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凤呈祥

　　海倾倾不是很能理解陈文甫的臭脸所为何来，想再次拜托他寻找海安澜之事也没来得及说出口，当即心中不满地合计着，若他再这样给人脸色，自己宁可独自入永安城去闯鸿胪寺，不信东齐官员真能赶她出来。海倾倾偷偷冲陈文甫大步离去的背影撇了撇嘴，回头对晏伯空苦笑起来。

　　晏伯空皱眉起身，问道：“怎么会这样？”
　　海倾倾一阵心虚，小声道：“大概我去见岑大人的时候露了马脚。”

　　“回去再说吧。”
　　晏伯空说着拉起海倾倾出了院子，回到房中，也不再理会有没有盯梢之人，关上门后从海倾倾怀里接过小灵子，拍了拍它脑袋，道：“这次谢谢你了。”又转向海倾倾，有点不舍地道：“如果要跟着陈文甫一路的话，还是把它送走吧。”

　　海倾倾原本就不太想带小灵子在身边，但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她也十分惋惜，神色黯然地喂了一块点心给它，闷闷对晏伯空道：“你去了哪里，这么晚才回来？”

　　晏伯空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悦，忙放下小灵子，紧张道：“怎么了？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他回来后听说海倾倾被陈文甫的人带走了，偷偷在小楼外转了几圈，全然不知里面发生什么，心急之下只好把小灵子放进去。

　　海倾倾沉默不语，只是摇头。晏伯空轻声道：“对不起，我顺便买了些日用杂物，然后去见……”晏伯空去见了窦权，本想着出门在外，多一个朋友便多一条路，但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突然觉得任何解释都是废话，一脸严肃地按过她肩膀，郑重道：“是我不好，不该留你一个人这么久，以后不会了。”

　　海倾倾愣愣看着他半晌，继而又闷头不吭声了。晏伯空苦笑：“这样，”说着开始在屋中翻箱倒柜，海倾倾见状忍不住开口道：“你找什么？”

　　晏伯空三下两下地翻出一套文房四宝，坐去案后开始研墨，笑着招手道：“过来。”

　　海倾倾走过去，跪坐在案旁，晏伯空将笔递进她手中，道：“以后我每犯一次错，你就给我记录在案，等回了瀛洲，去我爹和王后那里算总账。现在嘛，为了不影响咱们的革命友谊和士气，别生气了好不好？”

　　海倾倾呆呆看着他，突然失笑：“我不是生气，只是……”
　　“只是什么？”

　　海倾倾低眉喃喃道：“方才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很怕你以后会不在我身边。再这样下去，我以后怎么办呢？”
　　“以后？”晏伯空想也不想地道，“以后我就陪着你呗。”

　　海倾倾放下笔，坚定地摇头道：“不好，你是你，我是我，你不是瀛洲海氏的家奴，我也不要谁永远陪着我。”
　　晏伯空闻言很是无奈，稍一深思却又有点心疼，她是从小被人冷落惯了才会这么敏感，总是拒绝别人的好意，想了想，轻声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怕，并不代表以后也会怕。”

　　晏伯空说完自己又失了一下神，若有一天她不怕了，是不是也就不再需要他了？他能够就当完成一次任务，干脆地转身离开么？下一刻，晏伯空又恨不能抬手抽自己一巴掌，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婆婆妈妈患得患失了？

　　海倾倾闻言却心里安定了少许，只当自己是初出茅庐，不太习惯外面的世界，她相信总有一天她可以独自一人从容游走其中，旋即神色恢复了平静，道：“我已经和陈文甫摊牌了，他答应尽量帮我们见到皇帝，我想，我们可以暂时等他的消息。如果不行再找其他人。”

　　“也只能这样了。”晏伯空心不在焉地道。
　　海倾倾怪道：“你之前不就打算从他这里入手吗？怎么他答应帮忙了，你好像也不是很高兴？”
　　晏伯空一愣：“啊？没有，我只是……只是觉得事情太过顺利了。”

　　“这样不好吗？”
　　“好啊，”晏伯空一笑，“多亏你刚才表现得好。”
　　海倾倾难得被人夸奖，闻言歪着头得意一笑，晏伯空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纯美笑颜，内心莫名有点不安。

