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枕难成眠

　　与君山的云雾就像水墨画上晕开的淡墨。
　　璃疏盘腿坐在一处露台上，垂首饮茶，轻轻撩起的眼中，山峦流光溢彩。
　　挹尘与她并排而坐，高高翘着二郎腿，视线落在露台之外，不时转头指点青舸几句。
　　翘起的檐角上挂了八角铃，灵气穿梭其间，将山间湿气摒除在外，她们坐处，尽是融融暖意。
　　青舸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灵感，闷不做声地趴在角落，对着一地零碎飞快地挑动手指。
　　挹尘呷了口茶，粉彩荷花的茶碗往桌上一顿，开口道：“殿下不在，我便直截了当说了。我不管你与那位殿下是什么关系，若是对风扬君不利，我可以不惊动任何人进你百草殿，自然也可以不惊动任何人送你归西。但你若是有什么要求，也尽可以向我提。”
　　璃疏闻言不紧不慢反问：“你是担心我因为殿下而对风扬君不利么？”
　　挹尘笑眼弯弯：“我们这位殿下可不是吃素的，娘娘更不是，说起来，你应当比我更了解风扬君的境地。”
　　璃疏轻轻颔首，偏头问道：“可是，为什么？”
　　挹尘看着璃疏的模样微微一愣，抬手拂过耳垂，一颗星星浮在她指尖。她把玩着那颗星星，道：“我与风扬君原是相看两厌，却不得不一起跑一趟公差。恰好我修炼遇上瓶颈，百年几无寸进，后来发觉大约是我未尝过情爱的缘故。我觉着，或许，他便是突破之处。”
　　“更何况......”挹尘缓缓扬起一个笑容，“我觉得他很有意思，我，很感兴趣。”
　　说完，挹尘转头看向璃疏。
　　璃疏正盯着挹尘指尖的星星看，微微偏着头。既没有得知秘密的兴奋，也没有揭开原委的了然，只有浮于表面的笑意，同听到青舸那句“勾搭上殿下的天地灵物”时一般无二。
　　是不懂，还是不在意？挹尘微微眯起眼。
　　似乎是看够了，璃疏转回头喝了口茶，道：“你也很有意思。”
　　挹尘眉毛抬起又落下，笑得眉眼弯弯：“我知道。”

　　青衡是同连殊一道过来的，头顶白玉莲花冠，着一身靛蓝道袍，负手而行，垂眼看过来时，下颌不动分毫，矜贵又淡然。
　　璃疏注意到连殊腰上多了一柄三尺余长的窄剑，剑鞘鎏银，隐隐含霜，她眼睛微亮，道：“好剑！”
　　青衡走到青舸旁边，弯腰端详着青舸手下的青铜小盏，声音毫无波澜：“为何是好剑？”
　　“乍看清正，实则尖锐，锋利无匹，神完气足。”璃疏手指点着坐榻扶手，悠悠道，“很适合殿下。”
　　连殊笑得无奈，摇头叹气。
　　青衡和青舸却将目光投到了璃疏身上，挹尘也来了兴致，微微探身，问道：“那我的呢？又有什么不同？”
　　璃疏转过头，看着挹尘，轻轻眯了眯眼，缓缓道：“杀气十足，漂亮得紧。”顿了顿，又笑道，“你的剑，是杀人剑，跟殿下那种好看的兵器可不同。”
　　话音方落，挹尘便抚掌大笑起来：“阿璃目光如炬！”
　　听见这个称呼，璃疏笑了一声，却并未纠结。
　　连殊找了个角落坐下，面上依然是无懈可击的温和笑意。
　　青衡则静静看着璃疏。
　　青舸却是走到了她的面前，凑近了道：“原来你并非奉承啊。”
　　闻言，璃疏轻轻笑了：“原来你们是这般想我的。”
　　青舸瞪大了眼：“你怎么能直接说出来！”
　　璃疏挑了挑眉，端起茶碗喝茶，不再说话。
　　挹尘哈哈大笑，把青舸拉过去，揉着她的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阿舸可要记好了。”
　　青舸面色通红，哼了一声，扭扭捏捏溜到了青衡身后。
　　青衡抬手轻抚她的发顶，道：“去看看酒菜备得怎样了。”
　　青舸捏了捏青衡的袍角，点点头小跑了出去。
　　“幼妹无状，还请诸位勿要在意。”青衡冲着璃疏和连殊略略颔首。
　　璃疏又挑了挑眉，终于开口：“我并不在意，山主不必如此。”停了一下，又玩味般道，“至于殿下么，更是不会在意的，我说得没错吧，殿下？”
　　连殊仿佛被茶水呛到一般连连咳嗽，摆着手道：“她一贯如此，青君不必同她计较。”
　　璃疏闻言倒也不反驳，轻笑了一声，兀自喝茶。
　　青衡看着璃疏和连殊，目露思索。
　　挹尘走到他身侧，展开扇子半遮着脸凑近了道：“看着还挺像是吧？”
　　青衡垂眸看了她一眼，并不回答，反问道：“你怎么来了？”
　　挹尘摊手：“我正好在司药星君那儿，就那么一提，谁知道真带上我了。”
　　青衡仍看着她不说话。
　　“好吧好吧。”挹尘叹了口气，又竖起扇子，压低声音道，“我听闻娘娘手下掌事的仙官往桐宫跑了几趟，后来便接到殿下传话，让我一道来。”
　　说着，挹尘哼笑两声：“正好我也想看看怎么回事，毕竟风扬君与她交好是整个天庭都知晓的。”
　　青衡收回视线：“你对他倒是上心。”
　　挹尘用合起的扇子轻轻敲着手心，道：“我看上的，还能让他跑了？”
　　青衡瞥她一眼，不说话了。

