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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静娴番外:名字
胡静娴一开始并不叫胡静娴。
她在家里的时候,爹和奶奶都不停呼唤她招娣,而娘却会偷偷叫她大丫,还趁无人看见时给她馍馍屑吃。可她没招来弟弟,而是招来了第二个丫头,于是娘很快便连馍馍屑都不能给她了,那天爹和奶奶不停地大声地说着什么将娘推出了大门,然后大门死死关上了。
招娣不知道休弃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从那之后再也没见过她娘,代替的是另一个女人成了她娘。这个娘能吃苦能干活,按奶奶的话讲比她娘强多了,可这个娘也没生弟弟。她看着隔壁婆婆跟奶奶和爹说又是个女儿,奶奶的脸沉了下来,之后家里也没多一口人,还是只有她和妹妹盼娣。
她七岁盼娣四岁的时候,村子里来人了,来的是天使,是传说中的皇帝的人。天使来她们村子里招人,奶奶和爹听说丫头也要还给赏钱,就毫不犹豫把她和妹妹卖走了。她抓着妹妹的手,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看着原来的家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
到了皇宫里,她被教导着忘记过去所有的东西,一切推倒重新再来。她成了兰亭,妹妹成了兰宛。
兰亭被教导了两年后,嬷嬷觉得她是个好料子,家世干净话少细心,便将她推荐到了舒皇贵妃的眼前。兰亭从没见过那么美的人,耀眼到刺目的美丽,不因时光流逝减损分毫,简直就是话本里天上下来的仙子。
舒皇贵妃的声音很温柔很好听,她叫着自己的名字,将自己指给了她的小儿子,“光儿,你喜欢这个丫头吗?”
兰亭屏住了自己的呼吸,生怕被嫌弃被退回……
“母妃你看,她手上有美人痣!啊,两边都有!”孩童嘻嘻哈哈的好奇喜欢,将她留了下来。
她也被改名叫胭脂。
她伺候着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六皇子,无微不至,想在他做之前,收拾在他闹之后。看着他对兄长崇敬的仰望,对母妃天真的孝顺,对伴读懵懵懂懂的喜欢,对她温柔体贴的陪伴。慢慢的慢慢的,他们都长大了。她成了六皇子身边最器重最喜欢最贴心的大宫女,成了其他小宫女口中的“胭脂姐姐”。
六皇子成长得很好,有顶天立地的大哥,有温柔美丽的母妃,有青梅竹马的伴读,有顺遂贴心的太监宫女。可突然有一天这些都变了,大皇子暴毙,舒皇贵妃病逝,一个月之间,六皇子的亲人全部消失了。她和林长恩战战兢兢地活动在人前,一个没有母妃的皇子无论在哪里都名不正言不顺,更别说他们这些侍人。六皇子感受到了外面浓重的恶意,从各个方向渗透进了夜宸宫的恶意。好在那时还有端卿,还有任大人,他们带来了支持,带来了安全。端卿陪着六皇子缩在夜宸宫里,几乎不敢出去,六皇子私下偷偷对她说怕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她安慰他不会的不会的,却说得连自己也不信。
后来突然有一天,端卿冲了进来,厉声质问了很多事情很多问题。那天是胭脂第一次见到红了眼的端卿,他明明是那样一个清风霁月的公子。端卿抛弃了所有风度矜持,跪在六皇子面前哭着求他,紧紧揪着他的衣摆就像溺水之人抱住浮木一般,六皇子用力去推去踢也无法让他放手,“兹拉”一声是衣摆被人从上至下撕下来的声音。她捂住了耳朵缩在角落里不敢听不敢看,可端卿声嘶力竭的哭求和绝望还是穿透了她的双手,无比清晰。直到一切声响归于平静,她走了出去,看见六皇子一个人孤单地跪坐在地上,泪水打在手中被撕下的衣料上,洇湿了上面华美的绣纹,宛如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端卿再也没有来过,任相也成了宫里的禁忌词汇,几乎一夜之间,几百条人命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人们心知肚明。
六皇子终于要被带出夜宸宫,没有舒皇贵妃,不,是婉舒皇贵妃,夜宸宫也要住进别的妃嫔。皇上没有见六皇子,他只是让杭贵妃接着养他,并且不能养死。
皇后的二皇子成了太子,普天同庆。而那天庆典,她因为胭脂的名字脏了皇后和贵妃的耳朵,被送进了暴室。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头重得抬不起来,进了暴室的宫女哪有活着出来的呢?从今以后就只有林长恩一个人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忙得过来。
可她没想到她还是活了,六皇子说她是他的暖床人,是启蒙宫人,还没尝过可不能这么死了。六皇子求了皇后和太子,低三下四地恳求,言语粗鄙地恳求。所以她活了,但是也不能做大宫女了,也不能叫胭脂了。
