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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离别
考试的三天过得很快,陈沐应付的得心应手,反正他无论写什么,最后的成绩都会不错,也许这也是他的愿望之一吧。可在考最后一科时,陈沐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心里也咯噔一下,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虽说画完板报之后,他开始意识到所经历的事发生转变,心跳加速变得愈加频繁,但有些该发生的事并没有变化,像期末考试这种不应该引起他的反应,若是有事发生了变化,那应该与他爷爷有关。
陈沐带着强烈的不安等到了考试结束的铃响,他觉得爷爷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去探望的心情也更加迫切。因此放学后他立刻给父亲打了电话,可对方并没有接听,一股不好的念头油然而生。陈沐回到家里放下书包,家里空无一人,母亲还在出差没回来,他本想让母亲开车带着自己去邻市看望爷爷,现在只好翻出自己存的一点点钱,换了一个轻便的包,装上一些必要的定西,自己想办法去邻市了。
陈沐来到街上,想打个出租车去,可拦了几辆后都被拒绝了,也是,跨市这么远的路程对于晚上都着急回家的司机师傅们没什么诱惑力。陈沐转而想要坐公交,可他并不知道该坐几路才能到邻市。焦急之中,陈沐想到陶言申家中有车,平常只负责接送陶言申上学,虽然他们是朋友,但如果开口让人家司机开车帮忙也不太好吧。犹豫的同时,陈沐已经拨通了陶言申的电话。这已经是无意识的行为了。
陶言申听后十分仗义,让陈沐报了自己的位置后,就和司机张辰一起去了。
陈沐上车后焦急中带着一丝歉意,陶言申轻声问道:“你爷爷没事吧?”
“应该没事。”陈沐坚信自己记忆中的情形,可表现出的焦虑让他的声音变得十分干涩,即便这样,他还是用干涩的声音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这没什么,朋友就应该在有困难时互相帮助啊。”陶言申安慰道,“况且张辰哥也没有女朋友,自己在家也没事做,出来正好。”
“阿申,你真是什么都说啊。”坐在驾驶座上的张辰从后视镜上看了眼陶言申,“还不是你非要让我过来。”
“那有什么办法,我又不能开车。张辰哥你再等两年就好了,那时候我就能开车了。”
陈沐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的焦虑退了几分。陶言申是想让自己放松吧,他看着窗外连连闪过的路灯,视线慢慢模糊起来。等再度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到了邻市的医院。
他给父亲又打了电话,依旧没有人接听。
“要不我们陪你进去吧?”陶言申问道。
“不用了,你们回去吧,谢谢你们送我过来。”说完,陈沐下了车,走向医院大门。
晚上的医院并不冷清,急诊部总是忙忙碌碌的,各式各样的人在陈沐面前交错而过。
陈沐问了咨询处的护士住院部在哪里后,便穿过医院的主楼,来到后方的住院部。相比于急诊的忙碌,住院部显得冷清许多。进门后,陈沐感受到了一股沉闷的死气。虽然人不多,但还是可以看到走廊上哭泣的人、安慰的人、打水的人,要说这些人有什么共同特征,那就是都穿着病号服。他一层一层地找,突然在三层的走廊尽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那背影同样身穿病号服,出神地望向窗外。
“爷爷。”陈沐喊了出来。他的记忆果然没错。
老人回过头,惊讶地看着陈沐:“小沐,你怎么……”
“我来看您了。”陈沐跑着保住老人。他没有看到老人此刻的表情,那是一种难以用言语表达的复杂情绪才能表露的神情。“您没事就太好了。”
“我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老了。”老人抚摸着陈沐的背,眼眶微微湿润。
慌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陈沐松开老人,回头发现那是姑姑一家,正要挥手问好,却看见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他,径直地走进一间病房。陈沐十分诧异,慢慢走向那间病房,透过房门上的玻璃,他看到父亲、奶奶也在屋内,他们都朝着病床在哭泣,而病床上躺着的正是刚刚他保住的爷爷。陈沐惊讶不已,他又看了看身旁的老人,老人好像并没有发现来了什么人。他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瘫软在地上。
那是他知道却又不愿承认的事情。
老人蹲下来,摸着陈沐的头,缓缓地说:“小沐,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你能看见我,这算不算一种缘分?”
