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浮鸠

　　向偀手执拜帖来到了会稽内史王凝之的府邸，王府的下人恭敬地迎了向偀。她本是庶族出身，可这高门士族出生的王府下人半点都没有轻视她的意思，可见那位谢先生持家有道，礼遇他人。

　　进入客厅后，厅中立着一位年轻公子，那公子莫约二十来岁，风度翩翩，尽显世家公子的贵气。那公子见向偀进来，拱手行礼介绍：“在下王恩之，你就是母亲所提到的余姚令之子？”

　　向偀亦是回礼，道：“正是，在下向偀，见过王公子。”

　　王恩之吩咐下人看茶，并抬手示意向偀入座，他没有入座，再次同向偀行礼道：“向公子，前几日多谢你对舍妹出手相救，在下感念在心。”

　　向偀一听这话，忙起身说道：“王公子，你误会了，上次出手相帮的是檀道济檀兄，在下并没有做什么，不敢担公子这声谢。”

　　王恩之见向偀这么实诚，高看了她几分，“向公子与那位檀公子交情匪浅，且向公子也帮了我母亲，自是担得起这一声谢的。”

　　向偀连连道不敢，她确实没做什么，谢先生那么厉害，就算她不出声提醒，谢先生也是完全可以解决的，她不过是做了多余的事，还收了谢先生的赠礼，实在不敢再担这位王恩之公子的谢。

　　“听说向公子曾参与九品中正选举，现今在建康太学进学？”王恩之在发生那事之后，调查了向偀和檀道济，这个向偀只是小小七品县令之子，选不上再正常不过，若这向偀人品不错，来年的九品中正帮她一帮也无妨。

　　“在下才疏学浅，故未能选上，因而想在太学中多学些东西。”向偀心下稍松，幸而她早有准备，嘱咐过府中的人，他们家下人不过十来人，都是父母一手栽培起来的，阖府上下都是信得过的人，在外人面前对她的身份均是三缄其口，别人轻易调查不出她女儿家的身份。

　　“明年九品中正选官，向公子可有什么想法？”王恩之问道。

　　这是要帮她吗？这是个好机会，可向偀如今已在太学入学，计划着太学策试入仕，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她本人是个不愿意欠人情，如今王、谢、桓几家关系错综复杂，那虞家背后还不知道靠着什么人，万一把谢先生也牵扯到这政治漩涡中来，她怕是会后悔的。“在下见识浅薄，想于太学多学两年，并不会参加明年九品中正之选。”

　　心性稳定，不浮躁，难怪母亲对她另眼相看了，王恩之和向偀说了一会话，等到下人来报，领了向偀去见母亲。

　　向偀跟着王恩之进了内院，行至院内游廊时，见南面有一间房间门窗上贴了许多黄符，符上是些看不懂的像文字又非文字的画。那房间不远处有一小亭子，亭子蓦然矗立在那里，破坏了整个院子的格局。更奇怪的是亭子中也处处贴着黄符，整个亭子中只放置了一张桌子，桌上放置着面容狰狞的小像以及香炉香烛等物件。

　　这佛不佛，道不道的布置，这是在举行什么□□仪式吗？向偀想起来了，会稽城五斗米教盛行，莫非这王氏府中也信奉这个？这好歹是会稽内史家中，家学渊源，虽各大世家崇尚玄学，可儒家的子不语怪力乱神，王家这等书香门第该是读过的吧？会稽郡的掌权人的家中都信教，底下百姓还不得跟风，这可如何使得。

　　向偀一直盯着那贴着黄符的房间和亭子，许是向偀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太过明显，王恩之有些羞恼，不好意思地说道：“让向公子见笑了，家父信奉五斗米教入了魔，母亲几次三番规劝，不见成效，倒成了这个样子。”

　　哦，还是会稽内史带的头，向偀很是无语，谢先生那般人物，嫁给他真是活活糟蹋了。谢安丞相那般厉害的人物，怎么在选女婿和侄女婿的时候眼光就那么差了呢？

　　向偀和王恩之见到谢先生的时候，谢道韫正在看书，见他们到了，遂放下手中的书籍。

　　“恩之，你先去忙，娘同这位向公子有话要说”　谢道韫屏退了王恩之，只留下向偀和一个侍女向偀在王恩之退出后，向谢道韫行礼，“向偀见过谢先生。”

　　谢道韫感到惊奇，语气中带着自嘲的意味问向偀：“大家都称呼我为王夫人，前些日子你也如此称呼，今日怎么称呼起先生来？”

　　向偀隐晦地瞧了谢道韫身旁的侍女。

　　谢道韫会意，说道：“无妨，这是我的心腹。”

　　“先生之才担得起‘先生’二字，我不喜以‘夫人’二字称呼先生。”谢先生这样的人物被‘夫人’束缚在这小小的庭院中，向偀着实不忍，王凝之只是有了个叫王羲之的好父亲而已，不然哪里能配得上咏絮之才的谢先生。

