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罗小扇扑流萤

　　年节里，不动针，不拈线，不用刀，就应当整天开心地玩乐。然而嘛，这元日一大早，罗扇歇了一个时辰，就有些坐不住了，屁股上仿佛是扎了针一样，动来动去。

　　难得地穿了一身红衣的苹娘看了一眼罗扇:“行了行了，这至少过了十五才出年，这还有十五天呢，你就这么坐不住了。你去井边捞一下，我们把屠苏酒饮了，然后，就开始学画了。”

　　“学画？”罗扇觉得自己的耳朵仿佛是没有听清楚，一脸懵地看向苹娘，不可置信地指向自己，“我，我学画吗？”

　　苹娘将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手指轻轻地掸了掸自己衣裳上微微的褶皱:“这制扇子，不光是要会做扇面扇骨，这扇面上的书画也同等重要。如今你也会写字了，虽然现在你的字儿还不够看，但是有了些样子了。若是不学画，这每回都做素扇面吗？这做扇子做得差强人意，就跟一个美人，穿得倒是人模人样，脑袋上却是溜光，什么都没有。若是别人知道你是我徒弟，我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这画说得罗扇哑口无言，只能弱弱辩解：“师父前儿个才让我背了那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吗？我觉得，这什么也不戴，挺好看的啊。”说着说着，她的小包子脸就皱了起来，手托着腮，小嘴撅得可以挂上油壶了：这字儿还没学会呢，现在又开始学画了。她有点儿怀念方才那无所事事的时候了，她居然就闲不了一个时辰，这怎么办？

　　“年节下，皱着眉做什么？陈家小子，你去给小扇子先讲讲，这做画儿要先了解些什么。”苹娘说着，拈起了瓜子，慢条斯理地嗑了起来，“就在这里说吧，我也听听。”

　　陈若水笑着点了点头：“好。小扇子，那我们就开始吧。”

　　因着这是完全的一个新东西，罗扇再也不说自己没事儿做了，整天都泡在各种各样的画之中。人物，花鸟，山水，写实，写意，工笔等等，各种各样的分类，陈若水每天讲一个类型，讲起源，讲来历，这些知识源源不断地传入罗扇的耳朵，储存进了她的脑海里面。

　　大概将这些种类分清楚了，罗扇就开始描红了。这也是苹娘授意的:“不管是女红还是作画，都是从描开始。熟悉了别人的路数，这才能够从其中发展出自己的路数。”

　　对此，陈若水没发表什么意见。然而，在苹娘起身去沐浴之时，陈若水这才施施然开了口：“你也描了快半个时辰了，走吧。”

　　罗扇抬起头来，脸颊上面都已经染上了些微的墨色，一脸懵：“啊，去哪儿？”

　　陈若水神秘地一笑：“出门即可。”

　　“出门？”罗扇疑惑地跟着陈若水出了门。当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漫天洋洋洒洒的白色花朵。罗扇的整张脸都明亮了起来：“啊，下雪了！”

　　听见了外面的欢闹声，苹娘一只手捧着手炉，又将一件大氅严严实实地裹好了，这才伸手，推开了窗格子。凛冽的寒风顿时就涌了进来，外面那鲜活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天空搓棉扯絮一般，鹅毛般的雪花不断地落下来，房顶，檐角，以及，一竿竿翠竹的竹梢。尽管已经是冬天，但是这竹子可不似树木一样春天发芽秋天落叶，在这漫天的雪花中，这竹子越发地青翠挺拔了。

　　在这青白二色之中，一切仿佛都不那么显眼了。苹娘刚如是想着，就瞧见了一个红色人影欢笑着跑进了她的视线，边跑还边回头喊道：“若水哥哥，你快来，这边的雪已经积起来一些了。”

　　白雪之中，罗扇身上披着的红色大氅十分耀眼，兜帽上围着一圈柔软的白毛。随着她转头，她的脸蛋在那红色大氅和白毛的映照下，整张脸越发显得小巧，一双眼睛黑葡萄似的十分晶亮，鼻子小小的，鼻尖还被冻地微红。随着她开口，只活脱脱地映照出了一句话：明眸皓齿。

　　像，真像啊，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盈盈看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仿佛活了起来。那银铃般的笑声和记忆力的声音和在了一起。苹娘的手指握紧了手炉，直到被烫得痛了，这才松开。

