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同行

　　24
　　脸上挂彩以后，蒋冲天连着好几天没有出门。大概是不愿意出去丢那个人。于是乐明突然发现，辛龙现在不找人下手出气绝对是天大的损失。因为以蒋冲天好胜的性格看，被打得越惨，他越不会张扬。那样，岂不是天天打月月打，打到出不了门下不来床别人都只会以为这位传说中的大哥是得了伤风拉帘子养病。
　　乐明也问过蒋冲天脸上那道口子是怎么划的。因为以他的实力那天那几个混混根本就不是对手，更别说能让他打不还手。蒋冲天却只是笑，一本正经地说：“救人来着。”
　　乐明当时看他的眼神那叫一个鄙视，嘴里还得附和：“大哥你果然有正义感，天天见义勇为。”
　　骗鬼呢吧。蒋冲天会去打抱不平，那太阳得从西边出来。
　　没了蒋冲天找麻烦，乐明那几天过得还算平稳。没事干就在陆肇空眼皮子底下晃晃，成功引起了陆肇空注意。
　　当然陆肇空早就注意到这个人了。别的先不说，就看他和何进的关系——虽然两个人还在那儿装不认识——但那就是瞎子也看明白了，他俩一定有一腿。
　　不是他观察力多么惊人。就看那一个向另一个笑得讨打另一个却视而不见的样子，是个人都可以在第一时间下判断——这两个人肯定有一腿。再看另一个气呼呼瞪那一个时候，那个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加开心，就会觉得搞不好还有两腿、三腿……
　　陆肇空还真问过何进，到底跟那家伙是什么关系。何进只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跟你没关系。”就再不理会这个话题。当然，也就变相的承认了跟那个叫乐明的有关系。
　　那，到底是什么关系呢？陆肇空忍不住开始八卦了。
　　他不信何进会甩了陆行川，来美国就是为了找这小子。先不说当年何进为陆行川那小子付出了多少，就按陆中麒告诉他的原话，说陆行川——没当自己是姓陆的，一直他当自己姓何的。
　　所以那两个人就是这种关系了。脱脱不脱开甩甩不掉，就算何进想放手玩点激进的，那一个都肯定是以死相逼。
　　这些事儿，陆肇空都听过了。然后真的是由衷的感叹，幸好他不当自己是姓陆的。否则他陆家早晚玩完。
　　实话实说，陆行川以前他不喜欢，现在更不喜欢。若不是因为何进，别说是同父异母，就是同父同母，他见面都会绕道走，怕碰着了一个忍不住把他直接揍回娘腹重新投胎——没见过这么招人厌的主儿。
　　就何进不觉得。
　　何进非但不觉烦，简直是每天当宝供着。
　　陆肇空早就跟何进说过，就是亲弟弟，也没你这么个惯的。要什么给什么，从来不让他受一点质，每天除了花钱还是花钱，却从来不问问这钱从哪来。养到后来绝对是自私自利不管别人死活。
　　那时候何进还只是很不屑的一笑，摆明压根不信。结果呢，那小子还不是拍拍屁股投奔他家有钱老头儿去了。奔就算了，有钱了，玩够了，竟然还有脸回来。抱着白养了他十几年的人说我错了，我想你了，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吧……这根本就是把人当傻子。好像世界就围他一个人转，他想怎么转就怎么转。
　　所以当何进一心报仇的时候，远在大洋彼岸的陆肇空听着也很爽。若不是何进放错了重心，把错全推他家头上，陆肇空绝对会鼓掌叫好。可结果他陆家被整得死去活来，那个罪魁祸首却没什么事儿了。
　　何进就跟当家长的似的，自己惯出来的小孩再错，也说没错，把责任全推给了别人。跟别人干完了仗扳回了脸回来关起门才开始教训自己孩子，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一句：以后不许这样了。结果就是那孩子以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什么本性难移，绝对是教育问题。
