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行

　　罗玄在朔阳又呆了两日，便启程去开封，也写信告知聂小凤自己的行程。第一次给她写信，也是第一次竟斟酌语句难以落笔，既非平辈难以平称，自称为师又有些不妥，最后只能略去称呼，只道与天相前去开封予上官皇诊病，或做长留。长留的意思自然不是在上官府，而是在少室山。他不明说，她自是知晓。
　　当年罗玄和苍叶一同诊治的幺幺早已巧舌如簧，逗趣的很。由于上官皇身体抱恙，上官慧为让父亲开心，特地又在上官府安排了一次幺幺的生辰宴。罗玄自然不能空手来，送了幺幺一个百草香囊，含百种珍贵药草，特别适合小孩子筋骨生长。虽不是多么贵重，但集齐百草却是不易。
　　幺幺将香囊挂在脖子上，有礼致谢，仰头看着罗玄，忽道：“这位叔叔曾经抱过我的。”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上官皇趁机道：“如此机缘，不如罗大侠将小孙收归门下吧。”
　　罗玄并无收徒打算，但也不想驳上官皇的提议，看向幺幺问道：“可愿做我门下弟子？”
　　幺幺看了看上官慧，摇头道：“我要跟我娘在一起。”
　　众人又是笑。
　　上官皇道：“还是太小，以后再说。”
　　待众人退下，只留罗玄和苍叶二人，先前苍叶已为上官皇诊过脉，这次主要想听听罗玄的意见。罗玄切脉，片刻即收手，面容沉静。
　　苍叶问道：“罗大侠可有何高见？”
　　罗玄道：“真气堵塞，心肺不疏，这一两年时间上官兄怕是有一次练功时真气走错，伤了心肺。”
　　苍叶微惊，没想到上官皇一直瞒着大家，这是练功时走火入魔，只说是旧疾发作。
　　“好生将养，功力恢复六七成是没有问题的。”罗玄道。
　　上官皇摇头道：“这身功夫我并不贪求，只是武林盟主接任人选还没定下来，我还得再撑着。”
　　“为了您的身体着想，还是速速决定新的盟主吧。”苍叶道。苍叶是从一个晚辈的角度出发，自是不知这江湖的复杂。
　　“新盟主之人还需从长计议，眼下还是先让上官兄调养好身体才是。”罗玄道。
　　上官皇道：“我对新盟主的人选倒有些想法。”却是直直看向了罗玄。
　　罗玄明白他意思，拱手道：“罗某游方不定，施诊问药不在话下，其他方面却是毫无才能，上官兄莫开玩笑了。”
　　“不用急着表态，此事从长计议。”上官皇道，他已料到罗玄会拒绝，所以也不再劝说。
　　罗玄和苍叶从上官皇房中出来，罗玄心中有事却不便予苍叶说，不想她卷入这江湖阴谋中。上官皇不仅仅是练功走火，更像是慢性中毒，或者说是因为慢性中毒才导致的练功走火。但罗玄还不能肯定，还需要验血求证。或许连上官皇自己也认为自己只是练功走火。谁会对上官皇下毒，谁是最大的得益者？下一任武林盟主？是有人觉得上官皇坐这个位置太久了吗？还是上官皇碍着别人的道了。
　　“我倒觉得上官盟主说的不错，放眼武林，您确实适合接任新的武林盟主。”苍叶道。“但与您来说，却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其实还有几个人比较适合的。”罗玄道，“比如崆峒的张掌门。”也就是上官皇的亲家，上官文的岳父。
　　苍叶摇头，“张掌门虽也是德高望重的前辈，但与您相比，少了一份通透，多了一些笨拙。”
　　“但是罗某也不及张掌门敦厚赤诚。”
　　苍叶看他，他却是别过脸去，又道：“莫想此事了，江湖事，江湖了。”
　　为查验上官皇中毒之事，罗玄决定在上官府多呆几日，寻了借口帮上官皇验了血，却无任何中毒迹象。罗玄将上官皇从饮食起居，到接访外访所见之人，细细捋了一遍。上官皇所接触的人或物，入口的吃食，好像都没有问题。
　　或许真的只是单纯的练功走火。

　　罗玄还未去少室山探望觉远大师，就收到了小凤的书信。信中未细说何事，只言情况紧急，让他尽快往晋阳来一趟。晋阳，这个地方罗玄倒是不陌生，但又因着这点不陌生，心里渐渐生出忧虑来。
　　所幸晋阳离开封不过三四日路程，罗玄一路快马加鞭于第三日清晨进了晋阳城，到了聂小凤所住的客栈。
　　“罗先生——”刚踏进客栈，迎面一位浓眉俊眼的青年，和小凤差不多年纪，热情的打招呼。叫自己罗先生，那他应该不是江湖中人，或许是哪次义诊或采药中遇到的，不过罗玄不太记得了。