“缘分?”陈沐抬起头,泪水已经噙满了他的脸。
“是啊,都说人在弥留之际时可以跳出自己的身体,看着自己在世上最后的样子,可那样子有什么可看的?满脸皱纹,浑身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躺在医院的破床上。谁知道那张床上躺过多少去世了的人啊。我本想再看看外面那些活着的人,可外面好像挺冷清的。直到看到了你,我才知道,医院怎么可能冷清呢。这难道不是一种缘分吗?”
“可是爷爷,您不该现在就走啊。”
“不该?”陈沐的话让老人犯了糊涂,“哪有什么该不该的,都这把年纪了,能够每天醒来看见太阳已经是恩赐了,哪儿还敢奢求活得更久。身边的朋友一个一个地都入了土,独留自己还有什么意思,人啊,就应该知道满足,我就很满足。”
“满足?”这话陈沐从来没有听爷爷说过,“您不是说过还要看着我结婚吗?”
“是啊,可是等不到了。”
的确,上一次爷爷也没有等到。
“咱们不能跟死亡抗衡不是。能够再看到你就已经很好了,我还以为春节那次是最后一次见你了。”
春节,那天对于这一次的陈沐来说正好是知道自己已经不在的日子。“爷爷我……”
“什么都不要说,从刚刚见到你我就知道了。你很幸运,有那么强烈的愿望,能够循着记忆再走一遍。”老人陪着陈沐坐在地上。
“循着记忆再走一遍?您怎么知道?那终点在哪儿?”
“有人告诉我的。额,把他称为人好像不太对,应该是死神吧。终点啊,我也不清楚,不过最后的终点都是一样的。”老人的语气很轻松。
“死神?”陈沐记起自己在踏入白色世界的时候有一个人在等着他,那个人就是死神吗?他疑惑道:“真的有死神吗?这不都是人编造出来的吗?”
“真真假假哪儿有人说的清楚,即便现在科学再发达,也有解释不清的事情,宁可信其有罢了。”老人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小沐,我该走了。”
“去哪儿?也像我一样循着记忆再走一遍?”
老人微笑道:“那是有着强烈愿望的人才有的特殊待遇,我没什么愿望,能在这儿的时间有限。”
陈沐强忍住悲伤:“那我还能不能再看到您?”
“会的,死神说死去的所有人都会去往同一个地方,那里的天空发着彩虹的光,想想就很美。”说着老人握住自己那间病房门的把手,轻轻转动,门打开后是一片白茫茫的光亮。老人顿了顿,继续说:“家里人有谁来看我了吗?”
“奶奶在,爸爸在,妈妈出差了应该马上就会回来。姑姑一家刚刚也来了。”
“来了就好,能有这么多人来看着我走,也是一种幸福。”说完老人朝光里迈了进去。
“爷爷,我会想您的。”
“我也是。”声音随着光亮一起消失。
爷爷走了,一切恢复正常,陈沐还在这里,他要循着记忆再走一遍,可发生的事情早已和记忆中的不同了。他这么想着,面前的门突然打开,姑姑焦急地大喊:“护士!护士!医生!医生!”
陈沐向里望了一眼,奶奶握着爷爷的手,口中说着什么;父亲背过身去默不作声;陈奕趴在她爸爸身上哭着。他上前去:“爸,我来了。”
然而没有一个人理他。陈沐在父亲面前晃了晃手,又用手去碰了父亲的肩,指尖轻易地穿过父亲的身体。他们都看不见自己,没人能够看见自己。
难道自己的时间也到了?
