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是降雨弹

　　大概是怕得狠了，余音直到回到招待所里都没回过劲来，一路紧紧拽着江隼的衣角。
　　江隼起初把右臂搭在她身后，而后觉得有点不太合适——毕竟余音那么害羞，嘴上不说，心里恐怕是非常别扭的。
　　所以他就试探着收了手。
　　却在半途中遇到了余音凄惶的带着泪的眼。她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抓住江隼衣襟的手更用力了几分。
　　她在无声地说，她害怕。
　　江隼心念电转，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伸出温热且骨节分明的手，摘掉她的眼镜，轻轻拂去她长长卷翘如同蝶翼的睫毛上落的雪花。
　　余音在他的手指接近过来的时候，就忍不住闭了眼睛。
　　江隼的手臂每天要做各种训练，引体向上之类的更是不在话下。那么有力量的手，落在她眼睫上时，就像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
　　沉静克制，溢满温柔。
　　余音睁开眼，觉得世界都定格了。
　　周围都是黑暗，他们站在橙色温暖路灯光芒下。风也停了。连雪花都像是静止在了半空中。
　　只有心头涌动的热度，让她知道时间还在往前运转。
　　江隼见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把眼镜给她戴上之后，又在她期待的目光里把手重新揽在了她背后。
　　余音仿佛一个激灵，但又很快放松下来。
　　若是往常，她一定无比害羞地躲开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她一想到背后一直有人跟着的感觉，就忍不住打哆嗦，不断地后怕。
　　在这时候，他的手臂就变得格外坚实可靠起来。
　　她知道不应该，但还是情不自禁生出依恋。
　　这情况一直持续到江隼把她送回到了她的房间。她这才知道江隼就住在她的隔壁。
　　虽然嘴上逞强地说自己已经不怕了，但是进屋之后，她就紧紧地把门锁上，才去开了电视，想了想又回去挂上了门链。
　　在她洗了澡出来擦拭头发的时候，虽然打开了电视竭力让室内变得喧闹起来，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往门的方向看去。她总觉得在门后藏着择人而噬的怪兽，在夜深人静时就会破门而入。
　　然后她手机响了。
　　是一条扣扣消息，意料之中的来自于江隼。
　　他发了一张图。可惜余音的手机是非智能机，根本看不到他发的是什么。她的界面上显示的只是一串乱码，最后带着个“.jpg”的后缀。
　　余音把毛巾放在头上，对着手机屏幕大眼瞪小眼了一会，无奈道：“我手机不是智能机，看不到你发的图。”
　　江隼看到她回过来的消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有些欠考虑。
　　余音回完消息，把手机放在床上，继续盘腿坐在床上，面对着电视，拿着毛巾擦拭头发。室内暖气很足，她穿着毛茸茸的睡衣，虽然外面还在下雪，但她一点也不冷。
　　敲门声响起时，她整个人又是一激灵，下意识就想给江隼发消息求救。
　　却没成想一低头，发现江隼也给她发了消息：“我来找你。”
　　“开门。”
　　“……”余音先是在自己脑海中鄙视了一番自己的胆小，又走到了门口，不放心地问了句，“江隼？”
　　“是我。”
　　余音这才解开门链，又打开门锁。江隼正站在门外，依旧穿着刚刚出门时的那件黑大衣，肩上的雪化了，微微有些湿。他手里握着两盒牛奶，神色少见地有些局促。
　　“我刚刚把牛奶放在暖气上热了一下……睡前喝牛奶有助于睡眠。”本来出门之前都已经打好了腹稿，到了余音门前，看到她明显刚刚沐浴过的样子，江隼一下子就忘了要说什么。
　　明明之前也在女生浴室门前等过她，但当时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自然也就轮不到他心猿意马。
　　不像现在。
　　简直就是一整只毛绒绒粉扑扑的的小兔子。
　　“噗。”倒是余音忍不住先笑了起来，“你要不要进来待会？”
　　“啊、嗯。”江隼心慌意乱，跟着余音走进来。她身上香香的，是清新的蜜桃香气。
　　房间里有一张仅容一人坐着的沙发，电视嘈杂地响着。江隼走到窗边，把那两盒牛奶放到暖气管道上，顺手拉开窗帘，看到静默的黑与映着月光的雪。
　　有风从窗户缝隙里吹进来，他用余光注意到余音不小心打了个寒噤，又把窗帘拉上，掖好边角。
　　余音对他的动作恍然未觉，坐到床沿上用遥控器把声音调得小了些。
　　“你家不是在蒲市吗？怎么也要住在这里？”
　　她拿起毛巾继续擦头发。她头发短，事实上已经干了个差不多，但是她总觉得不做点什么，两个人面面相觑的时候有点尴尬。
　　“我家在郊区，离蒲市大学车程两个小时。”江隼把余音的书包放到桌上，拘谨地坐在了单人沙发上。他身形高大，坐在那张沙发上的时候微妙地有些局促拥挤的意味。
　　就像被老师罚站墙角的小学生。
　　余音看他穿着大衣正襟危坐，不由得觉得好笑：“穿着外套不热？要不然把大衣脱了，放到暖气旁边晾一晾。”你肩上都是雪水。
　　最后一句，她没说出口。
　　因为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或许这人从把她送回来之后就一直坐在房间里等她，连外套都没脱，自然也注意不到自己肩膀上的雪化了。
