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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事
说起来舒悦从小到大都没有缺过衣少过食,即使她很少能够同时见到自己的父母。
舒老师和常佳女士在刚刚生下舒悦那段时间恰好是他们家生活最艰难的时候。
那时舒悦的外公外婆因为对舒老师的条件不太满意,觉得这个小伙子孤身一人来W省求学闯荡,在这边只是一个教书的又无依无靠,要前途没前途,要本事又不算有本事,不愿意自己娇养了二十几年的女儿过去受苦。
奈何常佳坚持,又在结婚前有了孩子,他们迫于无奈接受了这件事却不肯低头,只好狠狠心干脆不管常佳,刚结婚的两个人只能住在小小的教职工公寓里。
说是公寓其实只是稍稍改造过的学生寝室大小的房间,而舒老师那时又刚刚成为一中的语文老师,新老师上课辛苦,当班主任更不容易。
白天管着一群精力旺盛的学生,晚上回家还不能休息,常常包揽下洗衣服洗碗拖地的家务——他心疼自己的妻子要在自己和父母之间做出选择。
明明自己会躲在小小的卫生间里哭,在看到自己晚自习结束回到家的他,常佳却总是笑意盈盈的,温柔地问他今天是不是又有哪个学生不听讲惹他这个“老好人”生气。
那段时间舒老师的大部分工资除了基本的生活必需支出外大部分都花在了常佳身上。
常女士怀孕反应极大,每天吐得不行,舒老师也急得不行却又没有办法,眼看自己老婆就瘦了下去只好不停地去问医生问有经验的人,想尽办法让常佳吃些东西进去。
常佳那时候实在辛苦,反胃的时候又总是想到自己肚子里的宝宝,想到舒老师担心的神情,每天强迫自己多吃一点,想让舒老师少操些心,其实在有宝宝前常佳女士已经收到过好多份舞团的邀请。
她长得标志,大学学的古典舞基本功扎实能力又拔尖,在学校的时候没有老师不夸的,有说有天赋的,有夸她努力的,还有说她性格好的,在同学眼里也是不愁前途的那批人,只是恰好在和父母摊牌的阶段又有了孩子,实在是分身乏术只好忍痛拒绝。
了解情况大家都觉得十分惋惜但也只好说尊重常佳的选择。
谈不上后悔,常佳不是轻易后悔的性格,她也从没后悔选择和舒老师结婚,舒老师对她的在意和负责她全部都看在眼里。
只是她常常会想起自己练舞、跳舞和上台表演的情境,那时的她还有些天真的想:“生了宝宝我就可以再次回到舞台,再去跳舞。”
但事实总不会尽如你意。
在常佳女士怀孕的这将近一年的日子里,虽然两个人都各有各的顾虑以及相同的手忙脚乱,但是也是一段非常值得得回忆的日子。
那天是第一次胎动,常佳躺着说了一句:“要是能够记录下来该多好。”
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舒老师几个星期之后带回来一台二手的“傻瓜相机”,看上去有八成新,被舒老师清理得干干净净,是他在省吃俭用里一点点抠出来的余钱淘到的。
常佳当场就哭了,吓得舒老师够呛,连忙安慰自己老婆说:“等有钱了一定换一个新的,现在咱先将就用用。”还说,“相机我清理过了是干净的,再说了,相机是二手的,洗出来的照片可是一手的,别哭了啊,别哭。”
常佳又哭又笑地骂他笨,两人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只是一转眼,当初只是在肚子里伸展小拳头的舒悦就出生了,在一个夏天的夜晚,发出了第一嗓哭声。
后来常佳女士回想起来才发现,这么多年也只有在那一次听见自家小月牙的哭声时感到的是安心而不是别的。
养孩子不必怀孩子轻松,面对哭得脸皱成一团的舒悦、咬着奶嘴安静睡着的舒悦、笑起来大眼睛亮亮的舒悦,舒老师和常佳女士头一次感受到为人父母的压力,宝宝的衣服鞋子、奶粉尿不湿无一不是开销,而宝宝也需要人照顾。
常佳心疼舒老师两头跑,思考了整整两天还是决定跟舒老师说自己先不去招聘舞团了,先在家里带着月牙。
舒老师听到后回想起大门紧闭的岳父岳母家一时有些沉默,他并不想答应常佳的提议,妻子对于舞台的热爱和向往没人比他更清楚,他不想看到当年那个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舞者被迫放弃自己的舞台,更何况是因为他自己。
看到自己丈夫的沉默常佳知道他又在揽责任了,但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是吗?况且等孩子上了幼儿园自己就有空了。
她同样不想看到手拿粉笔教书的舒老师被困在家庭这一小方天地里日渐疲惫的样子,保证自己不会因为顾虑而放弃自己的追求舒老师这才勉强同意。
只是后来在给家里装防撞条的时候也给常佳整理出一小片练舞的场地,虽然很小,只能练练基本功,但是那面镜子每天都是干干净净的,舒悦从小就知道要爱护那面镜子。
