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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九月初七的清晨灰蒙蒙的,如轩抬眸望去,天色青暗,阴云低垂。一时间她不知是今日的清冷冻结了府里的氛围,还是凝重的氛围浸润了天幕,渲染出一片凄清萧索。她也分不清是她双眸冷淡,还是天地本就失色。
数年来每逢这一日,经年旧伤便凝结成霜,覆在府中人心上。
莫为眉头轻皱,拉过如轩的手,驴蛋已将马车停在门前。乳母身体抱恙,便受命留在家中,照看久儿。小女孩站在刘氏跟前,傻呆呆地看着如轩与莫为登上马车。
如轩推开雕花小窗,冲久儿摇了摇手,马车就开动了。
女孩眼帘里似是吹过一阵寒风,把那个温和亲切的影子带走了。她微张开嘴,愣了半晌都不明白。没有好多人在追,没有刺耳的声音,没有难闻的味道,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为什么就不见了?
乳母望着马车驶去,轻声叹息,牵了久儿回府。
这些天她心事重重,愈感劳累,隐隐有点头痛,关门时忽觉眩晕,忍不住扶额。
就在这时,久儿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像只松鼠般从还没来得及关上的门里钻了出去!
这可把乳母吓得半死,连忙冲出去,跑到街头才追上。
“哥哥!”女孩嚎啕大哭起来,刘氏知道对这孩子讲不了道理,便连拖带拽地把她带回府。
插上门栓后乳母头昏目眩,勉强维持手劲,摇摇晃晃地扯着久儿往屋里走,任由女孩兀自哭喊挣扎。
久儿在进屋前又挣脱开来跑向院门,乳母此时却浑身失力,扶着木门干呕,惊叫呼唤抱怨都只能在心里乱成一片,连冲出喉咙的力气都没有。她见女孩在紧闭的大门前停下,站了许久都没动静,伸手招呼她,也得不到回应,便说:“轩儿晚些时候就回来了,你别乱跑,就在院里等她啊……”
乳母不管久儿听进去没有,她现在着实顾不上其他,甚至借了自家小姐的榻睡下歇息,不久便沉入梦乡。
如果莫为或者驴蛋此刻在,便会忆起几月前少主离家后的情形。久儿就静静坐在离院门几步远的地方,仰着脑袋盼望她的“哥哥”回来。
像极了那时的姬如轩。
姬府主母姜雅葬在城外一处长满青松的山坡上,狼山古道绕过山坡向西北延伸入密林。
马车刚驶出寒城,驾车人就能望见那片青绿。它将生机盎然的狼山地域与干旱荒芜的北荒边境划分开来,让这鲜明的对比俨然成了奇观。
如轩一路上看着窗外,没听进去莫为和驴蛋的对话,却听闻远处村落里几个少女空灵悦耳的歌声,似轻风拂来,山泉流淌,引得旧忆交错,心绪飘摇。
从前她怎能想到这日去祭拜逝去的母亲,自己身边既没有父亲,也没有兄长。
车停于古道上,由驴蛋守着。莫为与如轩进入松林。曲径通幽,多年来此处的草木山石只有细微的变化。记忆与眼前之景再度重叠,一大一小的两人心间各有说不出的滋味。
主母之墓在小道尽头,其后是一株古树,看上去与姬府那棵同寿,也是主母生前极为喜爱的。古树左右有两条粗枝向下延伸,略有收拢,状似双臂轻抱。今日远望,像极默然守灵之人,以身躯为其遮去风霜。
这棵树不知怎的会长成这样。莫为扫去碑上尘土,恍然间忆起主母轻柔的声音。
“他哪里是不顾家,只是太忙罢了。有我在等着,他怎会不回来?”
“我爱上一个像树的人,当然也爱像那人的树。人若离开,它也还在……”
如轩在墓前磕了三个头,不知应对长眠于地下的母亲诉说些什么,能做的只有静默垂首,以表哀思。
乳母已是十分温和良善之人,可她却时常讲,主母的好远胜于她。那个人是春日暖阳,夏夜清风,金秋硕果,隆冬炭火……那是落入人世的仙子,敛去浮华,不染凡尘。
如轩曾无数次幻想母亲的音容笑貌,身边人都说她像极了母亲,只是不爱笑。心里的破洞漏风,杂念趁虚而入,恍惚间闲言碎语又涌入脑海。
“那女孩有鬼魂俯身呢!”
