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掉乌云吃掉你

　　李云朵做了一个梦。

　　在这个梦里，她没有被抛弃，也没有在养母家寄人篱下十八年。梦里的她有疼爱着她的父母，有善良可爱的邻居们，有小家子气的周佩雯，还有对着她开怀大笑的许灿，那些笑容太明亮了，晃得她竟是有些睁不开眼。
　　他们带着她去爬山，去游泳，去烧烤，在每个人的生活里都有她。李云朵点缀了他们的生活而他们却成为了李云朵的支柱。

　　这场梦很长，李云朵清楚的记得和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们陪着她从幼年到成年到中年再到老年，直至死亡，他们一直都在，一刻都不曾离开。在时间的轮回里，他们璀璨夺目。

　　有那么一瞬间，李云朵真希望永远不要醒来，就在这看似荒唐的美梦里过完一生。

　　李云朵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发愣，眼眶是湿的，眼角还留有隔夜的泪痕。

　　一场梦，一场空。

　　终归是黄粱一梦。

　　日过午后，周佩雯给李云朵打了电话告知她已经坐上去往陵城的火车。电话那头还有些激动，李云朵就陪她聊了一会儿。
　　“想吃什么，我去超市给你买。”

　　“嗯……我想想啊。”

　　“喝可乐还是雪碧？”

　　那头的人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傲娇道：“小孩子才做选择，我都要。”
　　李云朵没忍住笑了。

　　挂了电话，李云朵帮衬着奶奶洗了衣服，正准备晒，就见许灿从里边儿走出来。

　　想起昨晚的那些话，李云朵突然觉得有些尬尴，直到人走近了，头也没敢抬起来。

　　“需要我帮你吗？”他说。
　　李云朵立刻摇头：“不用，我一个人就行，你去里边儿坐着吧。”
　　许灿淡淡地点头，转身就朝房间里边儿走去。见他没回头，李云朵这才松了口气，转身拿着衣架把衣服撑开。

　　这时从后边突然伸出一双手，接过她手里的衣架，一道好听的男音从头顶上方传入她的耳朵，痒痒的。

　　“爷爷找你，衣服我来晒。”

　　俩人贴得很近，李云朵紧张得心快要跳到了嗓子眼，连大气都不敢出，一颗小心脏砰砰直跳，仿佛有只小兔子在她心里头蹦来蹦去。

　　“李云朵？”见她身子僵硬，许灿垂眼看她。
　　李云朵这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从环住她的胸膛里退出来，脸颊微微泛红，小跑着进了里头儿。
　　许灿继续没看她，专心致志地把手里的湿衣服拧干，用衣架撑开，似乎想到了什么，愣了几秒，突然就笑了。

　　“云朵啊，来。”爷爷朝她招招手。
　　待她走近，李爷爷便轻声细语道：“待会儿去超市的时候，给爷爷带包烟啊。你李奶奶最近看的紧不许我抽，可……我这都养成习惯了，不抽，难受。”
　　李云朵知道李爷爷爱抽烟，可抽烟伤身这道理她还是知道的，可是……她看了看他，还是犹豫了。
　　“云朵，就一包，多我也不要，这样……我一天就抽一根。”李爷爷见她有些犯难，退了一步道。
　　李云朵纠结了会儿，最终还是应下了。

　　出门的时候，奶奶叫住她，只见她扭头朝房间里头喊：“小灿。”
　　不一会儿，许灿踩着拖鞋站在房门口。

　　“小灿，你和云朵一起去，别让她一个人。”李奶奶这话是对着许灿说的，眼睛却不经意间瞥向一旁的李爷爷。
　　李云朵瞬间懂了，抿着唇笑。

　　李爷爷自知瞒不过她，深深的叹了口气，垂着头回到房间里。
　　“走吧。”许灿走过来换鞋。

　　新年刚过，城里还是一派欢喜的氛围，各家各户大门上贴着的红色春联瞬间夺走她的视线。红色灯笼高高挂起，张灯结彩的，喜庆。

　　过节真好。

　　几个人絮絮叨叨地背着大包小包朝他们走来，许灿淡淡地瞥了眼，不动声色地把走在外头的李云朵换到右手边的位子。

　　李云朵：？？？

　　许灿没看她，淡淡：“你刚才挡着我视线了。”

　　李云朵莫名其妙：“啊？”

　　许灿没回答她的疑问，随口说了句，“看路。”