　　结果被折腾了一圈后，对陆行川，何进果然改方式了，不惯着了，是彻底不管了。对也好错也好，都当没看见。爱干嘛让他干嘛，要钱给钱，要命估计也给命。就等陆行川多会儿翅膀硬了看不上钱看不上命何进点点头两人算是彻底玩完。不过那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陆肇空是真的气啊。也就是何进这次来跟他一点没提这茬，要不哪怕何进只露一点厌烦的意思，他都会劝他痛痛快快甩了陆行川，爱死让他死去。敢死那说明他还有点骨气。
　　不过如果何进真甩了陆行川……
　　陆肇空忍不住又看现在正坐他车副驾驶位置笑得一脸坦然的人，想这个也不像什么好选择。
　　乐明是在傍晚陆肇空要回家的时候拦住他的车，摆明翘班不说，还自作主张拉开车门坐进来说：“陆老板，晚上去你家借个宿。我那里有点不方便。”
　　“你不是跟蒋冲天住一块儿吗？”陆肇空不好把人赶下去，想起来却是一肚子不爽。
　　“何总都跟你说了？”乐明回头笑笑，“所以我才说不方便啊。那大哥闹腾的太厉害。”
　　他这也不全是瞎话。蒋冲天每天睡他旁边都跟要吃人的狼似的，不定多会儿就会扑上来。虽然乐明委婉地跟他提了很多次，以大哥你的身份不应该再住这种小破宿舍，您应该换个宽敞点的地方养。但蒋冲天每次都是嘴里答应着，完全没动地方的意思。整得乐明已经不在中国城干了还霸着人家后院的宿舍，每次见了小信都心虚气短。
　　而说到小信，就更郁闷了。虽然看样子气是消了，但看见他就一个冷若冰霜，不像以前那样劈里啪啦骂他两句还真让他觉得哪里别扭，越看小信越紧张。生怕有一天他突然从背后抽出一把大砍刀，直接劈下来了事。
　　不过陆肇空家，还是一定要去的。这是计划内。
　　听乐明提到了何进，陆肇空就是有天大的火也压住了。只好带着这个不速之客到了自己公寓，拿钥匙开了门示意乐明随意。好不容易推干净应酬想清静一晚上想法就这么泡汤了。

　　不错的房子。
　　乐明走走看看，满意的点头。那感觉好像他要买这房子似的。
　　陆肇空到冰箱里拿喝的，探头问乐明：“喝什么，饮料还是水？”
　　“茶。”乐明就是给人找不痛快。
　　陆肇空皱眉看看他，终于还是把冰箱合住，到厨房翻箱倒柜找茶叶。找着了刚一转头，就发现乐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他后面，把他吓一跳，那人还在那笑：“陆老板，厨房这么干净。你都不做饭吗？”
　　“不会。”陆肇空回答得倒干脆，绕开乐明，又去客厅找茶壶。
　　乐明抱着胳膊笑，把厨房又细细打量一遍，确定陆肇空绝对是个不在家开火做饭的。厨房对他来说就是个摆设。
　　“陆老板，为了报答你收留，晚饭我给你做怎么样？”看陆肇空沏好茶，乐明坐回客厅，笑容亲切。
　　“不用了，你想吃什么我叫外卖。”陆肇空虽然忙了一天没吃饭，但也不好叫好歹算是客人的人做饭。谁知乐明只笑着摆摆手，说：“没关系，陆老板。我也不愿意欠人情。你就当给我个机会好了。证明我这厨没白学。”说着乐明站起身，说了声出去买菜，就没了。行动那叫一个迅速，陆肇空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一个人扔家里，饿得要死还不能自己先吃东西。眼巴巴等要做饭的人回来。结果这一等就是半个多钟头。正在陆肇空忍无可忍自认无需再忍打电话要叫外卖的时候，有人敲门。
　　几乎是跳起来去开得门，一开门就被一大袋瓜果蔬菜砸的看不清眼前人。
　　“陆老板，不好意思，久等了。”乐明手里还拎着两袋，装的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用脚带上门，示意陆肇空把东西放厨房，然后不等他说话，又一拍脑门，笑得极其诚恳：“陆老板，不好意思，我忘买调料了。时间也不早了。麻烦您跑一趟吧，我先做饭。”说着走放电话的桌子上在记事本上写了个牌子名儿，撕下来给直接塞瞠目结舌的陆肇空手里，让他：“就这个牌子。附近超市估计没有。唐人街肯定有。”