　　窗外天色已暗，海倾倾心头大石轻了几分，翻起了晏伯空采买回的东西，除了一套男子成衣之外，竟都是些女子之物，暖手炉、小水壶、泽颜膏等，还有两套素净的女子衣裳，海倾倾随手翻开，见连小衣也备齐了，心下一阵赧然，刚好小灵子跳上桌来，海倾倾忙合上衣物，掰下一块糕点喂它。

　　看着小猴子无忧无虑的吃相，海倾倾叹道：“该怎么安顿它呢？”
　　晏伯空压下心中不着边际的不安，道：“给它找个戏班吧，看它这么通人性，有可能之前就是哪个戏班子里的，因为太过调皮跑丢了。”

　　海倾倾突然想起一事，道：“今儿个驿馆中就请了一个戏班，应该不难打探他们在哪里落脚。”
　　“等下我去问问。”

　　“对了，”海倾倾道，“你下午到底做什么去了？”
　　“我去见了窦权。”晏伯空说话间勾了勾手指，让海倾倾靠近些，以近乎耳语的声音道：“你知道甘棠山庄么？”

　　海倾倾略一思忖，想起以前厚颜蹭了海安澜几节见闻课，听到过一些甘棠山庄的由来，海凤璋的各类文章诗作中也经常提到自己的结拜兄弟陆青，不禁讶然道：“怎么？窦权的背后竟是甘棠山庄？”

　　晏伯空凝眉稍加斟酌，道：“现在还不能这么说，但总归是有姓陆的给他透露口风，牵线搭桥、煽风点火就对了。”
　　海倾倾愕然半晌，不解道：“陆家不是一向标榜不问朝堂事吗？为什么会有人敢同陈文甫作对？”

　　晏伯空道：“谁知道呢，也不一定是同陈文甫作对，可能只是看不惯那什么社仓而已。”

　　在海倾倾心目中，陆青是同海凤璋一样有风骨的人，她私心里不希望陆家后人卷入波谲云诡的权利角逐之中，不过到目前为止，这事都同她没什么关系，所以只稍稍惋惜了一下。

　　晏伯空喝了杯水就出去打探城中戏班，毕竟陈文甫身为皇子，不会在桑洲逗留太久，安顿小灵子的事要尽快。

　　晏伯空走后，海倾倾依依不舍地抱着小灵子，苦口婆心地叮嘱道：“你以后万万不可再淘气任性了，不要乱扔东西，吃东西不要随便浪费，要学会看人脸色，若不然你以后的新主人教训你，我也爱莫能助了。”

　　小猴子虽然不懂人话，却似乎能感受到海倾倾的情绪，抓着她的衣袖紧紧不放，睁着一双水蒙蒙的圆眼睛，仰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海倾倾被它瞧得一阵心酸，喃喃道：“我是有家归不得，却不知你的家在哪里……唉，我自顾不暇，实在无法照顾你。”
　　“吱吱！”小灵子听海倾倾一个人嘀咕，叫了两声当做回应，却没有了往常的欢快。

　　晏伯空片刻即回，一进门就道：“打听到了，他们也在今宵客栈中，不过听说明天演完最后一场就走了，我现在就把小灵子带过去，问他们收是不收。”
　　小灵子依旧抓着海倾倾的衣袖，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海倾倾一叹，抱着小灵子起身：“我跟你一块去。”

　　天色已暗，街上灯影交错，比白日更添一份闲然。二人沉默走着，就连小灵子都像有所感应似地安静异常，良久，晏伯空苦笑着对它道：“这回老实了吧。”

　　小灵子一脸幽怨，弄得晏伯空心中更加难受，说到底，惹到陈文甫的罪魁祸首是自己，小灵子做了替罪羊，不过为免日后再冲撞到什么大人物而丢掉小命，还是趁早送走它为好。

　　不到半个时辰，二人走进今宵客栈，大堂中刚好有杂耍表演，小灵子眼睛亮了亮，似乎很熟悉台上氛围，不过片刻之后就更加忐忑地缩在海倾倾怀中，恨不能钻进她的衣服里去。

　　晏伯空跟跑堂的略一打听便走上楼梯，海倾倾跟在其后，正寻思着会不会见到下午那位向小园，一抬头，发现二楼有一人正倚栏注视着自己，身形气质都有些熟悉，不过鉴于之前向小园是个大花脸，海倾倾也不敢冒然相认，直至上到二楼，那人含笑走近，道：“看来我们还挺有缘分，不过晏小姐的宠物……着实有点特别。”

