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魂]有求必应

　　四面环林的孤山。
　　密集翠绿的树木。

　　我沿着盘曲而上的小径，跟着高杉和银时两个人走到半山腰，在停下脚步，抬头看到那还算熟悉的神社时，心想着这里还真是变了好多。

　　被奇妙的锁链诅咒逼得回到自家的神社，是从来没想过的事。

　　毕竟从离开这里，我就没有回来的想法，甚至久而久之连地址都忘了。

　　神社附近的气息混杂，有着不少的气息安分盘踞在这里，远超过我曾经离开时的数量——大量的，数不清的，属于死者的墓整整齐齐地围绕在神社阶梯的两侧，掩盖着尸体的土堆上开满了大朵大朵的绣球花，视线往上便是褪色破败的鸟居，远远看去简直就像是夹道欢迎着每位来客。

　　如今并不是绣球花盛开的花期，然而这些不知从哪来的花开得格外艳丽。坂田银时动作慢腾腾地踏上阶梯，红瞳转动，环视了一遍四周，语调无谓却称不上有多轻松：“喂喂，过于渗人了啊，再怎么荒废这也是神社，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死人埋在这里？”

　　“据说原先是没有坟墓的，但是多年前，这里突然就掩埋了上百具在战场死亡的尸体，也不知道是谁做的，于是就传为神明垂怜。”

　　高杉不疾不徐地走在队伍的末端，用悠扬且平淡的目光审视了下周围的环境。

　　“呵，所以后来的人们就擅自认为，葬在这里的死者会被神所庇佑，顺利摆脱诸多苦痛往生。”

　　“你还真是有够了解的呢，高杉桑。怎么回事，特意打听过这里吗？”坂田银时兴致缺缺地瞄了他一眼，“如果是真的，我只觉得这里的卡密岂不是要忙死了，在如今的年代工作量完全不会减少呢。”

　　我：“……”
　　说得好，虽说某种意义上我现在也很忙。

　　向神明的祈愿是有规矩的。
　　否则人人的愿望都能实现，这个世界早就乱套了。

　　我踩着木屐一声不吭地向神社走去，尽管记得不是太清楚，但我隐约有印象，很久很久的过去，要我接受愿望的前提条件非常严格。

　　说起来…具体是都有些什么呢。
　　我试图追溯那些残留的记忆，机械地继续前行。

　　脚跟踮起。
　　脚掌落下。

　　等脚上的锁链绷紧到极致，我才堪堪停下，手臂垂在腰侧刚准备放弃思考，一阵冰凉又清爽的山风突然从旁边吹来。

　　原本还算寂静的神社四周突然多了雏鸟唧唧喳喳的低语，我抬起脑袋，刚看到几只花栗鼠纵跃落在褪色的鸟居前，圆溜溜看过来的眼睛和蓬松摆动的尾巴都为破败的神社添加几分生气。

　　而阶梯两侧，从墓上所开的花仿若活了那般，细碎艳如血色的小花组成饱满的球形，它们被椭圆的圆叶拥簇，风摇枝动，在树林窸窸窣窣的声音之中，朝我舒展身姿。

　　低语声。
　　低语声。

　　所有的东西都是活着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该闭眼化作万千事物，成为清风去抚摩花朵嫩绿的枝叶，成为泥土去倾听亡者安眠的呓语，最终再将本不存在的『自我』轻轻犹如闪耀的尘埃那般挥散，只投入那熟悉又能吞噬一切的长眠中。

　　…
　　…

　　啊…说起来，为什么『我』会以有形的姿态站在这里？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眼前的视觉被剥夺，慢慢被扩大的黑暗所占据，可相对的，似乎获得更大的更广阔的视野——太阳膨胀，月亮碰撞，星空流转，所有存在的运作都携带着绝对意义的法则。

　　霎时，我理解自己不该存在于这里。哪怕山河干涸，苍穹崩裂，飓风咆哮发怒撕扯万物，大地无情吞吃她的子民，我能做的只有遵守我该有的法则，去往该待的地方。

　　现在。如今。在时间对『我』才有意义的这个时代，最应该做得是——

　　“…喂。”

　　视野里的黑暗顿时褪去，我扭过头，茫然地看向站在右侧向发出声音的存在。

　　那是一个人类。
　　更确切的概述是一个少年时期的人类。

　　明净的长襦袢，无垢的阵羽织，连同发根也像冬日初阳融化白雪的光那样纯粹，想必覆上去会着暖到心底的温度。他注视着我，或者暗红的眼瞳非常明确地抓住了『我』，就像他伸手放在颊边的宽厚手指，都十分强势地确定了我的形态、我的存在。

　　“怎么了，千城桑。初次窜门紧张到动也动不了吗？”他吐出一个很陌生的称呼，“快回神啊，都走到这里了，就别搞什么社恐设定了。”

　　原本变得迟钝的感官恢复了，仿若大梦一场，我看了眼自己的双手，以不带半点温度的语气叫出对方的名字：“…银时？”

