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光景

作者:桃源骑驴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入蠹


      大夏北大营,另一处便有另一番惆怅。

      赛马一声嘶,残星拂大旗。疏星淡月,愁云恨雨。

      北定侯一身轻甲,双手负立,凛凛地站在营帐外,双眼无奈地扎入这亘古不变的天汉里,耳中又徘徊着徐勇和索浅今早的话,“将军,北蛮妖人又攻击边陲小镇,边关百姓奋力抵抗,十几个边关男子死于蛮人刀下……”无力又异常深刻的一声叹息,浸入了半头灰白发丝里,不知不觉又在这重重复复的银光中多白了几根。再过几年,便要端着一身老骨,熬着满腔热情忠勇,撒落在这边关漫漫黄沙里了吧;也好也罢,就此也算是无功无过,许了当初应诺先帝的死守边关铮铮字语了。

      北定侯跨上战马,想是这些马与月昭军的战马比起来,要显得娇弱多了吧。马蹄声“哒哒哒”地在军营来回走了个遍,巡逻和站岗士兵个个打起十二分精神,如同要临一场大战般,丝毫不敢有丁点懈怠。北定侯治军之严,朝野上下个个都知。

      走了一圈,又一圈,北大营本来就大,不像月昭军,常年征战常年换地方扎营,北定侯全然无半点睡意。巡逻士兵放慢放快脚步,不觉有意无意地陪着将军,兴许是第一次见将军如此。北定侯余光严肃地瞄了一眼巡逻士兵,立马精神抖擞,一个啰嗦,同手同脚地走了一小段路,便恢复了往常巡逻节奏。站岗士兵就好多了,偷偷地出个小差,佯装关心下侯爷何时回营帐就寝歇息去。

      又一圈……

      是要准备奋战到天明的节奏吗?士兵们个个心领神会地在心里感应揣测着。

      “将军。”一声豪气,冲了宁静。

      北定侯听到是徐勇的声音,便拉紧缰绳,在前面等着他。

      这下,在北大营遛马溜圈的,就成两人了。将军有伴了,士兵们悄悄歇了口气,好像心情变得愉悦些。边关总是如此,一点莫名其妙的事,便能让人的心头多些趣味。

      .

      明月皎皎,星汉西流。想是人在夜半中,总是给一云寂静缭绕着,说话便是自然而然地要浅声些。可惜,北定侯身旁这位徐勇徐大副将,说话从来一个调。

      “将军,怎的不歇息,难不成和俺一样,睡不着。”徐勇一句话,几乎要落了四周所有士兵的耳。

      只见士兵们巡逻的巡逻,站岗的站岗,暗哨的暗哨,明哨的明哨……只是个个塑起了耳朵,依旧不影响份内工作。

      北定侯早以习惯了身边这位副将的音调,不过意识到可能等会说的话容易惹是非,便故意压低声音,“徐勇,小声说话。”

      徐勇立马降低了声音,他虽不及索浅多心思,几年在与索浅守在着大夏北部边关重地,耳濡目染,多多少少也学会了些察言观色。况且,将命是听,北定侯说东往东,说西往西,忠心不二。他两眼睐了四周,低声细语道,“将军,是和俺一样,担心月王殿下率兵前来,所以睡不着,是吗?”

      本想借此偷听些打发边疆漫漫无聊枯燥长夜的士兵们,只能收回耳朵,依旧该干嘛干嘛去。

      北定侯摇了摇头,苦笑了下,凝眉道,“不至于,只是现下大夏西部南部和东部的隐患都已除,皇上如果再按兵不动北蛮人,那就太奇怪了。”

      徐勇声音依旧不大,“对,咱大夏又不是打不过。”

      是的,徐勇说的不错,大夏又不是打不过。如果说皇上之前担心军力不足,现今加上月昭军,还会有打不过的可能吗。北定侯心想着,他竟是有些激动的望北边,“就等皇上一道旨令了。”

      徐勇悄悄凑近北定侯,浅声浅语说道,“侯爷,月王殿下到时会不会也来。”

      北定侯侧了下身体,瞪了徐勇一眼,“凑那么近干嘛,你这轻声细语蚊子都听不到。月王殿下是月昭军的主将,到时月昭军来了,他不来,谁指挥得动。”

      徐勇不明所以地挨了素来正言正色极少动气的一股莫名其妙夜火,此时绷红着个脸,眼巴巴坐在同病相怜被北定侯坐骑掉头走扫了一口黄沙的马背上发愣。

      .