　　“哦。”李云朵低低地收回视线，看着地面上的石子发呆。

　　路过一家小摊，李云朵不自觉得放慢了脚步。
　　“怎么了？”许灿见她没跟上来，回头看她。
　　李云朵没回答，快速从包里掏出钱递给老板，伸手接过东西，说了声谢谢，小跑到他跟前。

　　他有些疑惑：“买什么了？”
　　李云朵刻意把东西隐在身后，没给他看见，“你……闭眼。”
　　许灿眼里带着微微笑意：“给我的？”

　　她又说了句：“闭眼。”

　　许灿看了她几秒，乖乖地阖上双眼，嘴角抑不住地泛着笑意。

　　“……你……头低下来。”

　　于是，某人长腿一跨，脑袋乖顺地垂下一定角度。
　　许灿感受的到她手指的温度，有些冰凉，随后他的耳朵被一个毛茸茸的物体稳稳地围在里头儿，连冬日的风都被阻隔在空气里。

　　“好了。”她的声音轻轻缓缓地萦绕在他耳畔，他明显感受到他们的距离很近，那声音像是山间清泉，清澈干净。
　　许灿睁开眼，抬手摸了摸，笑了。

　　是保暖耳罩。

　　“上次看你耳朵有些红肿了，我不是和你说过要擦些药吗？”她低着头，有些难为情，“刚才我无意间看见红肿的那块地方面积变大了，刚好瞥见那家小摊有卖这个，我就……”

　　“谢谢。”

　　李云朵一愣，抬头看他。

　　许灿俯身，视线和她齐平，一字一句的说：“李云朵，谢谢你。”

　　李云朵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咚咚咚，咚咚咚，感觉脸上在烧，立马别过脸，“不、不、客气。”
　　许灿收敛了笑意，直起腰板，看了看天空，随口道：“你真是不禁夸，我就说句谢谢你就害羞成这样，那要是以后……”他没再说下去，笑意更深了。

　　李云朵他们去的超市是陵城最大的一家超市，供应齐全，位置极好，出门左拐就是农贸市场，右拐就有个车站，因为方便，虽然近些的地方就有小超市，但陵城人大部分更爱坐个几分钟路程的公交车在这里购买所需物品。
　　虽然正直春节，但这这些地方都没有因此暂时关门，而是店门打开，给顾客购置货物提供服务。

　　今日人流量比往常大得多，人挤着人，熙熙攘攘的嘈杂声隔着几十米远都听的一清二楚。李云朵和许灿下了车，望着眼前的景象发愁。

　　“人好多。”这可愁苦了她。
　　“没事，”他看了眼四周，说：“这人多，我们换条路。”
　　李云朵点点头，跟着许灿朝另一个方向走。可人群实在太拥挤了，没一会儿许灿就不见了人影。李云朵努力跟上，却还是被挤到了外头。
　　她懊恼地拍了拍自己，小声道：“笨死了，这都能跟丢。”许灿指定又要取笑她了。

　　李云朵这么想着，一抬头，眸子里顿时映出许灿的脸，眉目微微皱起，看样子是不太高兴，都怪自己笨没跟上。
　　李云朵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不敢出声。

　　“跟紧了，不然又被挤到哪个角落，我可就不一定找的到了。”

　　“嗯。”李云朵使劲儿点头。

　　许灿瞧她半天，低声叹了口气。

　　笨死了。

　　随后，他凑近她：“抓着我的衣服，抓紧了，再丢了我可就不管你了。”
　　李云朵点点头，伸出手缓缓抓住他的衣袖口，没敢看他。

　　“抓紧了。”

　　“嗯。”

　　就这样许灿带着她一路穿行，绕到了一个小门，门上是没有锁的，轻轻一推就开了。
　　“走吧。”

　　不知道为什么，跟在他身后，李云朵竟是没有那么担忧，不用担心自己会被挤走，也不用担心会跟丢。因为她抓住了一个少年的衣袖，没有什么特别的，布料也是最常见的，触感有些粗糙，却给足了她安全感。

　　进到超市里头，李云朵刚准备放下手，许灿却道：“抓着。”
　　像是命令般的，李云朵顺从地点点头，没松手。
　　两个人在偌大的超市里随意挑了些食材，李云朵走到饮料柜。
　　“我们拿多点可以吗？雯雯说她每样都想喝。”李云朵边拿边对他说，见旁边的人没声响，李云朵扭头，只见他一本正经地看着另一边，也不知在看什么。

　　“许灿？”
　　“啊？哦可以，你挑吧。”他回过神。
　　“你刚在看什么？”
　　许灿摇头：“没什么。就一阿姨……算了没什么。”
　　李云朵没再继续问，跟着许灿在周围转了一圈。