　　谢道韫垂下了眼眸，向偀看不见她眼中的神色，半响，谢道韫叹着气，说道：“可我终究还是成了‘夫人’，成了人人羡慕的王夫人，真是可笑啊。你说是与不是。”

　　向偀无法回答，这时代幸运的女子太少，为奴为婢的，可能因为劝酒不成而被杀害。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在士族门阀的剥削下，艰难度日。高门士族的，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而她作为为数不多的幸运儿，没有任何资格笑那些命运不由人的女子们。

　　向偀只能沉默着，谢道韫也没有逼着她回答，她见向偀有些低落，带着逗弄的心思便问道：“你的字是哪个？”

　　这下向偀顾不上感慨了，顿时紧张了，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她这个样子，明眼人都不会认为她有二十来岁，谢先生该是晓得她是女儿身了，可是谢先生是怎么看出来的，她明明伪装得很好。

　　向偀心虚地问：“你看出来了吗？”

　　谢道韫笑着看着向偀，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只因着你很和我的眼缘，想问问你的字而已。”

　　骗人，谢先生肯定什么都知道了，先是赠玉，现在不先问年纪而直接问字，且那么肯定的确定自己已经有了字。向偀不瞒谢道韫，告诉了她自己的字，“英华”。

　　“和顺积中而英华外发，好字。你确是配得上英华二字。”谢道韫赞赏道。

　　向偀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只谦虚地说不敢。

　　谢道韫突然严肃起来，认真地看着向偀说道：“英华，挣出一番成就来，让世人看看，让他们好好看看。”看看男子能做到的事，女子也同样可以。女子不光能成为某人的夫人，也能成为建功立业的顶天立地的人物。

　　向偀明白了谢先生的未尽之意，也明白了先生的那份不甘，她信誓旦旦地保证：“谢先生，我一定会的，我保证。”

　　机会难得，向偀好不容易见着了谢先生，便同她请教了不少问题。得到谢先生的指点，向偀不少问题都茅塞顿开，谢先生果然是个文武全才。碍着自己‘男子’的身份，向偀不好多留，满怀遗憾同谢先生告辞。

　　辞别谢先生后，向偀不着急回家，在会稽城多留一日，第二日带着礼物来到檀家拜访。

　　向偀自来和檀道济相交甚好，对他家中的情况了解几分。檀道济幼年丧父丧母，他上头还有三位哥哥，都是这位堂叔父抚养长大的。除此之外，檀凭之还有一女一儿，不过儿子尚小，不过四、五岁的样子。

　　向偀拜访时，檀道济的堂叔父檀凭之正好休沐在家。檀凭之是个随和的长辈，莫约三十六、七的样子，身材魁梧，浓眉大眼，和檀道济有几分相似。檀道济的三位哥哥个个人高马大，衬得向偀越发娇小了。

　　“我听闻道济说起过你，博闻强识，箭术卓越，今日一见，果然气质不凡。”檀凭之观向偀举止，进退有礼，是一个丰神俊郎的好后生。

　　向偀谦虚地回道：“大人过奖了，檀兄文武双全，在下远不及他。”

　　檀道济争道：“你不必谦虚，今年岁试排名，你可是在我之前。”

　　“几名差距而已，论武，我可是差上你一大截。”

　　檀凭之笑盈盈地看着向偀和檀道济推说对方更好，说道：“你们两个都不错，将来必能大展宏图。”

　　“花了那么多银钱，能错到哪里去。”一道女人的声音响起，随之，身着藏青色袄子的妇女踏进厅内，眉宇间带着几分不耐。

　　檀凭之有几分无奈，温声道：“夫人，有客人在，怎么又说这个了。”

　　不做声还好，檀凭之一说，妇人声音中都带着委屈：“说怎么了，家里这么多张口吃饭，你们这些爷们，一个吃的比一个多。你自己算算，你侄子娶亲要钱，女儿嫁妆要添，儿子也预备要上官学了，凭白花那么多银钱上什么建康太学，你也不想想家里的情况。”

　　檀凭之立马揽着自家夫人，温柔地哄道：“辛苦夫人了，我知道夫人持家不易，银钱的事，我自有办法的。不过，这建康太学于道济有利，将来他出息了，头一个惦记的就是你这个婶婶了，再者上头有这么多哥哥护着，我们和之将来轻松许多，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檀凭之夫妻两说着话，这边檀道济和向偀处于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的尴尬境地，檀道济不自在地转移话题道：“前几日，叔父带我拜访了五柳先生，我与他交流一番，受益匪浅，他还送了我几本书籍，你要不要看？”

　　“好啊，我们这就去看吧。”说完，拉着檀道济溜走了，五柳先生可是大名人，他送的书籍肯定是极好的，就算没那么好，也总比看别人夫妻腻腻歪歪的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