　　看看乐明指明要的那调料牌子就是他本家陆氏的，陆肇空是真觉得那家伙在耍他。但仔细看，又从乐明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最后陆肇空只好拿了外套出门，临出门又不放心的往家看看，就怕一会儿回来已经人去屋空。那他绝对要叫何进赔全套！再加一套他想买了很久的立式音响。限量版！

　　陆肇空这一趟去的时间还真不算短。因为乐明要的调料附近大超市都没得卖。知道那是专供唐人街中餐馆的，陆肇空一气之下，干脆直接开车回了满汉楼，啥也没干就跟厨房要了包调料出来，整的餐馆上上下下都以为自己眼花了，看见一个长的很像老板的鬼。
　　等陆肇空开着车回家，已经连饿得感觉都忘了。就想着把调料给家里那个不速之客，自己上楼洗澡睡觉去。结果还没等进门，就闻到菜香一阵阵往鼻子里钻。刚打压下去的饥饿感又全上来了，飞快地开了门就看见桌上摆了一桌子好菜，乐明坐桌子后面叼着烟等他，分外悠闲。
　　“你做得？”看桌上的菜一盘比一盘像饭店大师傅端出来的，陆肇空忍不住质疑。色香味好过头了就算了，主要是这做菜速度，比快餐店还要快餐店。
　　“饿了吧，陆老板。洗手先吃饭吧。”乐明一脸轻松自然，跟在自己家似的招呼陆肇空。把陆肇空听得那叫一个别扭。好容易坐下了，捡起筷子却不敢下手。总觉今晚上这事太过诡异，搞不好菜里加了砒霜。或者被巫师施了魔法，吃了他直接变成一只老鼠？
　　忽然想起何进老形容自己的一个词——幼稚。陆肇空翻翻白眼，终于下决心，一筷子插一盘“百鸟闹春”里面去了。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那菜名儿，这几个菜，他最近都不知道吃了多少遍了。
　　然而菜刚往嘴里一放，陆肇空立刻就僵了，连嚼都顾不上嚼，就追着还一脸悠闲坐对面抽烟的人问：“这真是你做的？”
　　“怎么，味道不对吗？陆老板？”乐明笑容可掬问他。
　　陆肇空没说话，又夹另一道菜放嘴里，表情和吃第一个菜一样，就是不可置信又不能不信。等把所有菜都试了一遍后，陆肇空停住筷子不吃了，也不动了，只抬头看乐明，表情就是如临大敌。
　　“怎么样，陆老板——”乐明一口菜没动，掸掸烟灰笑：“有没有吃对的？”
　　“什么意思。”陆肇空表情就跟卧底被人揪出来一样，虽然嘴硬，却难掩心虚。
　　“我的意思是，你委托我们查的那个菜方子，应该就在这些菜里面吧。或者你想几个菜方配一个出来？也没问题。哪种我都有。”乐明笑得一如既往的明快，看陆肇空没有一点敌意，相当友好。友好得有点假。
　　话已至此，已经不用说得再明白了。是陆肇空自己找人调查自己，什么用意，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怎么知道是我？”陆肇空心直口快的毛病还没改。一句话又等于承认了。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陆老板，请结账。”乐明把一张单据放他面前，连笔一起递过去，微笑依然。
　　陆肇空玩的这点花样，根本就是班门弄斧。
　　其实一早就知道这订单有问题。委托人不明，至少跟他们联系的那个肯定不是正主儿，要的是陆肇空满汉楼一张菜方子，还是没上市的新菜方子。这不就跟告诉一个贼，说哪家的狗要下小狗，里面有一只就是我要的。你给我偷回来。别说那狗下不下还不一定，就是真下了，你给偷回去哪只，搞不好人都说这不是我要的那只。纯整人的招儿。更何况还敢指名点姓要他这个老总出马。就为了一张菜方子？这不杀鸡用牛刀吗。
　　所以这单子一接过来，乐明就知道是冲他来的。当然他得罪的人太多，是谁还真不好猜。所以干脆就先放一边了。后来是正好碰到了陆肇空，好奇心又上来了，跟着蒋冲天的功夫捎带脚查了一下，来龙去脉差不多也就清楚了。