　　坂田银时视线落在我脸上确定了一下，在我回眸看他时，才似乎确定了什么后，退后一步收手了，随后攥拳敲了敲自己的脖子，漫不经心答道：“是我唷，大家都最喜欢的阿银。就算社恐也得有个限度哦，已经足足站了一分钟了，你确定还要站在这里？”

　　我环视一下四周，看到高杉已经走到了鸟居的底端，正站在那里向我们投来寡淡又轻飘飘的目光，而我连他什么时候走了上去都没有感觉。

　　皱着眉迈动有些生硬的步伐，我刚走了没两步，就停下脚步，回首看向牵住自己袖口站在下方的人。

　　坂田银时显然是下意识的动作，在我转头之后才若有所觉地垂眼看向自己的手指，他“啊”了一声，赶紧放开，眼神游离之余还清了清嗓子：“那什么，咳，走吧走吧。就是别走太快了，锁链拉紧会很痛的，阿银我的皮肤都会磨得发红。”

　　我嘴上说着“是么”，这次转过头放慢脚步，一步一步走进原本属于我的神社。

　　这里倒是没有变过，一切的设施都显得格外陈旧。可仅仅是站到当前的土地上，就能感觉到力量恢复的速度快了不少。

　　高杉正靠在鸟居台柱前，他打量了神社四周的环境，随后看着我和银时一前一后走进来，大概是嫌弃我们走得慢，表情怎么看都是在看两个问题儿童的样子。

　　“地方已经带到了，你们要准备做什么？求神拜佛？”他带着些嘲弄的意味这样问。
　　我点点头，“先净个手，走个流程。”

　　高杉：“……你认真的？”
　　坂田银时：“啊，不要介意，这家伙的确比较在意这方面的细节。”

　　高杉面无表情地敲敲身边布满裂纹的柱子上，眼神在我和坂田银时转了一圈，再开口道：“你们真认为这种已经无人管辖的神社还会有神的存在？如果有那么灵验，怎么会连自己的神社都变得这种样子。”

　　我麻木地背过身去，一步步挪到手水舍旁，嘴上含糊道：“神也有自己的意愿取舍，嗯，可能，是那个吧，离家出走。”

　　高杉“哼”的笑了一声，好像是被我这种说法取悦到了，他接下来的语气稍微柔和一些，但似乎又因为想到了什么，从中途慢慢又沉下去。

　　“那对这样的神明，你们也会有想许的愿吗？”

　　“…有啊。当然有。”

　　故作轻松回答他的人不是我。

　　坂田银时拖着步伐，走到手水舍前，随后挽袖将手没入还算清澈的水里，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笑，可脸上却全无笑意，他拂去水面上的落叶，搅动了几次后，再慢慢抽出来。

　　“不过有归有。果然还是算了。”他这样说道。

　　我注意到坂田银时将手随后附在剑柄上，稍微握紧后又松开了，像是失去了什么，想要立即夺回来，却无能为力那样。

　　立在后方的高杉一下不说话了，安静了大概有几秒之后，甩了一句“无趣”。我听见走远的脚步声，转过头去，看见他已经沿着阶梯走了下去——连拳头攥得紧紧的。

　　该说真不愧是松阳教出来的。
　　某些地方都如出一辙。

　　我叹息一声，随后上前一步，将手伸向坂田银时的腰侧。对方明显意识到了我的意图，眼神闪了闪，但是并没有避让，完全是放任我轻而易举地拔出他的剑。

　　这把剑与我印象中松阳送给他的那把不同，锋利、冰冷，品鉴过无数人的血，静静散发着兵器应有的戾气。我的手指不过轻轻抚摸过剑身，血就从上面流了下来，好似要融合在一起。

　　坂田银时“喂”了一声，刚打算信步走过来，我便已经收住自己的动作，确定做好所有的准备后，将剑递至他的身前。

　　对方看起来似乎想说什么，但在那之前我打断了他：“试试看，现在应该可以斩断了。”

　　“……”坂田银时脸上少见得有些烦闷，他动也不动，眸光浅浅从剑身上的血掠过，下颚微微一收，便将大部分的表情藏在额发的阴影中。半响，才低声问道：“斩断后你这次又打算去哪里？”

　　“嗯？”我歪过头，“当然是去做我该做的事。”

　　结野郝二的愿望一日没有达成，我就必须为此奔波一日，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啊…也是，问了你一个比自己怎么从母亲肚子里诞生还要蠢的问题。”坂田银时淡淡地说着，“毕竟你就是这样设定的卡密SAMA。”

　　“所以都了解的这么清楚，银时就没有什么愿望要向我许的吗？”

　　手上的剑被其主人一把夺回。

　　银发的少年捏着剑柄，面无表情地抬起脑袋看过来，“我是不是该说声谢谢立刻感恩戴德。面对连附魔都得放血的不靠谱卡密？”他的话说到一半猛地打住了，红色的眼眸盯着我，深深吸了口气，暂且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他似乎为了什么而烦躁，但烦躁中似乎还有些不安。

