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才能做阎王

　　王和尚：“哦，大背头。”

　　一人一妖站在手机店门口，心情复杂。

　　王和尚是把任殊这种身材打入不堪一击范围内的，然而就是这样的身材，配上任殊这样死气沉沉的脸，都能把寿衣般的双开襟长袍穿出高级定制的感觉——穿着高级定制拍的遗照。

　　而陈昀就有些羡慕任殊的身高了。他还有点矮，没测量过具体，标杆是王和尚，他想变成王和尚这样高高大大，身体强壮，然而首先从身高上就产生了巨大的遗憾。

　　他们看着任殊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袋子，转身向手机店出口走去。

　　王和尚向来是恩怨分明，有始有终的，他自觉那个大背头在黄鼠狼一事上救了他们，不能因为对方死气沉沉，曾经抢了他功德点就对救命这事视而不。任殊走出手机店，正好瞥到站在一旁的他们，王和尚上前几步，态度温和，语气充满感激。

　　“任先生是吧，上次事情多谢。”

　　任殊哦了一声，视线从王和尚脸上挪开，落到远处陈昀脸上，随后又收了回来。

　　王和尚等着对方说一句例如不客气，这种事情举手之劳，然后他再热切邀请对方去吃一顿饭，双方可以缓和下气氛，没准交个朋友，然而任殊就说了那一个字，大步离开。

　　王和尚百思不得其解，他的致谢到底是哪里不够真诚，最后安慰自己没准地府工作人员日日夜夜与各种冤魂恶鬼相处，首先把自己变得阴森冷淡，才致使这位任先生不会跟凡人打交道。他这样想着就安慰了许多，示意陈昀跟上继续往前走。

　　一人一妖走入广场。

　　广场内人流不少，陈昀正东张西望看着广场中心的水池喷泉，店门口巨大的冰淇淋雕塑，忽然就闻到了一阵香味。

　　那味道极其香，是种说不出来的食物香气，陈昀顺着味道望去，看见左前方有一群人在某家店门口排队。

　　王和尚显然也看到了那群人，回头一看自家小傻子对着人群或是对着那家店痴痴看着，心中一阵发憷。他最怕人多拥挤，在这种地方排几个小时，真怕是要了他老命了，连忙一把拉住陈昀，将他拽了过来。

　　“看啥，今天这是饿了？走走走，先带你去吃好吃的，别去这家，人多！”

　　陈昀被他拖拉着走，但那香味实在是过于诱人，他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才被王和尚拉离了广场。

　　王和尚原本想带着陈昀先去挑个又大又舒服的脚盆，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从广场四号门离开，坐了两站公交车，又绕入小巷子里。

　　小巷子里最底处是条步行街，五六年前这里曾是宣城最热闹的夜景地带，一排饭店，面对着宣江流过，晚上在宣江旁吃饭，格外有意境。然而随着宣城里的广场与商业街越来越多，这条不够宽广，建筑有些老旧，难以改造的商业街就逐渐成了过去式。

　　王和尚熟门熟路走到步行街三百二十一号，店门紧闭，茶色玻璃后还覆盖帷幕，古典风格的把手褪金，他轻轻一扭，打开了门。

　　这里是一家酒吧，店门关闭，帷幕拉下时，正好烘托着店里略带着阴森诡异的气氛：无处不在的烛台，蜡烛燃烧时在烛台上留下厚重的蜡，黑色的柜台，黑色的桌椅，唯独是暗红色的地面。灯光昏暗，天花板上是星星点点红光落下，连中央的漆黑钢琴都饰以大红玫瑰。

　　王和尚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被那个刚好与他一同被雇主请来，处理妖怪，随后又与他交换障眼法的道士拉扯进来的。道士神神秘秘说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王和尚心中纳闷，问他有多好，道士嘿嘿笑着不说话，直至王和尚亲眼看到酒吧内貌前，他都以为那个道士要带他去做大保健。

　　穿着衬衫与深红马甲的调酒师，胸前别的是漆黑玫瑰，女服务生穿着黑裙，白色尖领，脖颈挂着一枚黑色十字架，恰好落在尖领中央。而弹奏钢琴的是穿着一袭雪白婚纱的美艳女人，黑发打着卷落在她光裸脊背上，女人转过脸来，与看着她的王和尚视线相对时，王和尚看见了她红唇里的两枚尖牙。

　　作为一个除妖师的敏感性，王和尚下意识觉得那就是个妖怪，然而他过早地知道了对方是一名西方的特殊妖怪，却研究了很久，都没有学会辨认她的口红是Christian Louboutin的401，还是405。

　　道士亲眼看着王和尚先是沉闷喝了会酒，出家人在食物方便的忌讳王和尚是各个都没有。酒保乐于从客人口袋里掏出大笔钱来，他调了两杯酒，在杯底放了黑色玫瑰，随后倒入浅金色酒液，一杯推给王和尚，另一杯推给了收敛婚纱在王和尚身旁坐了下来的老板，那名弹钢琴的女人，来自西方的特殊妖怪，吸血鬼。