      星点点,月团团。

      同样一片星汉下,大夏京华王府内。

      花明郡王,一身银朱,一把白扇,扇子上依旧一朵花中神仙,娇艳不俗,那双微翘的桃花眼正含着笑意,望着满天星斗。他素来少话,先帝在时,七位皇子,最得宠的便是月王;最不得宠,甚至厌恶的,便是他这位四皇子——醉花楼的名伎之子,花明郡王。花明郡王,这个封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也是时时刻刻在昭告朝堂上下,他四皇子的出生吧。

      干净飘然,俊美优雅,气质出尘,诗文满腹,是文武百官对这位几乎不说话,文静至极的郡王一直以来有的印象。文质彬彬弱不禁风,毫无雄心壮志只会写诗作对,全然提不起一把刀剑,驯服不了一匹能够疾驰的战马,更是文武百官习以为常晾在眼里的轻蔑。

      不过,花明郡王对这一切倒也是置若罔闻,见怪不怪了。当初也是有满腔悲愤不满的,只是物是人非,往昔万千宠爱,唯一能与自己吟诗作对把酒言欢的月王殿下,竟是上了战场当了将军过上了刀光剑影死生难测的军旅生活,与世无争的二皇子成为了大夏的皇帝,昭乐郡王成为了肱骨之臣,洪威郡王一意孤行与北定侯死守在北疆……光景潦草,先帝驾崩后,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卑贱的一生,能平安顺遂的过完便是皆大欢喜了。

      有诗文作伴,闲来无事,看看几本诗词歌赋,写下几首有意无意的创作,花明郡王一副柔弱,阅着一颗宽心,得过且过。况且,他还有月王殿下,既是兄弟,更是难得的知己。

      “王爷,今天心情甚是不错。”花明郡王的贴身侍婢小婳,一身淡粉衣宫装,微微福身,盈盈说道。

      花明郡王依旧双眼看着满天云汉,文质彬彬地莞尔一笑,“听皇兄说,这几日,月王殿下就回京了。”

      “月王殿下,小婳最喜欢他了。”碧玉初分瓜子年,小婳今年刚满破瓜年华,一双大眼睛,瓜子脸,气质不卑不亢,不算白也不见黑的皮肤,不精致也不敷衍的五官,同样难掩心中欢喜,继续兴奋道,“几位皇子,小婳觉得月王殿下生长得最英俊潇洒了,也最幽默最容易相处。”

      “这么说,本王还长得不如六弟了。”花明郡王显然今夜心情不错,竟然难得的与小婳开起玩笑来了。

      小婳大眼睛圆溜溜转了转,捂住樱桃小嘴,笑嘻嘻说道,“王爷也好看,就是与月王殿下比起来,少了那么一点……”她手指敲打着头,愁眉苦脸的,苦苦思素着那个少了点的词。

      “少了什么。”花明郡王一点也不见愠怒,微笑着问道。

      “嗯……”小婳冥思苦想,奈何读书少,不知道如何表达,只能挠着头,努力搜索着肚子里陈年累计的那么几滴墨水。花明郡王也不急,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夜空,闲闲等着。

      “活泼。”小婳生动形象地说出了一个自觉相当满意的词。

      花明郡王依旧看着星空,不否认,也不承认。

      小婳见王爷没说话,又自言起来,“自打月王殿下上战场打战,王府就再也没人来过了,都冷冷清清的。月王回来了,到时又来王爷府上,又有点人气了。”

      花明郡王又恢复往常惯有的忧郁温和,合上手中的花扇,“月王就算回来,他现今不但是月王殿下,还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哪有那么多时间来府内,况且,以前他也没常来,不过偶尔带上书容,逃出宫被侍卫追逐,躲到我这里罢了。”

      小婳听了,似是想起以前有趣的事,好笑道,“是啊,顺便躲在王爷府内坐吃山空。”

      .

      东凉尘城下,依旧营帐林立,只是此时不再同于一个多月前的光景了。

      云冰河从公良忠营帐走了出来后,撑着伞疾步快走着,风夹着雨丝冷冷地拂过脸庞,临到点时,他忽然停在白日营帐门口,伫立片刻,猛吸入一口干燥凛冽的雨气,才缓缓掀帘不紧不慢地走进去。

      谁都不会枉死的,如同暗夜杀黑了白,那股决绝随着云冰河远去的背影,再一次透入他的骨子里,悄然无息化成了灰,再次归于宁静。

      生死一线,有人在这一线之间走过太多次,看似成了麻木就了无情,其实,不过是一颗热切的心裹了层冰霜。

      .

      走进白日营帐,云冰河再次看到了那个黑色球状体。之前并不知晓蠹洞这个神奇的存在,现今明白它是连接宇和宙的一条类似隧道的东西,能够让两个相对距离很远的地方须臾离得很近,也能够借此进入两个相对光景流逝不同的地方。

      他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这次与蠹洞距离更近,也有足够的时间去细看,云冰河忽然发现,它并非是一个简单的黑色球状体,更像是一个虚空。透明的黑色,像是已经看到它的内部,却又像是一个永远看不到底的东西,里面是广阔无际,之所以是眼前所看模样,不过是因为眼睛的局限只能成了那模样,落在脑里,让人看到。

      不是自己看到那蠹洞有的模样,而是那蠹洞在双瞳里给你形成了样子,不是如此大小,兴许浩渺无边如星际,兴许细微渺小如一个点,云冰河不觉出了神入了神,竟是缓缓地伸出手,想去触碰。不过,也只是须臾的事,他迅速地收回了手,语气有点难以抑制的激动浅浅溢了出来,“白日,可以走了吗?”