　　海倾倾认出了他的声音，开门见山道：“我就是来找你们的。”
　　走在前边的晏伯空听到动静后驻足回望，海倾倾道：“这位是我兄长，我们来是想问问，你们戏班收不收这小猴儿？”

　　“小姐要卖掉它？”向小园有些意外。
　　海倾倾忙摇头：“不是卖，是送，如果你们愿意收留它的话。”
　　向小园一笑：“这我可做不了主，我带你们去见班主吧。”

　　三人于是找到了正在房中休息的班主，那位白日里一副富贵老爷打扮的班主这会儿倒是颇为随和，只是有些犹豫，觉得训练这样一只小猴儿甚是麻烦，还得费心思照料，向小园在旁劝道：“这小猴儿可是稀有的西洋品种，白捡的便宜，您老怎么还往外推呢？”

　　老班主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哪里的便宜？谁有空看着它？我们又不是马戏团。”
　　向小园一边逗着小灵子一边道：“我来，我负责带它，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还不成么？”

　　老班主思忖片刻，终于点了头。海倾倾与晏伯空对视一眼，心情均有些复杂，既庆幸又不舍。小灵子似乎不排斥向小园，被他顺利抱了过去。

　　向小园抱着小灵子送二人出客栈，一起来到街上，小灵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片刻不离地跟着海倾倾，让海倾倾心里有种做了坏事的心虚感，不由叹气驻足，问向小园道：“你喜欢它吗？”

　　向小园反问道：“你觉得呢？”见海倾倾一脸愁闷，继续道：“其实这些小动物聪明得很，它能感觉得到谁会跟它臭味相投，你看它这么信任我，肯定是因为我们投缘嘛。”

　　海倾倾听得更加郁闷，无奈地看着小灵子，难不成你认为我跟你臭味相投？伸手抚着它脑袋，苦笑道：“它喜欢玩水，也经常揪人头发，不过你不要急着气恼，其实它有分寸，不会当真伤人的。”

　　小灵子吱吱叫着，声音比以往大上许多，甚至还有些伤心之意，海倾倾瞬间红了眼眶，晏伯空轻声道：“走吧。”

　　海倾倾被晏伯空拉着走了两步，再次回头，只见小灵子眼中也有些湿意，向小园紧紧抱住它，不停安抚，才慢慢让它安静下来，小灵子抬头看了看新主人，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看海倾倾，半晌，终于伏在了向小园怀中，彻底接受了现实。

　　二人漫步回驿馆，没了小灵子，气氛陡然安静下来，晏伯空总觉少点什么，也不再好意思大咧咧进海倾倾房间，只道了声“早点休息”便径自回房。

　　不知何处隐隐传来阵阵笙歌，衬得房间内有些孤清之感。海倾倾最后一次清扫完小灵子弄的一地糕点残渣，正打算沐浴歇息之时，门外响起敲门声。海倾倾开门，见伍鑫双手托着什么东西站在门口，上面盖着一块绸布。

　　“殿下让我来通知你们收拾好东西，明日一早会有人来接，届时在城门处会合后一道上路。”海倾倾还未答应，伍鑫又将手中之物塞了过来，“这是给你准备的，殿下说了，跟在他身边的人，不能太寒酸。”言罢转身离去。

　　海倾倾翻开手中之物，原来是套桃红色衣裳，绣着繁复的暗花，样式看着倒颇为简便，出行问题不大，只是颜色让她着实不大习惯，她此前的衣裳都是些月白雪青之类的料子，镶边绣花之类的点缀一概没有，此时此境就更不想穿这种扎眼的衣裳了。

　　海倾倾放下衣裳，出去敲开晏伯空的门：“伍鑫有来找过你吗？”
　　“怎么？”晏伯空明显不知情的样子。

　　海倾倾心下暗叹，伍鑫撂下那么两句话就走了，她现在整个都稀里糊涂的，陈文甫是怎么打算的？有没有向别人公开她的存在？只好道：“他说明天一早就要出发，让我们做好准备。”
　　晏伯空讶然道：“这么急？我还想着明个去挑一匹马呢。算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早点休息就是了。”

　　“嗯，”海倾倾应着，又问：“没有人送什么东西给你吗？”
　　“什么东西？”晏伯空莫名其妙道，“没有啊。”

　　“那没事了，晚安。”海倾倾一笑，转身回房，想着晏伯空就那么两套衣服，要说寒酸的话……自己还是跟他一起寒酸吧，便将陈文甫派人送来的衣裳完好不动地包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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