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小涵
纪池州嘟嘟囔囔说了一堆,裴淮都有点没跟上趟,纪池州缠着他问,“进位怎么进”“可以用手算吗”“进位之后怎么写”
裴淮依着纪池州的问题一一给他解答,觉得自己像个幼儿园老师。
幸好遇到的是一个超乖的小朋友。
只不过这个小朋友有点过于勤奋好学。
“小涵老师,我爸昨晚在外边输钱了,你知道吗,我妈今天早上把他锁在外面不让他进来。”纪池州眼睫垂下来,“今早我给我爸送了馒头和一个水煮蛋,从窗口支着棍子递出去的。但那其实是我的饭,从早上到现在我快饿死了。”
纪池州身上消散的狗狗祟祟的气质居然露了点狗毛出来:“你会请我吃好吃的的吧,小涵老师?”
裴淮噎了一下,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当然,”他说,“一会我们就去,去吃你想吃的。你想吃什么?”
裴淮问完这句话没来由的有些伤感。
他记得刚开学的时候,纪池州就是这么靠在墙上,得意地问他,“老哥你想吃什么,当见面礼了。”
裴淮也记得自己很不客气地提出吃牛肉面。牛肉面汤真的很好喝,只不过他不爱吃里面的香菜。
牛肉面的味道还是那么清晰,就像一成不变的落灰的情绪。
可是现在纪池州都不知道他是谁了。
纪池州笑了一下,怪不好意思地说,“烧烤。”
然后他又很快地补充道,“小涵老师想吃什么?”
裴淮愣了愣,然后说:“老师也喜欢烧烤。”
他心里有点难过。
他想起坐公交车那天的那顿烧烤。
明明那时候还好好的。
纪池州听完挑了挑眉,不过没有任何意味,完全是孩子的满心惊喜。
“原来小涵老师也喜欢!”纪池州说,“我和老师一起爱吃的又多了一项!”
“嗯。”裴淮很认真地看着纪池州,他努力适应了纪池州是一个小孩子的设定。
“一起爱吃的,还有别的?”
裴淮突然问。
纪池州笑了:“当然。你忘啦?棉花糖,七种颜色那种。”他突然很激动,“小涵老师你不会忘了我喜欢的颜色吧?”
裴淮忘……不,他是根本不知道。
于是他信口胡邹了一个:“蓝色?”
裴淮想起小时候养五颜六色的小鸡,蓝色的绒毛,绽放在小小的手心里面。
“bingo!”纪池州笑说,“你果然忘不了。”
裴淮无奈笑笑。
纪池州喜欢吃色素……
忘不了又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一直和裴淮联系的程簇坪来了微信,说他马上就到医院。
程簇坪正常是负责媒体控制室的体育老师,但今天上午他把门锁上自己出去了。
因此陈醋瓶觉得自己有很大责任,如果他没出门,而是一直看着媒体室的话……徐家兄弟就不会胡来,纪池州就不至于跟他们大打出手。
裴淮回复了陈醋瓶他们所在的楼层以及病房,简单说了下纪池州的情况。
裴淮已经避重就轻地说了,可是还是明显感觉到陈醋瓶受惊不小。
陈醋瓶:什么?!记忆回到小时候?
陈醋瓶:魔法,这一定是魔法。
陈醋瓶:普通医院治得好魔法创伤吗?是不是需要转院?