　　晚宴设在她们今日隐约能见的山涧处。
　　虽说是晚宴，但与君山的规矩是日头不落便开宴。是以当璃疏一行分了主次坐在各自席后时，天光还亮着。
　　坐席旁有清泉环绕，再远处入眼皆是蓊郁而高大的树木，配上深黑实木搭建出的亭台楼宇，透着一股子不食烟火的清贵。
　　而这清贵似乎也带进了酒菜中，一道道菜好看又清淡，就连青氏兄妹用餐的动作都是如出一辙的优雅，因着“食不言”的规矩，席间竟能听见远处传来的隐约鸟鸣。
　　璃疏口中寡淡，但就着薄酒看他们用饭，竟也能看得津津有味。乃至于最后的道谢也多了两分诚意。
　　只是不知为何，青舸却在散席时缠上了她，偏要带她去逛一逛与君山。
　　挹尘打着哈欠拖上青衡叙旧去了，临走还不忘搭几句腔，让璃疏从了青舸。
　　璃疏失笑，便示意小姑娘带路，连殊也与她们凑在一处，名曰他也要看看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青舸虽说看上去年纪不大，但作为未来支撑青氏一族门楣的嫡枝，修行口才都很是了得。一路行来，她声音清脆，语气轻快，三界典故如数家珍，加之神态天真活泼，可谓教人见之心喜。
　　璃疏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连殊与她并肩而行，忽然问：“在想什么？”
　　璃疏收回放在青舸身上的视线，又瞪了连殊一眼，道：“我在想……现在的小朋友真是不得了，若想示好竟可以做到这样不露痕迹，我家那个，真是差远了。”
　　走在前面的青舸忽然停了下来，璃疏见状，便也住了脚步。连殊看着她，似是有些错愕，片刻后，又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青舸转过身，明亮的眼睛里是不可一世的光彩，她一步一步走过来，微微昂着下巴，道：“你就连句假话也不愿意说么？”这幅样子，和青衡像了个十成十。
　　璃疏把玩着腰间的珠串，勾着唇角，道：“我若是说假话，只怕你也不愿意听。”
　　连殊这时咳了一声，插话道：“她对我还要更不客气一些。”
　　青舸瞥他一眼，哼了一声，上前两步，拉着璃疏的袖子，道：“那好，我青家阿舸，为今日不当之处向星君赔礼了，是我偏听偏信，小人之心在前，我可以给你一件我炼的器，你挑便是。”说着就要拉璃疏走。
　　璃疏拦下了她，略一思索，道：“我换一个，可以吗？”
　　青舸原本正要发作，听见璃疏只是想换一个，又偃旗息鼓了，问道：“你要换什么？”
　　璃疏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转头看向山道外流动的山岚，道：“我想要一些这个。”
　　青舸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有些疑惑。
　　连殊在一旁道：“且看着她如何做吧，你从前定没见过。”
　　青舸便松开了手指，看着璃疏转身面向与君山浓郁化雾的灵气，她忽然问：“为何你没想过奉承呢？明明……”明明在天庭名声那么差，就没想过找个靠山吗？
　　璃疏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这样想颇为惊讶，便直接问道：“你们看着不像吗？”
　　青舸翻了个优雅的白眼，没好气道：“殿下的把戏，骗骗天庭那些老东西还差不多，骗我和我哥？哈！”
　　连殊轻笑了一声，悠悠道：“你今日说的话，我就当没听过。”
　　青舸噎了一噎，又没好气般哼了一声，转身跑到璃疏身边，用手肘拱了拱璃疏，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璃疏看着山岚的眼神渐渐专注起来：“我为何要奉承？”说着她伸出手去，山岚越过结界，仿佛乖顺的狗儿一般贴上她的手掌。
　　青舸顿时瞪大了眼，连殊在一旁但笑不语。
　　她指尖微动，山岚便恍若丝带般在她指尖交缠。
　　她道：“天上地下只此一家的，我也算是一个。”
　　青舸一路介绍的美景大约是很美，可是落在她的眼中，俱是五光十色的灵气，绚丽得，她忽然想——编条发带给苍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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