为了攒钱买一个大一点的房子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缩减了不必要的开支,连带着孩子也是如此。
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舒老师和常佳女士还是看到别人家孩子追着小玩具“咯咯”地笑才突然发现小月牙玩的都是自己的奶瓶和小车车。
但小舒悦也很懂事,她也不要玩具,每天养成了坐在宝宝椅里看爸爸借来的图画书陪妈妈练舞的习惯,在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能够咿咿呀呀地给常佳女士伴奏了,慢慢长大的时候还会在后面模仿妈妈的动作。
从小看到大的月牙只以为这些是很简单的动作,直到跌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为止才发现不是这样,听到孩子哭了常佳赶忙回头才发现自己女儿在后面偷偷模仿自己。
好笑地抱起小月牙,常佳擦去女儿肉嘟嘟小脸上的泪痕,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安慰,知道自己的小月牙有些无聊了,干脆站在一旁指导起月牙舞蹈的基本功来。
小小的孩子发现能够和妈妈一起“玩”,显得格外坚持和认真,之前妈妈总是会一个人发呆管不到她。
一些有难度的动作小月牙竟然也很好地完成了,常佳不免有些惊讶,她也是头一次发现自家女儿的性格里有执拗这一点,像她,也像舒老师。
小舒悦很懂事,但总也有孩子顽皮的一面,会挑食会吵闹,在这种时候常佳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实在没办法狠下心来教训孩子,还是舒老师,舒悦从来都害怕舒老师沉下脸的样子,小时候也是。
每当舒老师黑着脸回家的时候小舒悦总是会“噔噔噔”跑到常佳女士身边,即使是小小的孩子也发现了,每当爸爸妈妈有一个人出现这样的表情他们都会吵架——说话很大声叫吵架,是她从故事书上看到的,书上都这样说,而在小舒悦看来也确实是这样。
在舒悦慢慢长大的这几年里,舒老师依旧很忙碌,常佳女士依旧很温柔,但是他们却变得容易争吵起来,甚至每次回忆起来都只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一件事,就比如舒悦的玩具和不小心被弄皱的纸张。
每当吵架后舒老师总会去阳台默默翻着相册,而常佳女士则是抱着小舒悦发呆。
争吵来得突然小舒悦来不及反应,争吵去得也突然小舒悦同样也来不及反应,她的父母总是莫名其妙就让生活恢复了平静。
这样的情况一直从小舒悦出生持续到她上幼儿园之前的那一年。
常佳心里不能上台跳舞的遗憾越来越深,她常常怀疑自己远离舞台的这些年是否还有能够继续跳舞的资格和能力,每天对小舒悦兴趣性舞蹈学习的教导也愈发严格起来。
其他事情舒悦撒撒娇兴许还有些用,在练习舞蹈这件事上完全没得商量,舒老师每天把妻子的不安和女儿的眼泪看在眼里,于是他在一个星期六带上了家里的存折和相册来到了岳父岳母家,虽然他们并不待见他。
那天舒老师在那扇熟悉的大门前站了许久也没有人来开门,一直到暮色四合,他再不回家妻子要着急了。
有些失望的男人只好收拾起一身的颓丧和无奈,把一叠包得严严实实的照片和一封厚厚的手写信件投到了门口的信箱里。
回家的路上舒老师想,要不还是先试试看能不能让小月牙提前去上幼儿园吧,常佳不能也不应该再待在家里带孩子了,自己从没想过要用妻子或母亲这几个角色来限制常佳。
他没看见的是身后悄悄推开的大门里常佳父母急切翻看照片的样子。
从常佳怀着孕还要伸手接雪花的照片到舒悦刚出生的皱巴巴的模样再到舒老师偷拍的母女俩练习基本功的样子。
看着那个略显陌生的女儿常妈妈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明明之前还是个在跟前撒娇耍赖的小女孩怎么转眼就变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母亲。
常妈妈也从来不知道常佳这么倔,每次来看到自己家紧闭的大门能做到受的苦一点也不跟自己说,下次再来也是一样。
常妈妈后悔了,她想不明白之前的自己怎么会这么狠心一次都不给自己的女儿开门,身后的常爸爸默默扶住了自己的妻子。
看着手中那封言辞恳切的信,心里的后悔早已翻腾不休。
女儿愿意嫁谁就嫁谁,常家虽然不算特别有钱,给自己女儿生活的底气总还是做得到的,当初何必做的那么绝,受苦的不还是常佳吗?