　　也因此，一贯不怕冷的他会穿着外套来找自己。
　　因为他压根就没脱掉。
　　江隼自然没注意到她的欲言又止，只点了点头，把黑色大衣脱下搭在沙发椅背上。
　　“过两天没课，带你去我家玩。”他说这话时沉着脸色，看起来一脸不高兴，像是并没那么期待她来。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他紧张坏了。
　　她会不会拒绝？会不会觉得不那么方便？
　　心里飘过无限种可能，他的脸都感觉有些僵住了。
　　“啊……”余音有点尴尬，但也只是说，“有机会的话。”
　　不太好意思拒绝，但总觉得邀请自己去家里玩这种事，实在有点越界。
　　“嗯。我妈很想见你。”
　　江隼这话倒没说错。元旦假期的时候，余音在家学习，江隼想着余音说的“考得好的话有奖励”，也没了出去约局的心，倒是破天荒地在家待着复习起来。
　　毕竟他手上的笔记还是余音热心地主动借给他的。
　　江妈妈对此惊讶异常，待知道是江隼的小同桌带来的正面影响之后，更是对素未谋面的余音小姑娘爱到了心坎里：“一定要找机会把她请回家来，我给她做好吃的！”
　　家里老大整天混在军队里，谈恋爱的话短期不可能了。
　　但没想到家里的老小倒是看起来很有戏，女孩子好像也是个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居然还能把江隼带着去学了习。
　　江妈妈很满意。
　　余音闻言，则是当场呛咳出声，脸颊也一路红到了耳根：“见……我？”
　　见我干什么啊？！
　　眼见着余音害羞得要命，睡衣是粉粉的珊瑚绒，脸颊也粉粉的，咳嗽个不停，眼睛里漾满水光，江隼不再逗她，只“嗯”了一声，走近身旁拍她后背：“当心。”
　　他拍着她后背的手轻且温柔，一点不带狎昵意味，余音只觉得他每一次把手放到后背上，手掌的热度仿佛带着火焰灼烧意味，忍不住躲开道：“不用拍了，我好了。”
　　发现她确实止了咳嗽，江隼把温热的牛奶插上吸管递给她：“慢点喝。”
　　“好……”余音睡前确实有喝牛奶的习惯，之前就曾在江隼的陪同下买过一箱，不过这次来得太急，也就没把牛奶带来。
　　倒难得他还想着。毕竟在余音看来，男孩子，特别是江隼这种打架技能满分，性情又高冷的男孩子，大约都是不记得这种琐碎的小事情的。
　　她嘴里叼着吸管，咕噜噜地吸着纸盒中的牛奶，右手忙着拿遥控器换台。可惜这才七点多，处处都是新闻联播。
　　余音突然就想到了之前余汐跟她说的“不乐意天天看新闻联播”的事情。
　　“你喜欢看新闻联播吗？”
　　余音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江隼蹙了眉头。
　　这是一句什么暗语吗？
　　他想了半天，没想到有什么联系，想着估计她只是找不到别的节目了才有此一问，因而老实答道：“我都可以。”
　　“哦……”余音仍不死心地追问，“那你愿意天天看新闻联播吗？”
　　“不……”他心道有谁会喜欢天天看新闻联播，刚要说出否定的回答，便对上了余音希冀的眼。
　　好像，这句问话不只代表了新闻联播，仿佛有什么更深层次的意味。
　　似乎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及时改了口：“还好吧。”
　　“嗯，我也喜欢。”余音咽下一口牛奶，笑起来。她一口小白牙映着得意地翘起来的小红唇，可爱极了。
　　江隼在心底里庆幸没回答错。
　　“今天是怎么了？有人尾随你？”江隼看余音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不少，试探着问。
　　余音瞳孔很明显地放大了一下，仍是心有余悸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但那个人确实跟了我一路……特别可怕。幸好你来了。”
　　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来，明显十分后怕。
　　眼看着她又要回忆起刚刚的恐惧，江隼自悔失言，出言打断：“别想了。把你手机号给我。”
　　“啊？”余音懵了。
　　“以后我跟你一起出门回来。如果我不在，你给我打电话。”江隼利落地把余音的手机拿过来，三两下拨通了自己的手机，又在她手机上设成了快捷拨号，“以后你按1就可以打电话给我，知道了吗？”
　　“好。”余音也没矫情。事实上，她在遇到那个尾随的人的时候，脑海里唯一浮现的可以求助的人就是江隼。
　　“我把我手机的快捷1号键也设成你。”江隼神色平淡，手指动作不停。
　　余音有心要问为什么，犹豫了一阵子却没说出口。
　　有些事好像不用说得那么明白。
　　“那个，你刚刚给我发的是什么图啊？”余音转移话题道。
　　“刚刚那个图？”江隼从沙发上起身，径直走到她身前。
　　她坐在床沿上。他个子很高，她知道。
　　但是直到江隼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发现，是这样一种要窒息似的，铺天盖地而来的感觉。
　　视野里全是他。鼻尖全是他的气味。
　　他的手掌轻轻地放到了她还带着濡湿的漆黑发顶，温柔地揉了一下。
　　“——就是在安慰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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