　　“是第一次来这里？”

　　吸血鬼的中文发音很漂亮，更为漂亮的是她的五官，带着西方人的深邃，与东方人的小巧精致。王和尚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如坐针毡，什么叫做浑身紧张手心出汗结结巴巴，然后他在经过几秒钟的迅速思考后，回了个嗯字。

　　气氛有点儿冷场。

　　坐在王和尚右手边的道士赶忙打圆场。

　　“是的，这家伙第一次来，他紧张呢。”

　　王和尚岂止紧张，他都要把酒杯捏碎了，才鼓足勇气假装漫不经心朝吸血鬼瞥了一眼。

　　“大概今天这位英勇的除妖师是不善言辞。”

　　吸血鬼朝他一笑，转而开始谈论他们今天除去那个妖怪的事情。

　　王和尚喝了半天闷酒，吸血鬼与道士隔着中间的他聊了一段时间，随后又走向二楼。

　　道士嘿嘿笑着，与吸血鬼挥手告别，放下手就给了王和尚一肘子，险先把王和尚手里的酒杯撞落。

　　“想啥呢你，光喝酒不说话啊，我告诉你兄弟，老板不常出现在店里的，第一次来就看见老板，美死你吧。”

　　王和尚喝完了杯中最后一口酒，将杯子重重放落，吐出口酒气，忽然就转过头来，问那道士：“她怎么知道那妖怪事情？”

　　道士：“啊？啥妖怪？哦哦哦你说我们一起搞死的那个，她是传说中的西方血族啊，俗称吸血鬼的。她能操控乌鸦跟蝙蝠，鸟看到啥，她就看到啥，这有什么奇怪的。你这人也厉害，我以为你是看见美女紧张，原来你还在想这个，行吧，怪不得单身！”

　　怪不得单身的王和尚之后只要去宣城，都会来这家三百二十一号酒吧，大概十次中有七八次都能遇见这位不常出现在店里的吸血鬼，或是看见她在弹奏钢琴，或是一手提着裙子从旋转楼梯上拾级而下，或是坐在柜台前喝酒，裙子拖了一地，白生生如同她肌肤，如同烛台上融化的蜡烛。

　　如果换做是其他口齿灵敏善于言谈的人，早就抓住一切机会侃侃而谈，但王和尚与这位吸血鬼更多的时候是并肩坐着，无言，喝酒。吸血鬼喝完酒后要补妆，将因印上酒杯而稍显黯淡的红唇描绘的更加烈焰。这位吸血鬼女士拿出她权杖模样的口红，无法用镜子，就借着王和尚双眼瞳仁里的反光补完了口红。

　　那唇色艳丽无匹，口红涂开丝丝唇纹，最后噘嘴的动作，仿佛在邀吻。

　　纯天然笔直的王和尚发出了疑问。

　　“为什么不用镜子？”

　　吸血鬼女士乐得不可开支，随手掏出手机来了个自拍模式。

　　“你看，没有影子，作为我们这一族最大的悲哀是化妆只能凭想象，幸好我们天生带了眼线。”

　　吸血鬼女士将口红放回身旁的小包内，侧过脸看向王和尚。

　　“今天这只颜色，与上次那只，哪只更好看点？”

　　王和尚；“……”

　　他努力回想上次吸血鬼的妆容，唯一可以肉眼辨认的是对方的婚纱绝对换了款式。

　　“额，都，都挺好看的。”

　　吸血鬼：“你觉得这颜色像什么？玫瑰？火焰？”

　　为了表示对可怜直男的同情，吸血鬼女士特意在对话中给王和尚留了个选择题，然而王和尚就是要独辟蹊径，给出了第三个答案。

　　“我觉得哦，我觉得挺像……吃了小孩满嘴血。”

　　“嗯，对。”

　　撩汉技能满分的吸血鬼女士撩了撩脸侧卷发，顺着他话题往下。

　　“上次那只是Christian Louboutin的401，这次是405，你说的没错，这种红色，小姑娘们喜欢叫它吃小孩色。”

　　第十一次来酒吧时，王和尚特地去广场上的百货店里一楼彩妆柜台，问了这种吃小孩色，他买了几只差不多颜色的口红，装在纸袋里。款款坐在他身旁的吸血鬼女士这次换了紫红色口红。

　　王和尚觉得自己情路挺坎坷的。

　　他特地去网上查过，吸血鬼以血为食物，因而免不了要杀生，或者是养血奴，怎样都与他个和尚格格不入。大概是菩萨看他犯了荤戒杀戒，不想让他再犯色戒，王和尚自己也犹豫万分，不知道这位吸血鬼女士是对他钟情，还是与他调情，只能告诉自己别想太多。

　　陈昀站在酒吧入口处，满脸茫然如同第一次进入的王和尚。

　　王和尚熟门熟路坐到他的位置，示意陈昀过来坐在他右手边。

　　酒保先给王和尚倒了杯酒，随后盯着陈昀左看右看，给了他一杯柠檬水。

　　“带未成年人来酒吧？”

　　“给他换酒，不是未成年人，是未成年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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