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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叶淮风与云深离开万花谷那天晚上,路旁捡回的那名中毒女子苏醒过来了。
她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骨碌碌转动眼睛。温暖朦胧的灯影中,隐约可辨一名安坐于轮椅上的男子轮廓。他手里捣着药,浑身散发出淡淡的药香。
“你醒了。”晏秋墨抬头扫过她一眼,放下臼杵,探身端起煨在火上的汤药,将轮椅摇到床边。
“你的喉咙也溃烂严重,暂时没法说话,”晏秋墨用勺子盛了药递到女子嘴边,他虽处世简傲,却一向对病患心怀恻隐,放柔声音安慰道,“这些伤都能慢慢治好,不要着急,先把药喝了吧。”
女子不知为何迟疑,只直直凝望他。片刻之后,才张开嘴,慢慢让他喂药。
喂过了药,晏秋墨揉了揉疲倦的眼角,正准备出去,却察觉女子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哪里不舒服么?”他问。女子却不表态,目光仍是流连于他。
“那是有何事想说吗?”他又问。女子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然而她的目光过于深切复杂,让人无法忽视,却又难以解读。
片刻后晏秋墨注意到她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膝头,久久没有移开。被人盯视残疾之处,他却不以为忤,耐心解释道:“很多年前受的伤,失去了一对膝盖骨,所以不能走路了。不过习惯了轮椅,倒也不碍事。”
女子的眼神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她骤然移开目光,闭上了双眼。
晏秋墨等了片刻,见她无意再交流,便摇着轮椅出去了。
-
华山积雪不化,道家修行之地,透着股沉寂清冷。云深跟着叶淮风沿着被雪濡湿的石阶上山,山道旁银镀的松枝不时因鸟雀穿梭落下残雪。
云深想起小时候,他也常常这样望着叶淮风的背影行路。那时的师尊白衣拂雪,行止从容,确有脱俗仙人之姿。江湖风雨十年,如今再回纯阳宫,他的道袍已污,步态也不复轻盈了。神仙可从容不迫,但凡人却不行。人一旦肩上担负起什么,日日与豺狼虎豹打交道,那岂止常常陷入狼狈境地,有时甚至九死一生。
叶淮风在三清殿拜见了纯阳宫现今掌教李忘生。
“此子……你带回来了?”李忘生看向他身后的云深。
“弟子知道云深犯了许多戒律,徒不教,师之过,日后弟子定当对他严加管教。”叶淮风用眼神制止了想出言阻止他揽责于身的云深。
“他背离武林正道,投身恶人谷,所犯下的过错,恐怕不是纯阳宫可以包庇的,”李忘生言罢,想起当年纯阳大师兄因误会出走,恩师从此郁郁寡欢之事,不由叹了口气,“为师知道他是你从小带大的徒弟,这其中也牵扯许多误会,但武林正道若来诘难,你恐怕无话可说。”
“一切罪责弟子愿一人承担,恳请掌门不要将弟子逐出纯阳。”云深撩衣单膝跪立,放下长剑,俯首道。
李忘生缄默不答,博带飘举,转身向层层殿宇深处走去。
叶淮风望了望打定主意跪求掌教的云深,衣袂轻拂也跟随李忘生走进去。
“师父有话对我说?”见李忘生站住了,叶淮风道。
李忘生捏住他的手腕探查内息,叹道:“淮风,你受伤不轻。为师希望你能在山上好好休养几年。”
“弟子知道师父苦心,但雁门关之事未平,其中还牵扯了鬼面公子的阴谋……”
“你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了,云深也知道其中曲折了么?”李忘生问。
“已知道了。”
“你我都知晓他并非真如江湖所传的那种恶徒,但有些事,因为立场和身份,纵使他不愿,也不得不为。”李忘生沉吟道。
“师父对世事看得透彻,您的担忧弟子明白,”叶淮风颔首回应,须臾又望向三清殿的方向,笃定道:“云深不会做出为祸天下之事,我绝不怀疑他。弟子愿为他担保,若日后有违,一切后果弟子承担。”