　　“我小虎啊，王小虎啊。”青年自我介绍道，“哀牢山下的王小虎。”
　　这么一说罗玄自是想起来，再一看确实还有些小时候的模样。
　　“怎会在此？”
　　“我自是随当家的一起来的，没想到您这么快就来了。”王小虎道，看到罗玄思虑神情，拍手道，“忘记跟您说，当家的就是小凤，我现在跟着当家的混口饭吃。”
　　王小虎引着罗玄上楼，说起家乡生存艰难，去年遇到聂小凤回哀牢山，便随她出来了。说起旧事，王小虎略有羞涩，小时候他自是没少欺负聂小凤，承蒙她没记仇，还将他带出来教他行商之道。
　　天字号最角落里一间房间，王小虎敲门。“当家的，罗先生来了。”房内的聂小凤已穿戴完毕，着一件火红的裙纱，但这红色也掩盖不住右手臂上臂一道厚厚的绷带，包扎虽齐整，但渗出来的血色却是鲜明。聂小凤闻言，将臂上的绷带扯乱一些，方去开门。
　　火红的长裙趁着她的脸色苍白，她微微做了一个福礼，又好似因着手臂上的伤痛，丝丝吃痛。
　　“因何受伤？”罗玄蹙眉。见那包扎凌乱，血迹都渗出来了，真是胡闹。
　　“一点小伤，无碍。倒是劳师父一路赶来，小凤有愧。”
　　“小虎，你去端盆热水来，我要净手。”罗玄吩咐完，抬脚进来，面色不虞。
　　聂小凤默默坐下，用完好的左手给他斟茶，刚装满热水的茶壶有些分量，她的左手微微颤抖。罗玄右手覆上来，他指腹上灼热的温度，是驱马前来握缰绳还未褪去的热度。
　　“我来吧。”他重取了一只杯子，先给她倒了一杯清水，才给自己沏了一杯茶水。茶叶在杯中浮沉，散出茶香，此时王小虎端了热水进来。
　　罗玄净了手，重新拆开了聂小凤手臂上的绷带，两寸长的伤口，皮肉翻开，还未愈合，是新伤，幸好未伤到骨头。
　　“何时，何人所伤？”罗玄问，问的却是王小虎。
　　“昨日下午，一个叫史茅盾的人。”王小虎不是江湖人，自然不知这史茅盾在江湖的地位。
　　罗玄心中一沉，果然是与史茅盾发生了冲突吗。
　　“怎么回事？”这次问的却是聂小凤。
　　“师父可知史家家境如何？”聂小凤反问。
　　罗玄略一思量，答道：“史家虽不如上官家家产丰厚，但也有良田数倾，算是丰实之家。”
　　“那师父可知仅一年来，史家没落的很，良田变卖了不少，房屋也仅剩下老宅了。”
　　“这我却是不知的。”罗玄已在伤口上重新上了药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史茅盾有俩子，长子虽不聪慧也算老实能干，次子自小体弱一直在家休养很少管理家族事务。只是这长子去年开始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输了不少，而史茅盾虽觉得丢人，但儿子欠的债就得还，虽变卖了些田产，但总算还清了。谁知这长子恶习不改，史茅盾无奈只能将其反锁在家。”
　　罗玄有些嘘唏，道：“这是史家之事，怎又与你扯上关系。”
　　“师父莫急，听我说。史家的田产一向是长子管理，这几年都是同我帮下商帮合作，向来无事。这不史茅盾将长子反锁，商帮只能去找史茅盾商议合作之事，怎知这史茅盾知道了是同我日月教商帮合作，本来订好的协议却要反悔。本来反悔也就反悔了，我也不想追究。但今年桑麻丰产，根本没有市价，若不卖予我帮，根本卖不出去。要是论之前的史家，我也不想管此事。只是此时的史家毕竟不同往日了，若这桑麻烂在了地里，史家只怕自此要穷困潦倒了。我本是存好心，故意借着多年来的协议逼史家卖予我，但史茅盾还是对我有偏见，他大概就算饿死也不想受我帮助吧。他也是酒醉无意伤我，师父莫要介怀。”
　　罗玄静默听完，本以为聂小凤出了江湖，与这江湖就拉开了距离，但千算万算，还是与这最该避开的史茅盾扯上了关系。
　　“小凤，你是真的想帮助史家？”她的做法让罗玄感到吃惊，同时也觉欣慰，如果她对史茅盾都能做到如此，说明她对旧事已经看开了，也不会再为旧事所累。
　　“才分别两年，师父竟如此不信小凤了吗？”伤口已重新包扎完毕，聂小凤拉下衣袖遮住，并不看他，低声答道。
　　罗玄微顿，又道：“此事先缓缓，我先去史家一趟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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