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骑士]溺水人间人还醉 之 玉天仙

　　马车在大道上缓缓前行。
　　往来人流不绝，五音夹杂，车内却是一片寂静。
　　身为主人的金发男子与棕发青年，一个用手支着下巴望向车外，一个伸着自己细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膝盖，却是各怀心事。
　　坐在他们对面的两名少女，视线从金发男子移到棕发男子，又从棕发男子移回金发男子，却见那两人的神色许久都没有丝毫变化，只得苦了一张俏脸面面相觑。
　　真是……诡异的气氛啊……
　　莫嫣儿这样想。这其中的缘由莫嫣儿是知道一些的，然而更多的却只能凭着感觉自我猜测。
　　她知道两位公子似乎都不太愿意提起那天晚上的事，然而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又怎么可能说忘就忘呢。
　　那一夜萧茗烟追着黑衣人而去，结果确如一条所料，中了敌方埋伏。萧茗烟虽奋力抵挡，但毕竟实力相差悬殊，苦战之时，幸亏枢出手相助，这才化险为夷。
　　一场恶斗下来，伏击的四个黑衣人三死一伤。枢为了套取情报，本是故意留了个活口，谁知那人却事先备了毒药，眼见脱逃不成，便服毒自尽，行事手段之雷厉狠绝，直让人触目惊心。
　　断气之前，黑衣人因为剧毒侵体而痛苦得扭曲的脸上，竟然浮现起诡厄的笑容，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尤为恐怖。
　　就算杀了我，事情也不会这样结束的。
　　枢瞬间就明白了黑衣人的意思。
　　以极快的速度赶回客栈，却发现一条正神态安详地等着他们归来，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他是那样的一个人呀，又怎么可能连区区几个黑衣人都对付不了。
　　可是，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一条没有穿着先前的那身衣服，而是又换了一套。这其中所代表的含义，只怕难以用三两句话就言说了。
　　后来枢曾问，可从黑衣人身上发现了什么线索，一条只是淡淡摇头，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一条当然也这么问了枢，得到的答案几乎是百分之百的一致。
　　但两个人彼此都知道，对方一定是隐瞒了什么，只是都不肯将它说出来罢了。
　　于是便有了今天这安静得令人压抑的空气，好在这样的场景终于不用坚持很久，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车夫暗哑的声音便从车外传来：“到了。”
　　几个人方下了车，一座高耸的雄峰便映入眼帘。远远望去，便如擎天柱一般直插云际，只消抬头仰望便会生出敬畏之感。
　　如果不是眼前的山峦太过雄伟，萧茗烟怎么也无法相信，那两位公子竟然也会朝着嵩山而来。
　　当然，萧茗烟不会知道，对于本就住在洛阳的两人来说，他们此行不过是绕了个大圈子，最后回到离家不太远的地方罢了。
　　嵩山地处登封境内，恰好夹在洛阳与开封之间，北临黄河，可谓气象开阔。嵩山山峦极高且险，东为太室，西为少室，中部以少林河为界，总计七十二峰。而武林中人人敬仰的少林寺，正位于少室山北麓的五乳峰下。
　　不过，此时的嵩山比之往日，似乎又有些不同。而这不同，倒也不是指嵩山本身，而是山脚下的人。
　　在通向少室山的山道前面，林林总总地立了许多人，且以光头和尚居多。剩下那些留着头发的人，从他们的穿着打扮和神态举止也能看出是少林寺带发修行的僧人或是俗家弟子。而看他们个个凝神伫立，想来该是在把守山道，控制上山的人员。