　　我不明白我的业务能力到底为什么会被质疑成这个样子。

　　于是我忍不住出声提醒他：“…如果是供品和香火钱，我其实也收不了那么贵，”
　　“闭嘴吧，说的不是这个，何况就你那收费根本比五元神高不了多少。”他又瞪了我一眼。

　　坂田银时看看手里的剑，又看了看我，最终他稍微退了两步，直到银色的锁链倾斜着拉着笔直。

　　“总之，跑这么远还搞这出，你就是想解决这个是吧，阿银我倒是都可以啊，但你确定这次能砍断对吧。”

　　“嗯，应该是的。”

　　“哈？最后倒是给个准话啊！到底能不能斩断啊！就这样吊着两边都难受啊！”

　　对于我的回答，坂田银时额角青筋直跳，似乎是做了很大的心理准备后，才抬起臂膀，牙痒痒地瞪了我一眼将剑尖举过头顶。

　　咣。
　　闪着寒光的刀刃因为惯性在布满青苔的石板上划出弧痕，却没有铁链断开的声响。

　　坂田银时仍然还保持着挥剑的姿势，我反复确认了几下，看着对方原本应该栓着铁链的手臂上现在空无一物。随后点点脑袋，语气不由得带上一点真心的祝贺意味：“恭喜。应该是断了。”
　　坂田银时漠然，视线汇聚到我的这方：“………你，确定么？”

　　我循着他所看的地方垂下眼。

　　原本扣在我脚踝处的银色锁链已经变成了更细的链条，细长细长，只有足有一粒米那样的宽度，一圈圈地束住，不分头尾，倒是多了一颗银色的铃铛悬在外侧，只要动了一动就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就像是孩子踩着玩具鞋游街的感觉。

　　我不太愉快地靠坐在手水舍的边沿，将木屐脱掉后，勾着链子往下拉扯了两下，结果它反倒收得更紧了。

　　我思考了一秒，毅然道：“果然还是砍了重接吧。”
　　坂田银时板着脸对着我脑袋就是一手刀：“你这家伙是M对吧。就这么喜欢切自己吗？”

　　不不，当然谈不上喜欢。

　　我揉了揉被敲的地方。

　　只是——

　　“比起自己被什么东西紧紧绑住一部分，我更宁愿看别人被绑。”

　　闻言，坂田银时瞥了我一眼，表情没有变化，却用一种漫不经心却不失气力的口吻附和道：“噢，这方面我倒是同感。”话到这里，他大手一伸，精准捏住我的脚跟，粗糙的指腹顺着骨头的位置向上移动，最终再隔着铁链按了按，语气骤然加重：“单纯地看别人被链条束缚到皮肤红，比自己体验愉快多了。”

　　我条件反射缩了下腿，但是却被牢牢拽住了。

　　坂田银时用一只手掌就将我的大半个脚底包裹起来，他两指圈在了脚踝的位置，就像加了一层滚烫的镣铐，只要我稍有动弹的意图，就会捏到人眼圈发红。

　　“如何，是喜欢阿银我施加的疼痛，还是喜欢刀子落在皮肉上的疼痛？”

　　当听着那意味深长，稍微点带低沉的询问声，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又哪里让他生气了。

　　莫名其妙。

　　尽管疼得泪花打转，但我仍然逮着机会蹬了他一脚。

　　“都不要。”我答着。

　　脚仍然没挣出来。
　　反倒带起几声叮当叮当的铃响。

　　坂田银时挪指按住那铃铛，盯着我了一阵，在我蹙眉回看他的时候，他挪开了视线，像是投降般地叹了口气，神情终于有了些变化。

　　“那就别老有那些危险的想法唷。你这家伙不是这方面的行家么，老是做法那么极端，不光是诅咒，小心鬼也会找上门来的。”

　　他这样说着的同时，也放松力道拾起我搁在地上的木屐，动作轻巧地给我穿上来。

　　“说起来，你真的这么讨厌这样的链条吗？看上去就和装饰一样，神的身上有这么一两个不也很正常？”银发的少年轻声嘟囔着，在彻底放开手的那瞬间又补充了一句，“至少阿银我还蛮喜欢的……哈，虽然可能因为我是抖S。”

　　“……”我保持缄默，能确定自己能听懂他的每个字词，但却仍然有难以理解的部分，心里像是爬上了小虫，怪异、陌生的感觉蔓延开来，在这种不舒服状况的驱使下，我冷睨了他一眼，再缓缓开口道：“那我给你找个同款？”

　　“哦，时间不早了。再让矮杉等下去恐怕下次的养乐多就没了。”坂田银时站起身，转身朝外走去，“好了，别闹脾气了。你也有你要做的事情不是么。”

　　我：“……”

　　今天我皱眉的次数可以说是超过了过往一周的总数，不管是一早站在神社前奇怪的体会，还是现在烦躁的不适，都可以说是前所未有。

　　我垂眼看了眼自己的脚尖，心下思绪百转千回，倒是也没有忘记最开始自己想说的话。

　　“银时。我说，你真的没有要许的愿望？”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向我许愿才是正确的选择才对。而走在鸟居下的少年只是步伐一顿，回过头来，歪着脑袋看向我。

　　“没有。”他毫不迟疑这样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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