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同学

作者:心武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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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树林


      第一节语文课。语文老师进来的时候,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同学叫起来,老师冲着他们微微一笑。显然这些学生原来所在的班就是这个老师教的。杨若雪小声问:“这个老师叫什么来着?”
      孟思扬说:“钱雨生。”
      杨若雪想了想,昨天谢主任的确说过,便说:“你记得倒挺清楚。”
      钱老师和康老师大不相同,年龄和体型都相差甚远。康老师年轻瘦削,钱老师则大约有四十多岁,身材微胖。康老师戴着眼镜,钱老师则没有。
      尽管不是开学第一次语文课,但却是小班第一次,因此钱老师也废话了一通。
      “谢主任组织这个小班,也是第一次。”钱老师说,“我以前也没教过这种所谓的精英班啊实验班什么的,本来也没想来,怕教不好耽误了你们这批精英。但谢老师非要勉强,再说语文这东西,主要是靠课下的积累,课堂上讲的东西对语文成绩提高,着实有限。再说了,我们学语文也不是为了应付考试,而是为了提高自身的人文素养,所以我在课堂上就随便讲讲,咱们也不按课本来。不过该背的一些东西我还是会监督你们背下来的,那些必背的古文诗词什么的,高考也是最好拿分的,这几分丢了实在不值得。”
      他顿了顿,问:“你们在原班上的语文课,进度都差不多吧?学到哪儿了?”
      下面一片七嘴八舌。杨若雪扭头一看,孟思扬却在一张白纸上画着什么,她仔细一看,孟思扬是在画棋盘,上面有圈有点的画着很多棋子。她小声问:“五子棋吗?”
      “不是。围棋。”孟思扬说,“五子棋有这样的吗?你看这早就五子连珠了。”
      杨若雪急忙碰了碰他,小声说:“别太明显了,让老师看见了。”
      孟思扬点点头,却根本不为所动,皱眉思考着下一步白棋该怎么落子。
      钱老师一边讲,一边走下讲台,在台下走动,眼看走到这边来了,杨若雪急忙又用胳膊肘连碰孟思扬几下。孟思扬刚抬起头,钱老师已经走到跟前了。上课见学生开小差,他不是第一次了,但这般老师走到跟前了也公然没有任何掩饰动作的,他还是第一次见。不过钱老师深知这批学生中藏龙卧虎,弄不好会让自己下不来台,因此并没翻脸,而是笑道:“哟,这是画什么呢?”
      他拿起孟思扬的本子,这让孟思扬猝不及防。
      “五子棋……哦不,是围棋。”钱老师看了看。全班同学都在往这边看。
      “水平看起来不赖啊,不像是没学过围棋的随便画。”钱老师把本子放下来,“你是叫孟思扬是吧?”
      孟思扬点头:“是。老师您怎么知道?”
      钱老师没直接回答,而是转身走上讲台,说:“我来上课之前,康老师跟我说,你们班有个叫孟思扬的,无论他上课干什么,都别管他,随便他干什么好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这小子把整本《红楼梦》都背下来了。这样的学生,也用不着管。”
      班里顿时一片唏嘘。但昨天谢主任已经说过,这个班里什么样的高手都有,因此也都并不觉得很意外。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像什么背圆周率小数点后几千位的,背千字文、百家姓的,屡见不鲜。
      钱老师继续讲课。杨若雪则急忙小声问孟思扬:“钱老师说的是真的?”
      孟思扬轻轻点头,问:“你还记得第一次上艺术课的时候我们说过的话吗?”
      杨若雪想了想,“哦”了一声:“难怪。”
      班里人太少,他们窃窃私语不敢太长时间,只是趁着班里骚动的时候,片刻之间教室里就安静很多,只剩下钱老师的声音。
      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广播像往常一样通知学生们下楼去跑操。小班里顿时一片议论纷纷,犹疑不定,不知道要不要去跑操。他们犹豫的时间,外面学生们都已经站好队了。等到跑操开始的时候,他们才纷纷定下心来,不用去跑操了。
      第三节课下课的时候,陈运达忽然到了小班教室。他只认得本班四个同学,先后和韩冰雪、叶琳琳、姚梦超打了招呼,便忙到孟思扬面前,急道:“下节课体育课,十三班约我们打比赛,你能不能去?”
      孟思扬才不管第四节课有没有课,欣然答应:“行啊。走吧。”
      杨若雪急忙叫道:“哎,我们第四节课有课,物理。”
      孟思扬毫不在意:“反正我上课不上课没什么区别。”
      “你这叫无故旷课。”
      “谢主任不说了吗?体育课、艺术课,想回原班上课的可以,只不过可能会和小班课程冲突,但没说不准冲突啊。再说这怎么能叫无故旷课?分明是有原因的。”孟思扬说,“走。”
      “哎。”杨若雪又叫住,“那你约好了什么时候吃饭吗?你在哪儿跟余婷碰面?”