　　果不其然，不多时便有几批人来到山脚，看来都是要参加少林大会的江湖人士。有的人将身上揣着的英雄帖拿出来给守道弟子看了，便被放行而过。有的人虽拿出了帖子，却被眼尖的少林弟子认出是假冒的，于是只能不甚甘心地打道回府。还有的身上本就没有英雄帖，只好眼巴巴地看着那些拿着帖子的人上得山去，自己却只能徘徊在山脚下，久久不愿离去。
　　毕竟是十年难得一见的盛会，凡是能与江湖沾得上边儿的人自然都是想去的，尤其是在外界风传灵剑山庄《星月剑谱》丢失一事与少林有关的当口，便更是对它欲罢不能了。
　　即便如此，看着眼前无比夸张的排场，枢还是觉得有些好笑。看看少林寺在山脚下安排的这些人，少说也占了全寺人口的三分之一，大有将整个泰山团团围住的意味，完全不像是遇到任何事都泰然处之的空闻方丈会做的事。看来这次的武林大会，还真是打紧得很哪。
　　想着这些，枢却已三两步走到了领头人模样的少林弟子面前。
　　那少林弟子看起来三十岁不到，一双眼睛又细又长，完全没有寻常少林弟子的忠厚相，反倒是与那些囤积货物哄抬物价的无德奸商颇有些相似。脑袋上的头发还没剃光，身上穿着的土色布袍看起来也不太干净，看起来是个刚入门不久的新人。
　　那少林弟子方才赶走了一批想浑水摸鱼的家伙，此刻见枢年纪轻轻，脸也看着生疏，只当他也是个来凑热闹的角色，便拂起袖子没好气道：“年轻人来这做什么，快走快走！”
　　虽然对方言语不善，枢却并不恼怒，只礼貌地抱了抱拳道：“在下一行正想上少室山，烦请师傅放行。”
　　那少林弟子见他非但不走，反而信誓旦旦地说要上山，只觉不可理喻，大声叱道：“你说上山便上山了？这几日不知有多少人眼巴巴望着上山，要是一个个都放行，那嵩山岂不是要塌了！”
　　枢此时的感觉大约只能用“滑稽”两个字来形容。想那少林寺人杰地灵，寺中可称得上人物的不说上千，也有百十，何以会派这么个尖嘴猴腮的新人把守山道。且不说他不识眼前人，这种语气，此种态度，却不知要得罪多少英雄豪杰了。
　　那么，是把请帖拿出来让他哑口无言呢，还是稍稍越俎代庖、替少林方丈教育一下无知后辈呢？无论怎么想，都是后者比较有意思哪。
　　想到这，枢的嘴边忽然露出一抹意味难明的笑。
　　这表情旁人可能不会注意，一条却是看见了。心中忖着此处毕竟是少林寺脚下，还是应当敬人三分，少惹麻烦为妙。不过看枢的那个表情么，如果自己不出手制止，只怕那个守道的弟子就要遭殃了罢。
　　一条堪堪启口，还没来得及说出话来，只听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自前方山道处传来，直冲得人耳边鼓鼓作响：“悟性，不得无礼！”
　　众人皆往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一名灰袍老僧从山道上焕然飘下，不消片刻便到了那少林弟子身边。老者面上微带倦容，颊边白须冉冉，一双眼睛却是极为明亮，精气十足，连带整个人都看起来神采斐然，显是内功深厚的得道高人。
　　那灰袍老僧方才从山下急行而来，却自始至终没有看枢一眼，只对着先前那名少林弟子道：“悟性，老衲方才送贵客上山，临去时嘱咐你传话给你师兄悟清，让他代为守着山道，如今却怎么是你在这里？”
　　被称作悟性的少林弟子甫一见到灰袍老僧，已吓了一跳，此刻听得老者诘问，更是不敢怠慢，瑟瑟缩缩道：“师……师兄方才解手去了，这……这才让师侄代管着……”
　　灰袍老僧却是责问道：“出家人不打诳语，纵使你悟清师兄离去，这里也有悟明悟浩在，何时轮得到你？”措辞之间，已是十分严厉。
　　悟性自知欺瞒不过，只得垂首认错道：“弟子错了！弟子只想体验一下把守山道的感觉，不想……还望师叔见谅。”
　　灰袍老者叱道：“哼！知道错了就速速退下！”
　　悟性悻悻地退到灰袍老僧身后，露出了枢的脸。
　　灰袍老僧对着枢合了合双手，微微弯身道：“施主大驾光临，真让鄙寺蓬荜生辉。”语气虽然极为平淡，却隐隐透出一股熟稔的意味。
　　一条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老者先前并不是没注意到枢，而是早就认出了他。或者应该说，正是因为认出了枢，才会像方才那样迅捷地出声喝止。