　　周佩雯发来消息说明天凌晨应该能到，吵着要李云朵去接她。许灿站在一旁好久，瞥见李云朵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刚打出一个好字，许灿一俯身刷得夺过她手里的手机，打了一句话，潇洒地把手机往她手里一丢，走开了。

　　躺在床铺上的周佩雯点开消息一看，脸都气绿了。

　　别打扰她，想要有人接，我来可以。只不过火车站离我家还有些距离，我家没车，但我乐意陪你走个一小时的路。

　　李云朵看着这段消息更是哭笑不得，立马解释：没事，你打给我，我来接你。

　　“李云朵。”许灿站在远处喊她。
　　李云朵手指一点，发送消息，抬头回道：“来了。”

　　说完小跑着到了许灿身边，低头一看：“牛肉？我好喜欢吃这个，还有雯雯，她也特别喜欢。”
　　许灿垂眼看着她春风满面的笑脸，轻声道：“想拿多少拿多少，回家我给你们烧。”说着顺手拿了一包放进购物车。
　　李云朵欣喜万分，还来不及说话，却正眼瞧见一个中年女人朝她走近，眼神犀利。

　　“呦——瞧瞧这谁啊！刚才站得远都没认出来。”只见那女人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又缓缓开口，“这不是李云朵吗？看样子，你过得不错啊。”

　　一瞧见她，李云朵的眸子瞬间沉了下去，灰暗灰暗的，连光都躲藏起来。

　　她说了声：“刘阿姨。”

　　对方怪异地笑笑：“还认得我是你刘阿姨啊？真不容易。呦，这位该不会你男朋友吧？李云朵你可真有能耐。”
　　刘秀琴一句接着一句的嘲讽，句句带刺。
　　李云朵没吭声，眼神一直没躲。

　　“哎呦！还买牛肉啦！啧，果然找了有钱的男朋友就是不一样啊！我记得桌上摆着青椒牛肉的时候，你可是碰都不敢碰。”刘秀琴撇了眼她左手边的推车，阴阳怪气地说道。

　　“好笑。”许灿不紧不慢开口。

　　对方愣了几秒，提高音量，“你笑什么笑？”

　　许灿伸手将默不作声的李云朵揽到身后，迎向对方犀利的眼神，“因为好笑啊，你不觉得好笑吗？当初这么决绝地把人家赶出来，现在看人家过得这么好，又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掏出来嚼啊嚼，您不累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难道说错了吗？我告诉你像她这种有爹生没娘养的人，只会——”

　　“只会什么？出卖色相？还是靠男人？”许灿强忍着火气，连连逼问。
　　李云朵没动，拳头握的紧紧的，指甲嵌进肉里，脸色泛白。

　　“阿姨，不是所有人都像您这样。作为她的养母，在她未成年期间您没有尽到应尽的义务，甚至语言中伤，实施暴力，这要是上法院打官司，您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许灿说的风轻云淡，周围却散发着一股寒气。
　　“还有，既然这么讨厌她，那过几日就去把收养关系解除吧。省得她看见您也心烦。”
　　刘秀琴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被堵的憋不出话来。

　　“还有，”许灿眉目高挑，“云朵你想吃多少就拿多少，我们家可不像某人在这儿轻重掂量半天，里外都摸遍了也不见她买，哦，她也许都不知道店员都盯了她好久。”说着，他一抬手又从货架上拿了几包牛肉，行云流畅，动作一气呵成。

　　“你……你说谁呢你！有你这么对长辈说话的吗？一点素质都没有！”

　　李云朵见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抬手轻轻扯了扯许灿的衣袖，“算了，我们走吧。”
　　许灿反手握住她的手，气势没减，“我说的是谁她心里清楚，还有，我对事不对人，如果我的话伤到您了，您见谅。”
　　说完，许灿拉着李云朵就走到前台结了账，头都没回一下，长扬而去。

　　回去的路上，李云朵一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偷偷瞄了他好几眼。许灿哪能看不出来，他语气淡淡：“想问我怎么知道的？”
　　李云朵愣了几秒，点点头。
　　许灿故意逗她：“不告诉你。”

　　“你没错。不用每次见了她都退缩，理直气壮点。”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只要你想，我们就是你的家人。所以不要想那么多李云朵，抬头挺胸，做你自己就行了。”

　　世界上有一种关系叫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即使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依然可以成为相互扶持的家人。有血缘关系的不一定是亲人，没有血缘关系的，有的时候，却是最最亲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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