪了吧！”莹儿三人劝了落酒卮好半晌，都没能劝的认死理的落酒卮与阅微一刀两断，她愤恨的用手锤狠狠的敲击在落酒卮的屁股上。
　　那手锤本就是用来捶腿的，前方绑了极厚的海绵，敲起来一点也不疼，甚至有点舒服。
　　落酒卮舒服的眯缝了眼，哼唧几声，拿起琼娘跟前的葡萄放在嘴里。
　　可人手里玩弄着落酒卮的头发，就像是撸猫一样，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嘭！”
　　好大的声响，可人的房门应声落地，激荡起地上的尘埃。四人皆是一愣，都皱着眉头，用手巾扇子在面前扇去灰尘。
　　可人蹙眉，没好气的怪罪：“说了今日落捕头包场，何人胆敢在此放肆！”
　　落酒卮被门板落地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怒发冲冠的熟悉身影正气势汹汹的走来。
　　阅微听到‘包场’二字，脸色黑的更可怕，看的落酒卮吓的就像只鹌鹑。
　　之前看到那张静止画面时，阅微还在为落酒卮开脱。然而越往教坊走，他内心的怒火越盛！
　　踹开门，却见落酒卮躺在莺莺燕燕之中，好不享受！
　　昨晚那未经人事的腼腆模样是装出来的吗？
　　他怒气冲冲的上前抓住落酒卮的手腕，单手提起，落酒卮吃痛的撑着趴着的身子。散开的里衣，斑驳的身躯映入阅微眼帘。
　　他的怒气更胜了，瞅着在场还未反应过来的三个女子，怒不可遏，似乎伸手就要将三人就地掩埋。
　　“穿上！”
　　阅微放开落酒卮，转身把挂在屏风上的衣服拿起扔到床上，命令道：“跟我回家！”
　　可人自来在道上混的，见多了打打杀杀的场面，竟也不怕，拿起手边的团扇，拍拍落酒卮的后背，示意他起来。又冲那衣服抬抬下巴，示意他将衣服穿上。
　　可人自下床来，围着阅微走了一圈，仔细打量一番，站在落酒卮身边，说：“我当是谁？还道是谁家来抓奸夫的？公子面生的很，不知有何贵干？”
　　可人单手抱胸，用扇子指着落地的门：“我那门板可是上好的香樟木……”
　　阅微根本不理会他，直直的盯着慢条斯理穿衣服的落酒卮。
　　落酒卮低着头，感受到来自阅微要穿透他的视线，心道：既然要装，为什么不装的像一点？你这样会让我误以为你在意我……还是，你在意我盯着这张脸这个名字，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他抬起头，对上阅微的怒火，一如往常的笑道：“娘子，起来就没见你，去哪儿了？”
　　可人扭头看着落酒卮，一扇子拍在他后腰上，瞪了他一眼，眼里写满了：没出息的怂货！你就附和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落酒卮满脸赔笑，周身写满了卑微。
　　可人气急，扔了扇子，拿起落酒卮的衣服为他穿，学着阅微的称呼，委娇滴滴，委委屈屈的问：“阿落，他是谁？怎么唤他娘子？你都不曾如此唤我？”
　　“可人你别煽风点火，我看他都要濒临爆发了！”落酒卮小声的在可人耳边提点。
　　在阅微看来，二人眉目传情、暗送秋波、浓情蜜意、打情骂俏！
　　一坛子陈年老醋洒落满地，差点就要抑制不住冲上去掐死毫无节操的落酒卮的冲动。
　　可人暗自观察阅微，心道：这人可不想小酒说的那般薄情寡义。明显是十分在意小酒的。不过，他到底在意的是小酒还是，阿落？
　　可人像旁边二人使了眼色，二人便会意了。
　　琼娘婀娜的站起身来，扇着扇子从阅微身边走过，嘀咕：“衣着不错。”
　　莹儿也鱼贯而出，喃喃自语：“发冠不错。”
　　可人捂嘴笑的眼睛都弯成了弦月，心道：俩丫头嘴可真毒，就瞅着男人周身青绿色不放！
　　“呀……可人，你摸哪儿呢！”落酒卮一个激灵，跳起来好远。