      白日轻轻“嗯”了一声,随后,他像是鼓起巨大勇气,经过三思熟虑,努力地控制住颤抖的手,缓缓地将一只手伸到了云冰河面前。

      云冰河却是不明所以,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只看起来强劲有力,却有点颤栗的手,心想这是要我牵着他吗?见白日只是把手放在自己面前,也不说话,垂着眼眸,耳根泛起一缕浅红,云冰河用力地揉了揉眉心,小心翼翼问道,“白日,你这是……要我牵着你吗?”

      白日始终未抬眸,只是声音极其轻以及有点急促,“不是,我牵着你。你进入蠹洞,可能会受不了,我牵着你,好些。”

      云冰河心里苦笑了下,的确是难为他了,素来没人能碰得了他,没想到几次和他人身体接触都是因为自己,怎么感觉自己倒像是占了人家几分便宜。与白日不同,他却是迅速干脆地把手落在了白日手掌前,由于伸手速度过快,云冰河差点触摸到白日的手心。

      白日的手即刻不觉的往后移了移,似触非触,犹豫不决,与那白皙纤长的手保持着丝丝缝缝暗昧难以启齿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云冰河悬着手在空中静静候着,余光悄悄浅浅地瞄着身旁犹豫不决的人,好一会,那骨节分明的手突然小心翼翼向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云冰河手上细腻的皮肤,又微微用了点力,白日的手不住地颤栗着,极其的隐忍控制,生怕自己不小心泄出过多的力气,揉坏了掌心里那洁白干净的手。虽然他知道那是双沾满血迹的手,只是不知为何,看起来却是异常澄澈白净,更像是萦绕了捻棋写诗气息。

      终于,那只结实略显古铜色的的手,总算轻轻地握紧了悬在半空中等待许久的手,白日身子猛地一滞,脸上的绯色,沿着上下滚动的喉结,抖然在他胸襟处开满了桃花般的缱绻。身体的反应随着相握的手,如蚂蚁细咬般通过掌心传给了云冰河,他收回了余光,莫名其妙地看着白日,又好笑又不好笑。

      云冰河突然在心里闪过一个诡异的念头,“我与他这手一牵,是不是就得娶了他了。”也怨不得云冰河生了这啼笑皆非的想法,实是白日的反应,太过于不寻常了。

      兴许,他暗恋本将军吧。

      兴许,他第一次主动与人接触吧。

      兴许,这是他初次牵手。

      兴许,他性格过于内敛羞涩吧。

      兴许,他善于征战却不谙人事。

      ……

      云冰河脑里百万个琢磨,都能自圆其说。他从小便是手脚冰凉之人,宫中太医用尽名贵药材,都治不好他这血冷之疾。兴许是娘胎带出来的,根深蒂固,非一朝一夕能解。只是,比起先帝,云冰河却未过多担忧,这手脚冰凉并未影响到他寻常生活,他就不把这当为疾看待,只不过在冬季时,比起常人要多穿件衣裳罢了。奇怪的是,白日虽总是一副高冷内敛模样,云冰河发现自己只要走到他身旁,即使保持着一两步距离,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丝丝缕缕温润和煦气息。不知为何,兴许是自身血冷,这股温和的气息,云冰河甚是喜欢。

      此刻,他便感觉自己那冷冰冰的手被一股温热战战兢兢地包裹着,人如其名,如暖阳般的温存和煦翼翼小心地抚过手滑至指间,竟是无比地舒服惬意,让人不知不觉地萌生了一念贪婪。云冰河一派俊逸不羁,悄悄使了点劲反握紧住那温顺的手,指间轻轻陷入偷偷揩了些暖热,唇角调皮地浮起一抹使坏的笑意,巧妙地侧着首难以察觉。

      须臾,云冰河便后悔了。白日全身微微震颤了下,抿紧的双唇泄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吟,喉结滚动,努力地压住低沉粗重的呼吸,那温热立马变成了滚烫。云冰河双瞳惊恐地睁大,心抑制不住地狂跳,绷紧着身子,眉梢处那颗朱砂痣红得快渗出了血。他赶紧侧过半张脸,心头一阵灼热。云冰河甚至产生了恍惚,他是压住了那人的身子,而非只是简单的牵了个手。

      顷刻,他就为自己的这种龌龊心思羞愧不已,怎会生了如此想法,那人平常可是端正无比,那人可是不许他人丝毫触碰,那人可是大夏的救命恩人啊。

      实在是,丧心病狂,天打雷劈。

      忽然,白日猛地一用力,紧紧地握住了手中那白皙修长的手,只听手指关节“咯吱”几声,柔荑缠绕的冰冷似乎要给那股温热捏碎融化了。云冰河额间微微渗着冷汗,十指连心,葱根间的剧痛立马荡漾至全身。他凝着眉,那微微缕缕使坏的笑意立马变成了老实巴交,嘴唇疼得浅浅发了白,云冰河即刻侧目,有些委屈,有些可怜地看向白日。

      白日,只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自作孽,不可活。云冰河对白日这莫名其妙地一举一动,同根生长出了这莫名其妙的自怨自艾。

      须臾,白日使劲一拽,两人便消失在营帐中,进入蠹洞里去。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4725956/25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