　　首先陆肇空认识他。长什么样可能不知道，但名字绝对是听过。否则不会一听说他叫乐明就那么大反应。再然后，满汉楼上下他都打听了，都没接到要上新菜的消息，那就是说这所谓的新菜，撑死了只是个构想，还没成型。要说是在研发过程，一来陆肇空不会做饭，二来也没见他找什么高人，那就不可能是要自创。而最后，也就是最重要的，陆肇空近来领着几个大厨一直在几家中餐馆转悠，把里面的几道菜吃了又吃，吃了有吃。想干什么，一目了然。
　　所以刚乐明给他摆桌上的菜，就是陆肇空这一段时间吃了又吃，吃了又吃的那几道菜，绝对正宗。
　　能不正宗吗？那是刚陆肇空去买调料时他那个全能搭档送外卖送来的。见着乐明差点没把他吃了，因为饭店跑多了，一身都是油烟味。
　　陆肇空故作镇定的拿过单据，只扫了一眼就飞快地签了字：“明天去我办公室。我给你开支票。”
　　“有劳。多谢陆老板了。”乐明接过单据看了一眼，折起来塞到上衣口袋里，笑得也很愉快。
　　那是，能不愉快吗。那么大笔钱。
　　“陆老板，其实你的钱也没白花。”跟变魔术的似的，乐明回手从椅子后面拿出一摞纸，递给陆肇空，“这里有你这几天试吃的所有菜的配料做法，想怎么用都行。算下来，还是你赚到了。”
　　“我赚个头！”陆肇空气不打一处来。他陆家还真是一家三口都栽他BJ这儿了。
　　其实本来要不是前些时候家里那些事，他根本连BJ是什么都不知道。结果陆中麒把前因后果跟他一说，他才发现，陆中麒坐牢，陆行川疯了好好了疯最后甩了陆中麒又跟了何进，陆家被整得鸡飞狗跳摇摇晃晃，都跟这个从BJ来的人有关系。而更让他吃惊的是，何进也和这个人有关系。据陆中麒的说法就是何进差点甩了陆行川跟这个人，要不是最后陆行川以死相逼，何进早已经不是现在这个何进。
　　跟陆中麒通过话以后，陆肇空就一直老实不下来。他倒不是想报仇，就是有点不服气。他陆家凭什么要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整得死去活来。所以想来想去，陆肇空就想找个办法试试，试试这个BJ是不是真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尤其是陆中麒口里那个那会儿叫乐明现在不知道叫什么，但百分百肯定他不是BJ普通员工的人，是不是真有那么神通广大。
　　不过虽然想是这么想，但要偷点什么商业机密，陆肇空还真没概念。偷对头的，他还不想那么龌龊。偷自己的，又怕真丟点什么。正好那几天他吃对了几家中餐馆的菜，但因为是祖传的，对方却死活不肯卖菜方，便想出了要新菜方这个点子。反正根本就没有成型，他就不信BJ能超前预知。
　　可结果没想到，自从他遇到这个叫乐明的，看了就知道是他要找的人后不到一个星期，他想要的菜方子就被大刺啦啦地摆在了眼前。虽然他完全可以否认说这不是他想要的，但天生的为人正直让他说不了这个谎。只好人说什么他认什么。本来是雇主，结果整得跟自己跟贼似的，说话都没底气。
　　“没关系，陆老板。”事到如今，还要乐明来安慰他，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你这招其实挺管用的，这不是把我给揪出来了吗？”
　　揪？陆肇空看看笑得一脸灿烂的人，才不相信是自己把他揪出来的。他就是顺着陆中麒说那个人不简单的思路上来了个狠的，直接点名要找BJ老总。但至于人家派出来的这个到底是不是老总，他又怎么能知道。
　　“我说要BJ老总来，你是吗？”
　　“你说呢，陆老板。”乐明笑容一点没变，“你觉得这么点小事，用得着我们老总亲自出马吗？”
　　“我就知道。”陆肇空郁闷地撇撇嘴。只能说这老实孩子又信了。真以为自己歪打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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