　　阅微看着脸色顿时通红护着关键部位的落酒卮，可人尴尬的悬空的手，最后一丝理智化为乌有。
　　忍无可忍，抢过可人手里的衣服，包裹着落酒卮，裹挟着就走了。
　　房内的东西碎的碎，倒的倒，都化作了废墟。
　　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可人灰头土脸的看着一片狼藉的房间，缓缓道：“对，对不住，职业病……”

　　出了教坊好远了，落酒卮才责备道：“娘子你今日作何发这么大脾气？”
　　阅微不知何时换了一身大红的行头。他握紧双拳，静默不语，心道：你家小捕快去那种地方左拥右抱，你能把整个东篱县拆了！
　　落酒卮印象中，从未见过阅微穿除开青色以外的衣服，这会儿一身亮眼的红色，甚是好看！
　　“我那是查案去了。”勉强给了一个牵强的解释，顾左右而言他道，“我说怎么好饿，原来太阳都要下山了，咱们去县衙蹭饭去！”
　　阅微冷冷的看着他,没记错的话，他记得床前的小几上放了不少糕点。
　　落酒卮一眼看出阅微的怀疑，补充说：“糕点哪儿能吃饱？我可是一天没进油米，赶紧走，去晚了就没菜了！”
　　落酒卮习惯性的伸手拉阅微，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抬起拉了拉自己的发尾，化解尴尬，随后大步往县衙跑去。
　　阅微蹙眉，看着远去的背影，心道：难道意乱情迷咒没完全解除？怎么阿落看着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远远地，就能瞅见县衙已经亮起了烛火。
　　“抠门的英子今日作何大方了？”落酒卮指着县衙，侧颜笑着问像阅微。
　　阅微冷冷回答：“你的小捕快，我哪儿知道？”
　　碰了一鼻子灰，落酒卮甘之如饴，进了门，见到菓芙正在摆菜，落酒卮快速在院子净手，坐上了桌，拿起筷子就开动。
　　塞了一口肉，问：“饿死我了……今日怎么做这么多好菜？”
　　看着狼吞虎咽的落酒卮，阅微这才相信他此前说饿并不是骗他的，忧心的为他夹菜，软语问：“怎么饿成这样？不是给你留了饭菜吗？”
　　“嘿嘿！”落酒卮糊弄的笑笑。
　　“你这败家的混账！这几日每日都有不少商家上门来报账！一会儿再跟你细算！”方英从后来走来，责道，“又不是大荒年生，饿成这样？”
　　“我这是枵腹从公！”
　　方英哪里肯信？他侧身让出位置，介绍说：“崔大人见谅，这是刚刚提到的落捕头。今日出去查案去了，这会儿才得饭吃，失礼了。”
　　说着，又拜了一拜。
　　落酒卮一看，原来是崔子钰。
　　他拿着手边的手巾擦了嘴，站起身来见礼：“见过崔大人！”
　　方英惊讶：“你们认识？”
　　崔子钰扫了一眼阅微，说：“昨日有过一面之缘。”
　　崔子钰又扫了一眼落酒卮，说实话，面无表情心无八卦的崔子钰此刻十分好奇阅微和落酒卮只见到底发生了什么？单单天狐的吟心术怎么会让这个目空一切睥睨天下的阅微发那么大的脾气？
　　“崔大人请上座。”方英做了请，几人均入席了。
　　“对县内近日发生的两桩奇事，在下实在是举步维艰，不知如何是好。崔大人司掌生死，见多识广，还请崔大人指点一二，在下必受用终生！”
　　方英对官场之事游刃有余，只是落酒卮惊呼方英竟然知道崔子钰的身份。
　　“英子，你对崔大人的身份竟无惊讶？”
　　“这有什么？”方英夹菜的筷子有些发抖，却故作泰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家里不还有只蝙蝠吗？”
　　落酒卮翻了个白眼：骗子！那你手抖什么抖？
　　自方英出来，阅微就被他头上的竹叶花簪吸引了不少注意力，真是越看火越大。