既然他们看不到自己,那自己又该去哪儿呢?陈沐绝望地向医院门口跑去。经过门口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人正抱着自己的孩子在窗口拿药。他清楚地记得那个人是接萧承羽妹妹时,在她校门口遇到的那个人,也是因为他,自己被萧承欢说有精神病。这是巧合吗?还是说他与自己一样,因为强烈的愿望而重新开始呢?他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第二种情况的几率更大一些。
陈沐看了一会儿那个人,他的孩子依偎在肩膀上,发红的小脸慢慢喘息着。孩子就是他的愿望吧,那自己呢?
出了医院,陈沐漫无目的地走着。这是邻市,周围都是他不熟的建筑,他想要回家,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去,可别人看不见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陈沐!”
陈沐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身看见陶言申跟着自己,不禁发问:“你看得见我?”
“你说什么呢?”陶言申看到陈沐的泪痕,“你没事吧?”
“你怎么没回去?”
“我是想回去的,可是看到你进去没多久就跑了出来,所以就跟过来看看。”
“是么。”陈沐听他这么说,对于话中的时间差已经不感到奇怪了。“我爷爷走了。”
“这……”陶言申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最后只得说道:“你不用留下来吗?”
“不用。”陈沐斩钉截铁地说,“咱们回去吧。”
车厢的空气中飘着一股陈腐的气息,空调吹着宛若太平间里阴冷的风,昏暗的空间内,只有不时而过的路灯照亮三人的脸颊。
“你要回家吗?”陶言申看着身边一直盯着窗外的陈沐说道。
“我不想回家。”陈沐的语气淡淡的,“你父母不介意我去住两天吧?”
“好啊,他们不会知道的。”陶言申眼中闪过一丝暗淡。
这句话说完之后,车厢里又恢复了寂静。
夏日的夜晚,大地慢慢褪去热气,城市的灯光掩盖了天空中零零点点的星星,仿佛星星本就不存在,只是映出的灯光的影子。陈沐看着远方的天空,他觉得自己就是映在天上的灯火,被黑暗所包围,只闪着微弱的光亮。
“那是有着强烈愿望的人才有的特殊待遇。”
陈沐在脑海里反复想着爷爷的话。强烈愿望,那可能是要守护好朋友之间的友谊吧,毕竟上一次朋友们都渐行渐远。这次他已经解开了萧承羽对他的误解,所以应该不会再疏远了吧。这么想着,思绪开始渐渐抽离,眼神也变得恍惚,脑袋晕晕的,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愿望可能已经实现了,既然已经实现了,也没有必要活在这虚无的世界里。他闭上眼睛,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等再睁开眼睛,陈沐并没有看到那个白色的世界,而是陌生房间的屋顶,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柠檬香味。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觉得在那个白色世界之外还有另一个空间,但他很快发现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卧室,灰白色的窗帘遮挡住清晨充满活力的阳光,窗帘旁边一整面墙都被衣柜挡住,再旁边有两扇门,一扇半开着,示意着里面是卫生间,一扇紧闭着。这间卧室不是他自己的房间。陈沐还未来得及细想,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是从紧闭着的门传来的,随即门被打开,出现了张陈沐熟悉的脸庞。
“睡得好吗?”陶言申轻声问道,声音里仿佛带着谨慎。
陈沐点点头回答:“还行。”
“那就好,昨天你回来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陶言申吐了口气。
“回来?这是你家?”
“是啊,看来你又犯糊涂了。”陶言申想到了这点,“这几天你都住我家。昨天你参加完你爷爷的葬礼回来后一句话都没说,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饭也没吃。我也不敢打扰你。”
这几天。看来时间又径自往前走了,不过并不要紧,伤心的事过了就过了吧,陈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道:“做早饭了吗?”