　　而枢的回话也正好印证了一条的想法：“圆嗔大师客气了。大师出家之人，本不必如此客套。”
　　被唤作圆嗔的老者笑了笑，道：“待客之礼还是要的。况且施主也算是方丈师叔的朋友，自然怠慢不得。”
　　枢却是淡淡地摇头道：“若是换做空闻方丈，定然不会如此。”
　　圆嗔怔了怔，忽然道：“施主说的是。方丈师叔原不在意这类世俗礼数，但也正因为此，才需要贫僧这样的人啊。”
　　言罢两人对视片刻，终是双双笑了。
　　山下诸人，方才见灰袍老僧对那棕发青年礼数有加，本已十分惊讶，言谈之间又得知他与方丈大师非同寻常的关系，心中更是骇异。试想，这青年男子究竟是有怎样的身份地位，才能与被尊为泰斗的少林方丈以朋友相称？
　　虽然猜不透眼前人究竟有着怎样的身份，悟性却是知道自己方才绝对是得罪错人了。
　　不过此时，恐怕没有人会去关心那小小的少林弟子的想法。
　　枢那一边，与圆嗔寒暄过后，便领着一条与另外两名少女引见。圆嗔见到一条，倒是颇有些惊讶，下意识地便想唤出口，索性被枢巧妙地制止了。
　　那边厢，莫嫣儿本就知道两位主人的身份，加上少林高僧也对两位公子礼遇有加，心中也是颇为高兴，只留下萧茗烟一人为这奇异的场景莫名其妙。
　　圆嗔原想亲自领着枢和一条四人上山，却被枢婉拒。作为交换，枢倒是指名悟性带着他们上山。圆嗔回过头看了一眼此刻一脸惨象的悟性，终于缓缓地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答应了。
　　悟性忽然觉得一阵绝望。如果方才他没有看错，圆嗔师叔绝对是用一种看着可怜炮灰的同情眼神看着自己的，那他还有命活么？！
　　不自觉地抬头望了望巍峨的山峦，悟性忽然觉得，通往少林的山道竟是如此长，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嵩山之间，确有奇景。
　　沿着狭窄的山道向上攀登，恍然间便如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山间云雾缭绕，丰润的水汽扑面而来，沁得人一片清凉。
　　山峰起伏开阖极大，从山道上向外望去，只见得脚下峰壑开绽，凌嶒参差，不禁看得人心有余悸。
　　悟性在前边领着路，对于时不时路过的观景名胜也是无一遗漏地全数介绍，什么嵩门待月、轩辕早行、玉溪垂钓之类的，连出处来历都说得一清二楚，仿佛早就将嵩山的一切烂熟于胸，方能如此滔滔不绝。
　　莫嫣儿原本听着悟性介绍，也觉十分有趣，时间长了，却也难免觉得聒噪，不得片刻清闲。此时此刻，她多么想安静地观赏观赏山景，感受感受山中不一般的清新气息。偏偏悟性正讲得口若悬河，别说消停片刻了，就连吞口水的迹象似乎都没有，当真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再顾不得旁人。莫嫣儿听得烦躁，心想此刻若是有什么包子之类的飞过来，堵住他的嘴就好了。
　　仿佛是应了莫嫣儿的念想，一枚石子不知从何处飞来，正巧击在悟性背上。
　　石子虽小，力道却似乎极大，只见悟性一个踉跄跌向前去，险险便翻进旁边的沟壑中去。
　　悟性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想他方入少林不久，还没见到什么厉害功夫，可不想就这样丢了性命，而且还是被石子打到这种低级错误。
　　所以他更不可能想到，那石子会击中他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至于那个罪魁祸首，此刻趁着悟性缓平气息，甚是悠闲地走到了前头。
　　后面走着的三人自然也乐呵呵地跟了上去。
　　至于悟性，因为这个差点丢了性命的意外，事后想起总是暗暗后怕，自然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观景名胜的事了。
