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和向日葵

　　文希的工作朝九晚六，但是加班是常事，五点五十分，领导临时通知大家去会议室开会，文希想提前告诉顾磊一声，她要晚些才能回去，可是打了半天电话，家里也没有人接。
　　这会议一开，就磨磨唧唧地开到了七点半，文希最讨厌这种会议，领导一点头绪没有，所有的思路都现场碰，不仅没有效率，还浪费大家时间。
　　等策划方案终于初步达成一致，几位同事又开始逗贫打趣，文希早就坐不住了，哪里还有心情开玩笑，打了个招呼就要提前退场。
　　“别走啊！开完会了，明天又是周末，晚上大家一起去酒吧放松放松。”
　　“是啊，一块去吧......领导都发话了。”
　　这么多人劝，不去好像不给面子，可文希偏偏是一个不在乎面子，也不怕得罪人的人，“改天吧，今天真有急事，现在就得走，你们好好玩。”
　　和文希一起走的还有同事宋姐，因为怀孕，不能喝酒。
　　出写字楼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迎面吹来的冷风夹杂着雨水和冰雪，文希不禁打了个寒颤，挎住宋姐的胳膊，“路滑，小心点。”
　　文希的衣服没有帽子，风雪不可避免地灌入衣领，文希不自觉地缩起脖子。
　　两人仔细看路，一步一个脚印地下着台阶。
　　“宋姐，你老公来接你吗？”
　　“他今晚有应酬，得陪客户。”
　　“文希。”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文希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可能是幻觉。中午去食堂吃饭时，她还看见有个人的背影和他很像。不过，文希还是下意识地抬起头，视线落到了台阶下方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坐在轮椅上，正抬头望着她。
　　虽然顾磊戴着口罩，可是文希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顾磊六点前就到了，可因为写字楼前的十几级台阶，他没办法去大堂里等，只能在外面等，他就那样坐在轮椅上，在风雪中等了一个多小时。
　　文希木然地扶着宋姐走下台阶，来到顾磊面前，一时还是无法理解眼前的画面，只是瞪大眼睛，痴痴地看着顾磊，说不出话来。
　　顾磊上前，将撑起的伞递到文希手中，让两位女生打着。
　　宋姐感激地对顾磊说了句：“谢谢。”
　　文希怔怔地看着顾磊，“你怎么来了？”
　　顾磊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你早上出来，没带伞。”
　　文希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路上这么难走，你怎么来了？”
　　顾磊笑了，文希看见他弯起的眼睛，“可我还是走到了。”
　　文希上前握住顾磊的左手，修长瘦弱的手冰冰凉凉的，“出来怎么不戴手套？”
　　“……忘了。”
　　文希叹气，“你对自己从来就不上心。”
　　文希又去摸顾磊的衣服，“为什么是湿的？来的时候没打伞？”
　　“打伞不太方便。”
　　文希默然，顾磊需要控制轮椅，打伞当然不方便。“你怎么过来的？没有打车吗？”
　　顾磊笑着一语带过，“这天气不太好打车。”
　　文希惊得说不出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顾磊，眼底里满是责备和心疼。
　　“文希，宋姐！”部门同事们也出来了，边下台阶，边招呼着。
　　宋姐笑着跟大家打招呼，顾磊也闻声扭头望去，文希却还是固执地看着顾磊，他怎么这种天气还跑出来！？
　　“文希......”顾磊轻声提醒文希，可他话还没说完，脑袋已被两只小手轻轻扳过来，虽然隔着一层口罩，嘴唇却被一片温热盖住。
　　宋姐看见同事们震惊的表情，也回过头来看，文希很快直起身，这下换成顾磊说不出话了，众目睽睽之下，他是被强吻了吗？
　　看着顾磊好似被点了穴，定在那里，文希心里舒坦多了，云淡风轻地和大家打招呼，“你们好好玩啊，我就不去了，我男朋友来接我了。”
　　两人一直陪着宋姐等出租车，三个人打一把伞有点挤，顾磊说自己不需要，她们两个女生打就好，文希却不同意，还刻意将伞靠近宋姐和顾磊，自己背后湿了一片。
　　等车时，文希和宋姐开心地吃着栗子，还不时耳语几句。
　　忽然，文希转过身，摘掉了顾磊的口罩，还把一个栗子塞进了他的嘴里。
　　宋姐惊喜道，“你男朋友果然很帅啊！”
　　文希笑得很得意。
　　“文希，把口罩给我。”
　　文希倒也听话，以为顾磊是因为冷，哦了一声又给他戴上了。
　　宋姐看着眼前的文希，觉得有点陌生，她平日在公司不苟言笑，表情也是清清淡淡的，情绪没有什么大起大落，有男生跟她示好，她也看破红尘似的，眼底毫无波澜，可如今在这个男人面前，却没心没肺的笑得跟个孩子似的，那男人也没有刻意讨好她，可她看起来就是很开心，看着他，谈起他，她的眼底里就有光。
　　等把宋姐送上出租车，文希对顾磊说，“我想喝奶茶。”
　　顾磊：“好，我去买。”
　　他们身后就有一家饮品店。
　　顾磊正打算转动轮椅，文希按住了他的肩膀，“我去吧，你在这等车。”说完，还把伞塞到了他的手上。
　　顾磊想叫住她，可是文希已经跑远。
　　“小伙子，打车啊？”旁边一位五十出头的大叔，百无聊赖地凑到顾磊身旁，主动和他搭讪。
　　顾磊对陌生人戒备心很重，只轻轻嗯了一声。
　　大叔似乎很有兴致，又问，“咱们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这句话仿佛一根刺，插进了顾磊心里，神经高度紧张起来，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顾磊沉默地和他对视一眼，不敢再掉以轻心。“你认错人了。”
　　奶茶店旁边有家超市，文希和队伍后面的人打了个招呼，让他帮忙排队，自己冲到超市里，快速挑选了一双男士棉手套。
　　大叔好奇地打量着顾磊，“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啊，腿怎么搞的？”