华山的风终日不歇,卷起缥缈飞雪。三清殿白玉阶下,年轻的道长雪衣拂地,莲冠低垂,乌发如墨入白宣,长剑被落雪掩埋。叶淮风走近了,见他长睫上沾了雪絮,紧抿的唇有几分苍白,清贵的面容却透出憔悴戚然之色。两只丹顶鹤在他身边踱来踱去,而他却一动不动。
叶淮风“噫”了一声,揣着手探头道:“徒弟这定力很是不错,怪不得你那小师叔总说你‘纯阳风骨’。”
云深眉头抖了抖,却仍是垂眸直视地面。
“你师祖炼丹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看莲花峰那边炊烟升起来了,为师先带你蹭饭去吧?”叶淮风把手放在嘴边呵着热气,百无聊赖地绕着他转圈。
“我不会离开这里的。”云深抵不过他的纠缠,抬起眼静静道。
“你这么喜欢跪,吃完饭再过来跪就是了。为师一个人吃饭很寂寞啊……”叶淮风跟在丹顶鹤后面慢悠悠地走,那鹤时不时扭过细长的脖子一脸警惕地瞪着他。
“你自己去吧。”云深不为所动,又闭上眼。
“阿深真是不知变通,反正还可以在纯阳宫待很久,为何非要急于一时……”叶淮风一边嘀咕一边走远了。
还可以待很久?云深愣了一下睁开眼,须臾他抓起剑爬起来,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掌教既然同意了你就早点说!”
“好久没这般戏弄爱徒,一时技痒……”叶淮风揣着拂尘,脚下一溜小跑,耸肩笑道。
“叶淮风!”云深大吼一声,几只乌鸦嘎嘎叫着飞走了。
-
叶淮风这老神棍一回纯阳宫,众人便闻声作鸟兽散。他先去住在莲花峰的小师弟那里晃了一圈打秋风,然后才带着云深施施然回到过去修行的观日峰。对于云深这样自幼在此修行的人来说,纯阳宫就像他的家一样。一旦卸下防备,数日的疲倦便催得他昏昏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再睁看眼时,天色已暗淡。深蓝色的夜空中悬挂一弯白月,夜风穿过雪竹林沙沙作响。
他很小的时候,惧怕这山风声,总觉得像是鬼怪在叫。他听说有个叫风婆子的妖怪,若是小孩的父母在她就不敢来,若是没人看顾的孩子,她便偷偷进屋把小孩抓走。云深知道自己没有父母,便总是恓惶,每每央着叶淮风在他睡着前不许离开。有时半夜醒过来,发现叶淮风已不在屋中,就往往惊慌失落。
云深走出屋子,在苍茫夜色中伫立良久。所幸叶淮风没有走远,只坐在竹凳上借着月色整理东西。
“师父,这是什么?”他在旁边蹲下来,指着一块看似年代久远的破布问。
叶淮风随手递给他,“你的襁褓布。”
云深面无表情地还回去:“……”
叶淮风面前摆了一摊子杂物,云深目光停留在一柄金色短剑上,问道:“这柄剑是师父的吗,我好像从没见你用过。”
叶淮风拿起剑,凝神注视了许久。赠剑之情,还剑之痛,往事不堪回首。七情所牵,他胸口的伤又闷痛起来,喉中隐隐涌上一股甜腥。
“师父,你怎么了?”云深见他走神,呼唤道。
叶淮风不动声色将血咽下,随手挽了个剑花,向他解释:“每个叶家的孩子出生时都会得到一柄藏剑山庄专门铸造的护身剑,上面刻着自己的生辰八字。这柄就是我的护身剑。我藏剑的武功已废,投身入了道门,这柄剑已经用不上了。”
云深接过剑,小心翼翼抱在怀中,漆黑的瞳中眸光专注而深邃:“师父,那这柄剑可以让我替你保管吗?”
叶淮风怔了下,云深看他不答,径自把剑搂紧了些。
叶淮风见他这副铁了心要耍无赖的模样,也不知怎么,多年来心中的块垒忽然就烟消云散了。他洒然对月,莞尔道:“和师父客气什么,这剑就送给阿深了。”
“我一定会收好它。”云深将剑身抵在胸口,郑重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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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