明面上她就叫暖床的,可床上六皇子偷偷地用手在她手心里写了两个字:静娴,并解释了一通它们的意思。她其实没有多少文采,也不明白它们代表的美好意思,但还是哭得一塌糊涂。她抱着六皇子,不知道自己这个名字还能叫多久?静娴会不会不久之后也消失在世上?很有可能。
千算万算,她没想到会碰见兰宛。兰宛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自己一直负责着六皇子的伙食,有的时候会叫他们不要吃,会给他们偷偷带一点边角杂碎做的吃的。她和林长恩将安全的食物全都给了六皇子,自己和林长恩轮流吃那些兰宛不让吃的东西。她曾经吃到一半开始吐血,她近乎抽搐地呕血,胃里灼烧得让她感觉要死了,严重的窒息感淹没了她,脑子发昏可她不敢睡,她知道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林长恩疯狂地想去外面找人求救,可是没有人理他们,也不让林长恩出去,可能他们以为是六皇子吃下去了。最后她等来了兰宛,兰宛抠开她的喉咙让她吐出来并用颤抖的手灌了她一大碗豆浆,几次灌吐之后,她活了下来。
之后有各种各样的事情,他们能挡的都在尽力挡,可有的根本挡不了的,他们只能看着六皇子去干。
皇后的凤钗突然出现在六皇子的偏殿里时,皇后铁青着脸红着眼睛带着力士和刑具抓了个人赃并获。她当时真的想冲出去说她偷的是她偷的,可六皇子没给她这个机会。他认下了盗取皇后凤钗的罪名,被差点活活打死,要不是杭贵妃出面说皇上不想他死,他可能真的会被皇后的人打死。毕竟,皇后的太子刚刚病逝。
之后皇后的孩子在短暂的时间内纷纷病逝,刚开始皇后还有精力来折磨人,整个后宫都一车一车地运死人。她天天在心里骂着咒着皇后,用尽最恶毒的语言,也许是像她这样的人太多了,后来皇后就病了,一病不起,然后就是死亡。
皇后的死讯传来的时候,她和林长恩和六皇子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哭得特别真心,哭得特别卖力。这个女人终于死了,她终于死了。
然后便是天降之恩,六皇子转眼成了太子,入主东宫。那一天他们都像惊弓之鸟一样,不敢随意去碰东宫里的任何东西,战战兢兢,跟做梦一样,生怕这个美梦醒了他们还在黑暗里浮沉。
一年以后,皇上驾崩了,太子成了皇上。
她成了太子身边最炽手可热的人物,有无数的人想来巴结她,却不知叫她什么?胭脂?那是被先皇后和当今太后骂过的名字。暖床的?那就更不敢了,你没看如今她有多受皇上的宠爱吗?
皇上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写了她的名字:王静娴。她问为什么是王?皇上拿出她和兰宛的籍贯。可她不想姓王,不想姓童年里的姓氏。
皇上说好,拿出百家姓和她一起挑选,还叫来了兰宛。最后她和兰宛选中了胡,没有什么原因,可能就是瞧着顺眼。皇上一笔一画地写了她的名字:胡静娴,还给兰宛起了新的名字:胡静妍,意思是最美丽巧手的。静妍笑得很开心,也很羞涩,说自己不美也不灵巧,皇上却夸了静妍很多,因为没有静妍这些人可能全都死在不知道哪个地方了。
皇上越来越依赖她,她也越来越依赖皇上,皇上说爱她,她也爱他。
一年后,皇上要娶妻,一位正妻一位贵妃。皇上对她说爱,她知道也相信,她也爱他。
皇上将她和静妍都封了美人,她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会是静妍。皇上说是为了静妍好,是为了能让她们永远在一起,可以一直被他照顾荣养,富足安乐地过一生。静妍没有意见,她们本来就是要老死宫中的宫女,如今突然成了别人的主子,她们都很不习惯。
然后是她很不习惯的荣宠,权力谄媚,这些都没有让她迷失。可失去的孩子,却让她明白为什么后宫里最后会进行到不死不休。她恨,她开始恨,也开始想要人付出代价。她看着太后慈祥的笑脸就会想起暴室的胭脂和濒临死亡的窒息感,就知道她的孩子是怎么没的,就知道对方有多看不起她这个婢女出身的暖床人。她开始恨,怎么皇上没把太后也治罪呢?太后的手里不比先皇后干净啊?
她怀着第二个孩子,看着一个个新面孔,平静如水,哪怕是端卿的妹妹也没能动摇她。她相信他的爱,那是真的,是他刻骨铭心的,她从小看着他长大,从来不会看错他的任何事情。
可再深的爱也无能为力。她生下了女儿以后,其实痛得要命,好吧是真的要命了她心想。她想着自己,想着妹妹,想着女儿,想着他,这回真的要死了,能以胡静娴的名字死去,也不错。她在朦胧的时候想,总比招娣、兰亭、胭脂什么的好,因为这是只属于她的名字,不是别人的。
元鼎四年正月初一,淑妃胡氏静娴殁,追封淑恭肃慎荣靖宸皇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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