“我看没准就是小孩身上有问题。”
莫为跪坐在如轩身边,没有注意到女孩神色不太自然,双手紧紧攥着。
他缓缓道:“主母,今日是老奴带小姐来看望您,家主与少主皆有事,他们心里都记挂着您,请您勿怪……”
如轩转头,见莫叔唇角带笑,身子前倾着,仿佛能从墓碑上看到主母昔日的模样。她静静听莫为将这一年的琐事娓娓道来,回忆在暖融融的光晕里跳转,连成一载春秋的绵长。
她看见莫叔的鬓角泛白,脸上也有了皱纹。纵使岁月留痕,那笑颜也依旧温和。她无缘无故地落泪,偏过头去不想让莫为看见,任凭眼前的景象模糊。
就在此时,林中有道黑影一闪而过,如轩吓得僵住了。莫为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忽觉身后吹来股阴风,向后一转,目光捕捉到了躲在树后偏头窥视的古怪黑影。
“谁?”管家“噌”的站起,直冒冷汗。
那黑影倏而消失不见,快到莫为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如轩感到一阵寒凉,浑身战栗起来,迅速躲到了管家身后。
“别怕别怕,我在!”莫为护着小姐不敢轻举妄动,十分警惕地环顾四周,等了半天没什么动静,他连向主母之墓告别都忘了,抱起如轩就往出跑。
刚才那是人类?还是别的什么……他不敢多想,狂奔到山坡下,把正在车里睡觉的驴蛋一巴掌呼醒,快马加鞭地回了城。
马车离开不久,路边有人气喘吁吁地钻出了草丛,被飞扬的尘土迷了眼,只觉得驶远的马车好像有点眼熟,但没细想。
姬如轾不敢明目张胆走上大道,就在一旁的树林里穿梭,直到林子走尽了,不得不出来。
奔波了好长时间,他累的半死,而背上那位则睡得比死猪还沉!
他总算是忍不了了,一把将苏耐扔在了地上,肚子里火山爆发似的怒火最后也没力气喷出来,憋得七窍生烟。
走到现在就没见狼山古道有个岔路口!要早知道这就一条道,谁还用得着这个拖后腿的?
姬如轾躺倒在路边睡了会,还以为自己早忘了饿的滋味,谁知刚松了口气,这不争气的肚子就又开始叫。
苏耐诈尸般醒过来,见状颤巍巍地拿出身上仅剩的一点干粮递去。姬如轾脸颊一抽,把他麻杆似的胳膊给甩了回去:“自己吃!我不饿!”
苏耐轻笑。姬如轾心里骂:笑个屁!
他抬眸一望,见前方山坡松林茂密,忽然愣住,这才知道自己是到了哪里,刚刚走的大概是些什么人,于是想了想还是把之前没说出口的告诉苏耐:“你着急回城吗?今天是我娘忌日……她就埋在那儿,要不你等我先去祭拜一下?”
他指着松林,半天没人回应,转头一看,苏耐竟然在这个时候又开始发抖!
“又怎么了你?什么毛病啊?”很快他就发现情况严重,身边人已经剧烈抽搐起来,口齿不清:“快……快!”
“你到底怎么——”姬如轾正疑惑,忽然余光中有道黑影蓦地闪过,目光迅速扫去,发现有个人形的东西在迅速移动。
他挑眉,惊起却丝毫不觉得害怕:“什么玩意?”
那东西飘飘忽忽的不似活人,方才像是受了惊,闪进林子里躲在树后,有些不敢靠近他们。他不禁想抓住这东西瞅瞅,但此时苏耐的样子已极为痛苦:“快走……”
“行吧,回城!”姬如轾也只好先对不起亲娘了,晚些再回来祭拜也未尝不可。眼下活人要紧,再不离开苏耐怕是要一命呜呼。他拉起少年,想扶着他跑,谁知这厮居然还有点力气,直接跳到了他背上,压得他差点以头抢地。
“你爷爷的!给我下来!”姬如轾破口大骂,想把人甩掉,突然听到一声震天怒吼,撕心裂肺,如深渊猛兽疯狂咆哮,释出从未见天日的怨恨与惊惶。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苏耐发出的。
“救我呀!!!”
与此同时,坐在院门边的久儿身形一动,强烈的不安之感涌上心头,登时胸脯快速起伏,小口张阖,明目圆瞪,泪光搅乱了那两汪清潭,难以压抑的慌张无所遁形。即便如此,她也忍着没起来,始终凝眸仰望着木门缝隙,盯着那道断续的光亮久久移不开视线,直到面上血色褪尽,手脚麻木,身躯冰凉。
她要等她的哥哥回来,那样就不会冷了,不会怕了……
这时,门栓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风过树响,斑驳浅影摇曳,簌簌若人细语低吟。
待静谧重归,庭院更幽。乳母倒在如轩的榻上,眉头紧锁,不知经历着怎样的梦魇。而久儿屏气许久后,恍恍惚惚站起身来。
已然敞开的门扇缓慢摇摆,细小的咯吱声听来无比诡异。似乎有双无形的手轻轻为她打开了门,寒风从背后绕过,径直吹去门外,在耳畔留下短暂呢喃,宛如看不见的人伸手,说了个阴森森的“请”字。
旁人多少会觉出些不对劲,但是久儿无法体会,她心里眼里,都只有那一抹熟悉身影。
如今那个影子不在怎么办?当然要去找了……
久儿悄无声息地踏出了姬府,漫无目的地走去远处,继而消失在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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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天三更,没有原因,就是高兴。
三更后看完的小天使记得留言,我要抱抱你们-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