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纪年

　　（一）

　　元宵灯展设在革命公园。

　　五排长长的队伍等候在公园入口，人头攒动。

　　与春运期间火车上那种拥挤的苦不堪言不同，这里的人们，虽然被挤得寸步难行，但个个脸上都带着明快的笑。空气里充满节日的快乐。

　　天气很干燥，到处是静电。手碰到衣服，或者肌肤不经意的碰触，总能轻易带出一串噼噼啪啪的电流。在空气湿度很高的南方长大的人，很少能遇到这种情况。虽然不时被电得惊叫，三人还是觉得到处带静电的世界非常神奇。

　　因为怕走散，跟在守西身后的开颜，伸手拉他的衣袖。

　　静电从衣袖布料上窜出，开颜被电得低呼一声。

　　守西听到开颜的声音，在人群中低头，看见开颜扒着他衣袖的手，直接伸手把衣袖上的爪子扒拉下来，牵着转身，把它们搭放到了左林的胳膊上，在吵杂的人群中冲左林喊：“带好小猫。”

　　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哪里来的猫？

　　开颜左顾右盼，装得跟旁人一模一样，心里低声叨叨：“不是我，不是我。”

　　左林笑出声，把胳膊从开颜手中抽离，伸手把她拥在怀里，半推着往前两步，将她塞在自己和守西之间，然后低下头贴着她的耳交待：“站这，别乱跑。”

　　（二）

　　公园里灯火通明。树上、假山旁、亭台间，挂着各式灯笼，橙色的光照亮所有昏暗的角落。

　　人们接踵摩肩，移动很慢。前面有一对小情侣，女孩窝在男孩的怀中，仰头跟男孩子高兴地说着什么，带着甜蜜笑意的小脸在暖暖的灯光下泛着幸福的光。男孩一直微笑着听女孩说话，听着听着忽然低下头，吻上了女孩子的唇。虽然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还是把一直在偷偷看他们的开颜小小地惊了一下，低声“呀”了一声。

　　耳边传来轻笑声，脸侧一暖，是身后的左林靠了过来，在她耳边悄声调侃：“小猫，你这样一惊一乍的看戏，小心被人家男朋友清场哦。”

　　左林的脸近在咫尺，冷冷的夜，从他脸上辐射过来的热量清晰地映在自己的脸颊。开颜慌乱地把视线从人群中那对旁若无人地嬉戏的小情侣身上移开，假装若无其事地转脸低声接左林的话：“人这么多，清场有难度。”

　　柔软的唇，刷过左林的脸。静电电流擦过彼此皮肤的表面。

　　太过惊讶，被静电擦到指尖都会惊呼的开颜，出现了这个小失误后，反而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耳中也突然失音，周围嘈杂的人群仿佛被点了“静音”键。她懵懵地僵在那里。

　　虽然是自己刻意弯腰靠近，但左林显然也没有预料到开颜会这样转头。等他反应过来，开颜的唇已经碰到了他的脸，静电在两人贴合的肌肤之间“噼啪”窜过。以为某人会炸毛，他脑中第一时间闪过的不是旖旎念头，而是下意识地直起身拉开距离去看那个僵在那里的姑娘。

　　不等他看清，开颜已经以非常快的速度迈开步子闪人，三下两下快步走到了旁边的一棵桂树下，装模作样地踮起脚尖，貌似好奇地往树梢上挂着的那个灯笼凑。

　　左林望着假装镇定看灯的那个背影，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两人这么大的动静，在他俩前面几步之遥一直背对着他俩在看灯的守西被惊动了，回身看，见开颜远远地站到了一旁去，觉得很奇怪，扬声问左林：“怎么了？”

　　左林把视线从开颜身上收回，很淡定地微笑着冲守西摇了摇头，提高声音回答：“不知道，可能看那边的灯漂亮吧。”

　　开颜的背影微微一僵，很快地掩饰过去，调整好脸部的表情，指着桂花树上的灯笼，回头跟守西和左林扬声说话：“看，里面亮着的是电灯泡！”