　　顾磊语气淡漠，惜字如金，“意外。”
　　远处一辆出租车驶来，显示空车，顾磊急忙挥手招呼，可车还是没有停下。
　　大叔笑了，“自己出门很不方便吧？也是，你坐着轮椅，司机肯定嫌麻烦，你还不到三十岁吧？可惜了。”
　　顾磊没有说话。
　　男人又嬉笑着问，“刚刚那女孩是你女朋友吗？长得还挺漂亮，是你出事前认识的吧？”
　　提到文希，顾磊越发敏感，警惕心也更重了，“她不是我女朋友。”
　　“怎么可能？大叔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对你有意思。”
　　“她一厢情愿而已。”
　　顾磊不想再继续和那男人周旋，回头去看文希，却发现文希就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两杯奶茶和一双男士手套，面无表情地定在那里。
　　两人就那样沉默地对视了片刻，文希从麻木中回过神来，忽然笑了，如梦初醒，嘴角尽是讽刺。
　　她刚刚那么正式地跟同事们介绍“这是她男朋友”，还主动地献上一吻，真是可笑至极！简直就是个笑话！
　　文希将奶茶和手套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磊知道文希肯定是误会了，急忙跟上去。
　　文希故意走的台阶上的盲道，顾磊的轮椅上不来，只能隔着一段距离跟着她。
　　顾磊叫了她几声，她也故意装作没听见。
　　文希觉得胸闷得像塞了块大石头，只觉得头晕恶心。
　　明明是男女朋友，可你的男朋友对外却不肯承认你们的关系，是觉得拿不出手吗？对文希而言，这简直是一种羞辱。同时，也可以直接判定了，这个男人真的很渣！
　　等她下了台阶，准备过马路时，顾磊终于追上拉住了她的衣袖。
　　“文希！”顾磊内心焦急，他知道自己刚刚的话深深地刺伤了文希，可是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文希大口大口地喘气，还是觉得窒息，她停下来看着顾磊，一字一句地说道，“王野说的对，你就是个混蛋！”
　　顾磊的手默然松开了……他没有辩驳，他也没有理由为自己辩驳，他确确实实地伤害了她。
　　——
　　文希负气离去，进了附近的一家酒吧，连灌了两杯啤酒，眼泪在眼眶打转，却固执地不肯落下来，她点了根烟，边喝边抽，烟雾缭绕，她的脑袋也开始有些迷糊，不过局势却越来越清晰。
　　她被人耍了！她一想到自己刚刚向同事们介绍他、亲吻他，就觉得可笑！太可笑了！笑着笑着，觉得浑身发冷，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她又点了几杯啤酒，酒杯刚一端上来，有只手抢先一步，拿走了酒杯，一饮而尽……
　　她又去拿另一杯，还是一样被抢走，她又去拿剩下的一杯，喝了几口，又被抢走......顾磊仰头灌下文希喝剩的半杯……
　　文希不发一语，冷漠地看着顾磊把桌上的酒一扫而光。
　　顾磊放下酒杯，静静地看着文希，目光深沉，似有千言万语，却只能沉默。
　　文希吸了口烟，缓缓吐到顾磊脸上，笑道，“你凭什么管我？你谁啊？我们认识吗？”
　　有几位男士看见此情此景，也过来凑热闹，故意给文希递酒喝，也统统被顾磊拦下，替她喝了个精光。
　　在炫目的灯光下，文希隐约觉得，顾磊的唇色渐渐发白。
　　“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原谅你？”文希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心里舒服些？”顾磊声音低沉。
　　文希手拿着烟，看向顾磊，眼圈红红的，“好啊，那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上台拿着话筒大声宣布，说你爱我，我就原谅你。”
　　顾磊缓缓迎上文希的眼神，竟从迷醉的泪光里看到了一丝隐隐的希望。
　　顾磊不忍再去看文希的眼睛，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退步，如今只剩最后一丝期待，她依然在忍着伤口的痛，给他机会，可是他……还是没办法满足她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
　　“对不起......”
　　文希愣了一下，唇边的笑更讽刺了，不是讽刺他，而是自己。她竟然对这样的人抱有期待，真是没救了！在顾磊放弃的一刹那，文希的眼角终于滑出一滴泪。
　　“我就这么让你拿不出手啊？这么让你嫌弃？承认我是你女朋友很丢人吗？”
　　顾磊急忙摇头，以往多少次面临生死考验，他都能沉着应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忐忑和手足无措过。
　　“不！不……是我的问题，是我的错，你很好，真的很好。”
　　文希轻笑，“其实站在你的角度上想想，也对，承认了我，就不方便你再去泡其他的女生了，所以把我耍的团团转，在外人面前还要伪装成单身。真的是......辛苦你了！”
　　……
　　文希上了出租车，靠在座椅上，看着后视镜里轮椅上的男人，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在酒精的作用下，文希终于崩溃，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她明白，一切都结束了。
　　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过是一场梦。
　　夜更深，雪也更大了，顾磊俯身狂吐起来。
　　直起腰时，脸色煞白，腿也疼得厉害，可这一切都无法抹去心中的煎熬。
　　他竟然还痴心妄想多陪她一段时光，他太自私了，他终将负她，又何必继续纠缠，白白耽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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