　　随着高度的上升，山间的雾气渐渐浓了起来，原本开阔的视线也开始变得狭促。
　　空气里透着微凉的气息，禁不住让人打了个激灵。
　　一条原本只跟在枢后面安静地走着，此刻却忽然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右边。
　　右前方偏高的山石上，静静立着一个人影。
　　浓重的墨色长衣，头上戴着深色斗笠，斗笠边缘还垂着细薄的黑纱。
　　山风缓缓吹来，撩起细碎的轻纱，在半空中轻轻飘舞。
　　黑衣人一动不动，仿佛是矗立在山间的墨色山石，此刻看起来却更像一个死神。浓重的，悄无声息的，却散发出一种致命的诱惑。
　　一条不禁眯了眯眼，想看得再清楚一些，然而却再寻不到黑衣人的踪影，仿佛刚才看到的一切，都只是虚幻的错觉。
　　看错了么？
　　一条摇摇头，如此真切的感官，又怎么可能会是错觉呢？
　　不经意地一瞥，却发现枢正用一种深浅不明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由微微了然。
　　枢果然是在为这件事生气吧，且不说自己先前瞒下了这件事，如若对枢说自己可能已经知道黑衣人的身份了，却又不知那人会是怎样的反应了。
　　一条这么想着，不由得露出了微微苦涩的笑容。
　　几个人方上得山去，才知道山脚下的人不过是惊鸿一瞥。他们方才进了少林寺山门，人流便已明显的多了许多。待到了大殿旁的迎客室，更是人声鼎沸，颇有身处闹市之感。
　　迎客室位于少林寺前部，离作为正殿的大雄殿不过数十步之远。原是一块空地，依着武林大会才临时搭建起来，只做迎宾之用。拿着英雄帖的客人上得山来，先到此处歇歇脚，签个名帖，然后安排住处。如此一来，后勤工作便可有条不紊，自然也就节省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此时此刻，迎客处也是挤满了各路豪杰。
　　萧茗烟方踏进迎客处，便已好奇地四处打量起来。眼睛逐一扫过天山、崆峒、华山等门派，又掠过许多看不出门派的，萧茗烟的视线忽然一顿，身子不自觉地就往枢和一条身后缩了缩。
　　“萧姑娘？”一条顺着萧茗烟的视线望过去，不意外地看到了以萧环宇为首的灵剑山庄一行，随即了然，“既然萧庄主也在这里了，萧姑娘离家之事，也算有个了结了。”
　　萧茗烟并不出声，只是默默地躲在两人后面，看表情似乎不怎么希望被灵剑山庄的人发现。
　　只不过这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在灵剑山庄庄主面前都显得不太受用，萧茗烟原本还想藏得再深一点，萧环宇却早将女儿的一举一动看在了眼里，大声道：“茗烟，见了爹爹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萧茗烟知道再躲不过，只好悻悻然踱到萧环宇面前，道了一声：“爹。”
　　萧环宇道：“前些日子你离家出走，却只留下那么一封莫名其妙的书信，你真是要我担心死不成？”
　　萧茗烟自知理亏，嗫嚅道：“那封留书确实不怎么高明，不过也是因为当时赶得紧，才没来得及好好跟您说明……”
　　“赶得紧？”萧环宇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三个人，又看看自己的女儿，又好笑又好气道，“确实是赶得紧呢……”
　　萧茗烟急急道：“爹！”言语之间显然是不想再深入下去。
　　萧环宇自然也知道女儿的心思不好明说，便假意咳了一声，道：“总之下不为例。既然你在这里与我们会和了，便与两位公子打个招呼，然后和为父一起吧。”
　　萧茗烟原想说些什么，但见得萧环宇不容置喙的眼神，终于低了低头道：“是，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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