　　左林的视线扫过开颜的脸。

　　守西往开颜走去，笑话她：“怎么着？难不成你以为里面点的是蜡烛？”

　　“这是传统的元宵节灯展哦，不应该更传统一些吗？点蜡烛的灯笼挂起来才够传统啊！”开颜应得理直气壮。

　　左林轻松绕过几个从自己前面走过的路人，也走到了开颜身边，不动声色地接话：“你这么积极想来这，就是想象着这里有蜡烛点的灯笼阵？”

　　开颜没有看他，朝着守西用力点了点头。

　　左林一本正经地叹口气，伸手摸她的头：“小猫，爱迪生对不起你。”

　　开颜抬手护住自己的头，转脸瞪他，眼神有些凶，不知是掩饰刚刚那个无心的碰触还是恼怒左林摸乱她的头发，嘴里没好气地应：“关爱迪生什么事？”

　　左林完全不理会她目光如刀，很淡定地答：“他不该发明电灯。”

　　守西“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开颜脸都要绿了：“左！林！”

　　守西边笑边安抚暴走边缘的开颜：“小猫，这种人超级多的公共场合，天干物燥的，主办方不可能会用蜡烛点的灯笼的，你别想了。”说完，伸手指向不远处：“看，那边有游乐场。你如果不想看灯了，我们去那边玩。”

　　不远处，是一片更开阔的地界。那里没有热闹的花灯，但霓虹闪烁，有高高的摩天轮带着彩光在半空中缓慢旋转。

　　开颜开心地低呼：“哇！”一下子忘了生气，拉着守西和左林就往游乐场跑。

　　（三）

　　游乐场的规模不大，能玩的项目除了摩天轮，就只有旋转木马、碰碰车、翻转海盗船、高空秋千、小火车和一个叫“疯狂老鼠”的十环过山车。

　　但，这一点都不影响开颜的好心情。

　　作为一个在县城长大的孩子，开颜这是第一次有机会来到游乐场。这里的游玩项目，即使数量寥寥，对于她来说，也足够新奇有趣了。

　　受灯展活动的影响，今晚在游乐场的人非常多。每个项目前，都排着长龙。

　　开颜初略看了一下全场，目测过山车那边人少一些，拉着守西和左林就要往那里去。

　　守西一把扯住她，看了看过山车，为难地开口：“小猫，我恐怕坐不了那个。”见开颜和左林回头看他，他比了个呕吐的动作，无奈地说：“会吐的。”

　　开颜没有松开守西的衣袖，踮起脚尖四处张望：“那……”

　　守西打断她：“我去摩天轮那，你俩去坐过山车吧。”

　　“摩天轮排队最长哦……”开颜望着远处那条拐了五六个弯的长龙，很是纠结。

　　“没事，其他的我也不想玩。就在摩天轮那慢慢排队吧，上去看看XA的夜景也很不错。你们玩完想玩的，到摩天轮那里来找我。”见开颜还想说什么，守西直接抽出手，把开颜往左林身边一推，笑：“左林，小猫就交给你啦。”

　　左林伸手扶住开颜的肩，冲守西笑：“没问题，小孩子就交给我照顾吧。回见。”说完，半拥着开颜往过山车方向转身。

　　开颜在左林怀中回头。

　　守西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沉静地望着她和左林的背影，脸上挂着微笑。暖暖的灯光映在他眼角眉梢，一片温和澄净。

　　守西见开颜回头望，嘴角上扬，加深了笑意。很自然地举起右手，朝她挥了挥。手放下后，稳稳地转身，隐入汹涌的人潮。

　　三个人，两个方向，分道扬镳。

　　人生是一场很奇妙的旅程，很多时候，某一个普通的场景，或许就预示了未来各自的方向。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转身，在往后的岁月里却逐渐拉开了距离，各自有了各自的归属。即使感情依旧很好，但能聚的时光却越来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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