眼看自己父母有点心软,常质也就是常佳的弟弟在一旁也状似无意地提起自己姐姐现在的生活状况。
常父常母虽然每次都在常佳来的时候紧闭大门,却也不反对常质去看他姐姐,只是不让他在眼前提起,也是今天看舒建业那臭小子一直不走才有心思听听他们一家的生活。
看父母不反对,常质就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姐姐和姐......不是,姐姐她们一家最近过得还可以,已经攒下买房的首付了,建业哥教学水平高,听说学校也会有一点补贴,住的问题不用担心,就是......”
听到儿子磨磨唧唧不说话了,常爸爸虎目一瞪强迫常质继续说,常质只好“勉强”自己继续说到:“只是姐姐好像不是很开心,也不是建业哥对她不好,小月牙也很乖,应该是想跳舞了。”
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常质对自家姐姐的了解也不少,他为人精明眼光又毒辣,此时在父母面前也不再遮掩,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常佳的问题。
常质已经看出来自己父母的动摇了,他从前是没办法,这么多年来他也看到了姐姐和姐夫的坚持和感情,说实话他还有些羡慕,现在如果能帮助缓和父母和姐姐之间的心结那就最好不过了。
果然那天晚上听完常质说的话,常爸爸常妈妈沉默了很久,一个捏着信纸一个看着照片,到上楼睡觉前才跟常质说了一句服软的话:“明天,叫你姐姐一家来吃个晚饭吧。”
那天常佳听到自己弟弟打来的电话里说出这样的话直接愣住了,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发呆,对面挂掉电话很久了常佳还是举着电话听筒。
直到小舒悦跑过来找妈妈读书才发现常佳已经泪流满面,看到女儿懵懂的样子常佳莫名生出了些委屈,抱着小月牙和来找她的舒老师哭出了声,好像终于找到家的小女孩。
后来舒悦就被送到了外公外婆家,舒老师更加投入到教学事业中,常佳女士则重新投身到她热爱的舞蹈事业中,只剩下小舒悦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面对着陌生的外公外婆——她只见过舅舅,还有这个家紧闭的大门。
只是爸爸妈妈都跟她说要乖乖呆在外婆家,等放假有空了就会接她回家,所以小舒悦每天都乖乖地呆在房间里或者客厅里,看书写字还有练习基本功。
外公外婆都很严肃,从来不叫她的小名,还说她已经长大了,每次都会来检查她的“成果”,只有舅舅在放假回家的时候会叫她月牙,带她出去玩出去买东西。
舒悦很喜欢跟舅舅待在一起,她也想像舅舅一样自由勇敢,但是舅舅很忙,就像爸爸妈妈那样,小月牙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们了。
再后来舒悦上小学时,舒老师和常佳女士买下了他们现在正在住的这一套房子,舒悦也终于能够和父母重新住在一起。
那是舒悦最开心的时候,直到舒老师和常佳女士再也没有空看她跳的舞,看她每天新学的字,直到他们一家人就算住在一起也聚少离多的时候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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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呢,舒老师介意的从来不是常佳女士追求理想,常女士也一样,只不过父母爱情的发展大家也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