　　再看看宿敌，火气更甚，便问：“崔木头，你查到什么了？”
　　崔子钰却不予理会，转而问：“落捕头今日可有所获？”
　　“我今日在怜香楼……”
　　“你又去那种地方！不报销！”
　　“这次免费！”落酒卮阴阳怪气的说，“真是查案，你们怎么不相信我呢？”
　　他看看方英，又看看明显听到怜香楼就怒火外露的阅微。
　　崔子钰却唯恐天下不乱的点头说：“我信！”
　　落酒卮感激的笑道：“还是崔大人明察秋毫！”
　　阅微独自压制着怒火，心中全是落酒卮左拥右抱笑语盈盈的样子。
　　他仰头，在菓芙来不及阻止的错愕表情中，将手边的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心道：什么破酒，没有半点酒味儿。
　　菓芙在一侧暗自拭汗：大人的味觉可还好？怎么一壶醋喝下去，面不改色？
　　“我仔细问过，除了雅聚昏迷的九位公子外，还有三名南郊澧水水畔的渔夫。只因为这三家没有雅聚公子家财大气粗，一睡不起也没有引起更多的注意。”
　　“与雅聚才比宋玉貌胜潘安的公子不同，这三位渔夫无才无貌，甚至可以说相貌丑陋不修边幅。这三人发病的时间皆在雅聚公子之前，实在是很难将他们的案子联系在一起并案处理。”
　　落酒卮摇摇头，将自己在怜香楼打听到的和自己的猜想一并说了。
　　阅微吃惊的看着落酒卮：“狗崽子你真是去查案的？”
　　落酒卮得意的说：“教坊里三教九流，什么人没有，消息最是灵通了！”
　　菓芙若有所思，期期艾艾不敢开口。
　　方英见状，鼓励：“崔大人公正严明，你并非坏人，自然不用惧怕。”
　　菓芙身为妖精，对天神有与生俱来的恐惧，就算和阅微呆的久了，她也尽量避免与阅微接触。说白了，也是打心底里本能的害怕。
　　崔子钰看着菓芙，不置言语。
　　她看着方英鼓励的眼神，脸色微微泛红，低着头，说：“我听说奶奶说过有一种咒术，若是有人濒临死亡，徘徊在忘川，魂魄即将离体，可以吸取活人干净的人气注入人体。这样可以在一段时间内保持病人处于弥留状态，为寻医问药争取时间。”
　　“一般的人被吸取少数人气无伤大雅，不会伤及身体根本，所以此法也算是一种救人的方法。可是如果施术之人心怀不轨，将人的人气吸取太多，就会导致被吸取人气的人魂魄离体，陷入永久的昏迷之中，直到阳寿殆尽。”
　　她感觉周围的人都看着她，更加不好意思了，把头埋的更低，声音也变得更小了。
　　“我觉得县里突然多了这么多昏迷的人，可能是被下了咒术。”
　　落酒卮咬着筷子问：“使用这种咒术有什么限制？”
　　阅微一改常态，迫切想要落酒卮眼里心里都一概只有自己。
　　他忙接过话茬，摇摇头，说：“没有，但凡法力不算低的都可以使用。”
　　菓芙猛然抬起头，看着方英，说：“突然想起来，我听方大哥的话晚上去那几位公子家探望过，当时觉得有一点异味，现在想来，确有不妥。”
　　方英问：“之前怎么没听你提到？”
　　“之前我并没在意，以为是屋内充斥的药味儿，可是我今日闻到小酒身上的味道，才想起来！”
　　落酒卮抬起手臂嗅嗅，喃喃道：“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菓芙肯定的说：“是狐狸的味道！但是又和小酒身上的狐狸味儿不一样！是一种很清雅悠长，若隐若现的狐狸味儿。”
　　狐狸、认识、重伤、有法力……
　　君绦？！
　　落酒卮不可置信的看着阅微，心中百转千回。
　　怎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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