裴淮:“……”
大人有时实在想太多了。
纪池州刚才自己又开始在窗口吭哧下一道数学题,这钻研劲裴淮可从没见过。
在学校的时候,纪池州一直都是佛系中的佛系。能算就算,算不出来就放那晾着,晾成地瓜干。
而现在,纪池州仿佛做不出来誓不罢休。
临近下午,这会儿纪池州和裴淮已经旷了两节课了,裴淮和班主任打电话请假说明了情况,姜饼知道之后,像要把徐枭徐雄吃了。
不过她有吃心没吃胆,徐氏兄弟谁也骂不得,总归是副校长的儿子。
裴淮和纪池州说了一下,他去给纪池州倒点水,医生给开了药,敷药,口服都有,于是纪池州在变成药罐的路上一往无前。
口服药多是消炎药,防止伤口发炎,还有少部分脑神经的药,但暂时来看,纪池州情况比较复杂,所以药可能没用。
裴淮让他在屋里乖乖等他,纪池州就乖乖点头。
阳光渐渐斜了。经过了一中午的曝晒,屋子里变得暖融融的,冲撞着强烈的酒精气味,在冷冽与温暖之间,难分难舍的纠缠。
裴淮回来拿着一个大号保温瓶,望了眼放在病患桌上的药,心想可得头疼一阵了,花花绿绿的药片和胶囊,纪池之不得吃吐了。
裴淮研究着说明书:“你一会得把这些药全部吃掉。”
纪池州靠在窗边,轻轻歪头。
他笑得眼眉弯弯。
时间好像没有流逝一样。
他突然开口,清清楚楚地说:“我好喜欢你呀。”
裴淮拿药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十七岁纪池州的清澈嗓音,十七岁的明亮容颜,还有飞扬的呆毛。
靠在病房窗边的纪池州就好像坐在教室里的纪池州一样张扬。
纪池州接着笑盈盈地说,“小涵老师,你能一直当我的老师就好了。”
裴淮的手腕松了一下,抓着药板的手突然变得很没力气。
他在心里悄悄说,裴淮,你刚刚到底在期待什么。
七岁的纪池州,连是否知道裴淮都尚待可知啊!
可他从耳朵一路烧到脖颈的嫣红,即便听到了纪池州亲口说着“小涵老师”还是不能褪下,他庆幸窗外有阳光,可以掩饰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灼烧与绯红。
他是那么的破绽百出。
裴淮稳了稳心神,走近拿着油笔的纪池州,把水和药放在他的手心里。
这个中午时间过得好慢,平时上学的时候一中午刷一张卷子时间都很紧张,更不要提还得留出十五分钟睡觉时间,每次能睡半个小时都觉得奢侈。
纪池州吃药也是乖乖的,一点也不抗拒的样子,他一仰脖就吃了半把。
这让裴淮怀疑纪池州是不是从小就体弱多病。
按把吃的。
按把……
“……”这不太合适吧。
等到陈醋瓶开车一路狂奔到市医院时,病房内一片岁月静好的样子,护士刚才进来给纪池州点了点儿葡萄糖,吩咐了些注意事项,比如不要总碰伤口等自然愈合,口服药一天三遍呀等等。
“池州别害怕,老师来了!”陈醋瓶砰地撞开门,气喘吁吁地说。
“嘘。”裴淮给陈醋瓶做了个手势,“睡着了。”
然而。
“他谁?”纪池州猛地睁开眼睛。
裴淮:“……”
“刚刚好不容易睡着了……”陈醋瓶拉着裴淮走出病房的时候,裴淮还有点忿忿地看了眼陈醋瓶又看了眼门缝,纪池州又开始研究算数了。
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喜欢算术。
难道是因为小涵老师教他?裴淮猛然想到这一层原因,脸色沉了沉。
“是这样。”陈醋瓶在医院走廊站定,决定开门见山,“关于这次打架斗殴事件,主任决定严肃处理。”
裴淮回过神来。
“但现在主要的问题在于学校领导那边。”陈醋瓶锁紧眉头。
“嗯?”裴淮经过这一中午反应能力有些许下降。
“那两个毁媒体机器的学生,一个叫徐枭,一个叫徐雄,是一对双胞胎,姓徐。”陈醋瓶说完抬眼对着裴淮挑挑眉,那意思是,你懂了吧?
不懂。
“什么意思?”裴淮缓了口气,微微蹙眉。
“……”陈醋瓶只好接着解释。
“双胞胎是徐副校长的儿子,这件事很难办,一来摄像头被毁了,没有影像可以作为证据,二来就是,”陈醋瓶局促地说,“如果这件事直接指定始作俑者,校方那边一定不干。”
“所以学校这边的意思是暂时把这件事平息了,纪池州的医药费学校掏。”
裴淮听到学校打算息事宁人,语调都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他们把人揍成那样,怎么能就……”
他好看的眉眼冷到像浸了冰。
“这个也没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嘛。”陈醋瓶撇了撇嘴,“徐家兄弟也不怎么样,两个人一个流鼻血不停,一个吵吵肉疼。”
“干得好。”裴淮垂着眼凉凉地说道。
“对了,现在池州情况这么复杂,用不用通知下家长?”陈醋瓶问。
裴淮想起,纪池州说过父母离婚,而且平时也不见他怎么提起父母,再加上刚才纪池州嘟嘟囔囔地说老爹怎样怎样贪玩,这样的爹和娘应该也指不上了。
于是裴淮摇摇头,否决了这个建议。
“那怎么办?毕竟没有第一手证据。”陈醋瓶了口气,看着车钥匙。
“叫警.察了吗?”裴淮沉默了一会,问。
“现在叫不了。”陈醋瓶说,“学校那边媒体才撤,万一拍到警车进学校,明榆的名誉就完了。”
名誉?!学生的命重要还是名誉重要?