　　陈若水抬起头来，眼前已经不是那样的漆黑了。漆黑正在逐渐地褪去，之前那个遥远的光点儿，经过这么几个月，似乎更加近了一些，更大了一些，也更亮了一些。随着她的声音稍稍远离，他竟然，感觉到了一抹红色从那团白色的光点一闪而过。那是，跑过去的罗扇吗？陈若水下意识地定睛看去，可是，还是只有远远的一团白色的点儿，除了黑白，别的什么色彩都没有。

　　“若水哥哥，快过来啊！我都收集到了一个雪球了！”不远处，罗扇左手小心翼翼地摇晃着竹枝，右手摊开接在下头。很快，她的右手掌上就覆上了厚厚一层白。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虽然被冻着了，但还是开心地回头望着。

　　这孩子，谁不知道这手艺人的手是最重要的，她竟就这样徒手去玩雪，都冻红了，还要不要了！苹娘瞬间就沉了脸，刚张开嘴，一股寒风倒灌进来，直接灌进了她的肺里。苹娘瞬间就被呛得咳了起来，边咳边喊道：“罗扇，戴上手套再出去！”

　　罗扇正在兴头上，冷不丁听见了熟悉的威严的女声，以及那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她蓦地转头，正好从开着的窗户看见苹娘正扶着窗棱子在剧烈地咳嗽着。罗扇顿时心里一沉，连忙扔下了雪，往苹娘的房间跑来，边跑边喊道：“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门咚地一声被罗扇给撞开。罗扇从门口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了苹娘的身边，一只手托着她的背，一只手拽着她的胳膊，弯下腰来，整个人紧张得不行：“师父，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陈若水这么久对竹舍也十分熟悉了，不用人引也摸索着走了进来，回身就将门给关上：“小扇子，屋子里冷，大约苹婶是被冷到了，快把窗户关到只剩一条缝，然后换一下炭吧。”说着，他就摸索着去了旁边的高几上，摸了摸茶壶，还是温热的，这才倒了一杯水：“喝点儿茶顺顺气吧。”

　　罗扇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苹娘先扶到了摇椅上坐着，然后立刻将窗格子给关上。回过身来，她接过了陈若水手里的水，手背贴在杯壁上试了试水温，这才递到了苹娘的面前：“师父，先喝点儿水吧。等会儿我就去给你请大夫。”

　　苹娘喝了两口水，气稍微顺了顺，一张脸已经咳得泛起了微微的潮红，因着她脸色苍白，那潮红仿佛是浮在脸上，越显脸色不好看。她摆了摆手，摇了摇头：“行了，别折腾了，老毛病了，歇歇就好。”

　　罗扇还是不放心，微微躬着身，手一下一下地给苹娘顺着气：“可是，师父，今年冬天，你都咳嗽了好几场了。就算是老毛病了，这也得看好了才行啊。”

　　“行了，年下正月里面的，看什么多年前我在姑苏，有幸访得一位致仕的老御医，他说过，这到了春天，好好将养着，在每年清明用清明的雨水调了他给的方子，做成丸药，连服三旬就好。这么几年都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我就是被呛了一下，这么紧张做什么。”苹娘将杯子里的水喝尽，放到了一旁的书桌上，“知道我这病根儿这是怎么来的吗？”

　　“呸呸呸，什么病根儿，师父身子康健，定当延年益寿长命百岁。各位神仙，请原谅我师父这无心之语，拜托拜托了。”罗扇连忙摆着手，在空中呸呸呸了几声，双手合十对着老天拜了拜。

　　这苹娘被她这一连串举动给逗得又咳了起来，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腰，伸手指着她，笑得前仰后合：“你个丫头啊，这也不知道是怎么心思，居然教训起你师父来了。我这就是小时候，第一次在姑苏看到雪，悄悄出去，在雪地里贪玩，结果就成了如今这样。”

　　“就知道您会趁着每个机会来说我的。不过，如果我去玩一场就能成为那么厉害的扇艺大师的话，我觉得还是赚了。”罗扇低头快速嘀咕了一句。

　　苹娘一句话也没有听清，追问了一句:“你说的什么？”

　　罗扇抬起头来，连连点头，十分郑重而严肃地说道：“师父说的十分对。我一定不会偷偷溜出去玩的，我出去一定会跟您说的！”

　　“你个丫头，这都是些什么花花肠子。”苹娘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行了，去熬一锅红枣姜汤，大家都喝点儿，也驱驱寒。养好身子，上元节的时候，一道去县里逛逛。”

　　罗扇眼睛瞬间弯了起来：“好！”

　　一边耳朵十分灵敏的陈若水听了两人的对话，低下头就抿嘴一笑：这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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