“就等你这句话了。”陶言申拉开窗帘,光线一下子充满了整个房间,“一会儿咱们还要返校呢。”
早饭很丰盛,陶言申的管家王叔和李婶准备的很用心,味道也很照顾陈沐的口味。陈沐很久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早餐了,父母上班匆忙,所以准备的早餐总是简简单单。住宿后,学校食堂虽然种类繁多,但比之这里也算是差强人意了。也许这和自己饿了有关吧。不是说人在饿肚子的时候,所有食物都变得好吃了吗?看来真的是这样。
返校的内容平淡无奇,布置作业、说明假期安全注意事项也就结束了。陈沐回到宿舍收拾自己的东西,看看有什么需要带回去,可想来想去也没找到需要拿走的。唯有那个他记录了日常变化的星空笔记本。他从座位书架上抽出笔记本放到包里,手却被包的拉链划了一下,笔记本也掉到地上。
陈沐弯下腰,手还没有碰到因下落而翻开的笔记本,就有另一只手伸过来拿起它。陈沐不想别人看到上面的内容,伸手去抢,本以为对方不会立刻返还,可手还未伸出去,笔记本就被呈现在面前。他不知道落在地上时打开的内容是什么,这个内容有没有被对方看到,但对方神情中并没有任何异样,也只能理解为对方什么也没看到。便说:“谢谢你,马尔豪。”
马尔豪只是笑笑,“假期想好去哪玩了吗?”
“还不一定呢。”陈沐随意回答着,把笔记本立刻放进书包里,朝着萧承羽的方向催促道:“萧承羽快一点,我可都收拾完了。”虽然是催促,可话语中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着急。
“马上。”萧承羽边整理床铺边回答。
马尔豪看到陈沐的言行有些游离,自知无趣,也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太阳刺眼的光芒洒落大地,烘的空气炙热无比,每多走一步,身上的汗液都会多浸湿衣衫一分。陈沐背着书包、萧承羽单肩挎着包,另一只手抱着那盆即将开放的地雷花、陶言申拖着拉杆箱,三人就这样迎着烈日走出校门,身上的校服已隐约被汗打湿。校门口司机张辰等了很久,看见三人后,便从车上下来,将陶言申的行李接过放进后备箱。
陶言申问陈沐:“木头,你回家还是去我家?”
陈沐定了定神,回答道:“我还是回家吧,这几天麻烦你了。”
“回家也好,我觉得你家人也需要你陪着。”说完,陶言申对萧承羽比了个上车的手势,“阿羽,咱们走吧。”
萧承羽点点头,经过陈沐的时候,用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让他不要再难过。他也挤出一个微笑用作回应。
假期就这样开始了。
陈沐回到家,本以为会见到因爷爷去世而疲惫无比的父母,可是家里静悄悄的,现在时周五的中午,他们是去上班了吧。陈沐把书包放回自己的房间,翻了翻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果汁,瓶身上显示它并未过保质期。陈沐靠在沙发上,双眼盯着电视屏幕中映出的模糊的自己出神,脑海中却闪过为数不多的和爷爷在一起的时光。小时候仅有的几个玩具是爷爷背着奶奶买的;自己饿了又没有到饭点时,爷爷总能变出几块饼干来给他;被风筝线划伤脖子的时候,也是爷爷第一时间发现,去和放风筝的人理论……这么一想才发现,原来小时候住奶奶家时,在奶奶不公平的对待下,爷爷不经意的创造出很多温暖的时光。可自己那时候大部分的记忆都在怨恨奶奶,搬走之后除了逢年过节的应付,更是不想与奶奶来往,殊不知见不到奶奶了,同样也见不到爷爷。爷爷会不会在那段日子里很想见自己呢?
时光真是残忍。它从来都不会应为某个人的离去而停驻不前。
可再残忍的时光,也要为了生活继续过下去。这是所有大人都知道的道理,哪怕昨天才参加完自己父亲的葬礼,今天就要整理好悲伤,面露笑容地走向工作岗位,开始残酷又崭新的一天。而心里的悲伤,只能在往后的日子中一点一点地用自己的泪水消化掉。
陈沐已经想到自己离开之后的场面了。不光是他,所有人都应该一样,平淡而无任何变化。可他希望那个日子能够晚到一些,让他在这个不知是幻象还是平行世界的地方多待阵子,好好地完成他那未完成的强烈愿望。因为他现在好像知道那个愿望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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