明榆,名誉。名誉至上。
真是讽刺。
裴淮低低地骂了一声,攥紧了手指。
“一会下午还有课,不要耽误了。我送你回——”陈醋瓶看了眼手机。
“不行,我不能回。”裴淮闷闷地说。
“为什么?”
“纪池州没人照顾。”
陈醋瓶看着这个撇开脸,穿着校服干干净净的倔强少年,不禁笑了。
他想起从前的他也是这么的倔强。
于是程簇坪安慰似的说:“你先回去,好好听课,之后还能给纪池州同学补补课是不是?”他从侧面拍拍裴淮的胳膊,“老师一会儿会来看他的,你放心。”
裴淮看了眼陈醋瓶,像是陷入了很大的心理斗争,之后渐渐平复下来。
他点点头,同意了程簇坪的说法。
他最后回病房看了眼纪池州,和他告别,告诉他放学就来看他。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刚才一直乖乖的纪池州突然变得焦躁,又开始啃手,一边啃一边眼睛涌出一颗泪珠来。
“小涵老师,你走了谁当我的老师?”他的声音很让人不忍心,“你上次也是这样,走了就不回来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又——”
裴淮也慌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拿出兜里那包仅剩的一张面积纸,递给纪池州。
小涵老师到底他妈是谁啊?
你让他哭了。
小涵、小涵,能让他说喜欢你的小涵老师现在在哪啊?!
裴淮如果有超能力,一定会最先去找到小涵。
纪池州突然刹住了情绪,放下手笑了一下。
可是他脸色煞白煞白的。
他冷白的肤色只有眼尾染红了,稍纵即逝 。
纪池州笑着说:“没关系,我会在这等你回来的。”
可裴淮明显感觉到了纪池州这句话背后强烈的依恋。
他的心又在狂跳。
但他一想到他在扮演那个小涵老师,心中就慢慢纠结成一团,那一团黑色的线在他心里烫出疤痕。
他不知道这就是嫉妒。
于是裴淮佯装大度地告诉自己无所谓。
七岁的事,与现在十七岁的纪池州还能有什么瓜葛?
十年前罢了。
不过是小孩子的喜欢!
裴淮转过身,跟着不断催促的程簇坪走出了病房。
纪池州看着裴淮直到走出房门,慢慢低下头,打开几张纸又开始演算。
小涵老师会回来的。
还会请他吃烧烤,他们两个都喜欢的。这么一想他便安下心来。
过了一会儿,针对他展开的医疗小组医生鱼贯而入,又对纪池州展开了新一轮的检查与治疗。
裴淮回到班级,下午的课,姜饼照常让大家默写。
每天上课前都要默写单词,汉语英语穿插默写,难度加大了许多。
所以很多人一边吃饭一边背单词,大概一边吞咽一边记忆,有助于记忆灵活开窍。
毕竟默写错一个罚抄500遍,没有八爪鱼的手好歹得有活命的心。
平时纪池州都会刷刷用中性笔写到电光石火,直磨火星子,后来纪池州得意地告诉他,“你老哥我速记,现记现用,一会儿该忘了。”
裴淮总是哼哼不理他。
今天下午的书桌十分宽敞,他把书都搬在纪池州的桌子上也不会有人在意。
纪池州的桌子还保持着上午语文课之后的模样,里面的便签上是楚辞,他给裴淮的史记还好端端地放在裴淮的书桌里。
二三十年。
如果纪池州沉浸在那个七岁二三十年,这张桌子恐怕已经被打烂成灰。
一想到这,裴淮写单词的手几乎凝固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