      孟思扬一愣,这一点他确实没想,余婷只是答应了中午和他一块儿吃饭,至于时间地点一概没有约定。孟思扬说:“那正好,我上体育课提前下课,就在餐厅门口等着。”
      陈运达虽然跟杨若雪不熟悉,但认出她是九班的,便说:“你们九班不也上体育课吗?你也有理由一块儿去呀。”
      杨若雪从来没旷过课,虽然她上课也听得不多,她物理也早预习得远远超过了老师讲课的进度。而小班的物理老师教七八九班,也认得她。杨若雪见孟思扬已经起身跟着陈运达离开了,犹豫再三,急忙趁老师没来,也出去了。
      九班其他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都是属于文弱型的,对体育课避之唯恐不及,更不会主动去上了。
      体育课上,老师教大家一种五步拳,先在前面示范了一遍,如行云流水,前排的女生们看得呆了,纷纷叫好。孟思扬看了一遍,不以为然,这五步拳的确名副其实,就是武术动作五个最基本的步法连着变换一遍,配合手臂的一些动作罢了。因为孟思扬还是来上体育课了,所以仍然暂当八班的体育委员,站在队伍侧面。
      杨若雪见孟思扬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她想借机有意显示一下自己和孟思扬关系不一般,便高声道:“哎,孟教官,你会不会?”
      体育老师也知道孟思扬体育很好,上次跑一千米的成绩还让他记忆犹新,何况也知道他当过军训教官,便扭头看孟思扬:“怎么样?很简单吧?”
      孟思扬说:“当然很简单。”
      此言一出,下面同学们便纷纷起哄,让孟思扬打一遍。孟思扬也不含糊,照着老师刚才的动作比划了一遍。他是实战派出身,崇尚李小龙的截拳道,对这种表演性质的打拳很不以为然,但要打出来也是很容易不过。何况体育老师人到中年,孟思扬又是年轻气盛,打出来自然比老师刚猛得多,弹腿时裤腿划破空气时铮然有声,片刻打完一遍,同学们立刻纷纷叫好。九班的学生则都羡慕地看着八班,他们班有一个看完一遍就能把老师要教的东西学会的学生,本班却没有,便自觉有些矮人一头。
      体育老师说:“很好。孟思扬你就负责教你们班,我再从九班找一个差不多的,各自负责各自班的。”
      九班学生们立刻公推卫少博。卫少博身为体育委员,也不好推辞。但他只看了老师和孟思扬打两遍五步拳,而且都特别快,根本记不住动作。孟思扬其实只是记住步法的顺序,以及上身是拳还是掌、是冲还是劈,就记个大概了,中间的连贯动作都是自然而然的,不需要硬记。卫少博则没那个基础,要把一连串上下肢的动作记下来,并不那么容易。他只记得起式和第一个动作,象征性地做一下,下一个动作就忘了,直到老师提醒着,做完一遍,不过他好歹也是打篮球出身的,动作也都能做到位,在学生们当中也能算是学得很好的了,但和孟思扬相比实在相差太远,因此本班同学还都是一片揶揄声。
      体育老师说:“我先一块儿教你们。孟思扬你就开始教八班的吧。等卫少博学得差不多了,再教几个学得比较快的,你们再分组,分别练习。”
      杨若雪则鼓起勇气继续说:“老师,孟思扬教本班同学多不好意思啊。这样还是换过来吧,他教我们九班,让我们体委去八班。”
      体育老师皱眉,心想何必那么麻烦?但九班的女生们则纷纷附和叫好,这让九班的男生们心里都不大痛快,对孟思扬都有些敌视。体育老师为人比较随和,经常并不会独断决定,只要学生的想法不算很过分,一般不拂逆,便扭头问孟思扬:“你想怎么样?”
      孟思扬知道杨若雪此时的心情,自己如果拒绝她的建议,会让她很没面子。每次杨若雪说类似的话,他都想起国庆假第一天晚上自己主动要送余婷回家,却被她拒绝的事情,将心比心,他不愿让杨若雪伤心。另外他觉得和余婷重新和好的机会不是很大,自己最好不要再得罪了杨若雪。他心里实际上已经把杨若雪当成了备胎,只不过自己还没意识到。他便点点头:“好吧。”走到九班前面。
      体育老师吩咐开始分组练习。陈运达心里焦急,心思完全不在练五步拳上,只看见不远处十三班已经解散自由活动了,去占了一个球场,然后等着八班这边解散。但眼看半节课都快过去了,老师似乎打算让他们一节课都练五步拳了。而不远处孟思扬在九班面前,则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示范,但女生们总是起哄,一遍一遍的让他再示范。孟思扬坚持不再示范了,要她们自己开始练习,她们几乎都在笑,动作也做不好,尤其是弓步,根本惨不忍睹。女生们的笑很让孟思扬莫名其妙,疑心自己哪儿出了什么洋相还兀自不知,上下打量了自己身上一遍,也没发现什么。他用求助的目光望向杨若雪,杨若雪则只含笑不语。
      这时陈运达从同学当中出来,对老师说:“老师,我们跟十三班约好了打比赛的,快没时间了,得赶紧过去了。”
      老师看了看表,说:“好。下节课再练吧。”
      陈运达如获大赦,几个要打球的男生立刻纷纷冲出来,跑向篮球场。陈运达则远远地叫孟思扬。
      杨若雪听见了,急忙冲孟思扬使眼色,然后摇摇头。孟思扬莫名其妙。其实杨若雪只是想试验一下,孟思扬会不会听自己的话,以至于到连本班打球输赢都可以不在乎。
      孟思扬茫然地看了看陈运达,一时忘了自己来上体育课就是应陈运达邀请跟十三班打比赛的。陈运达叫道:“喂,你小子重色轻友!让你教女生打拳,就不愿走了?我可瞧不起你了!”
      体育老师说:“算了吧,你们都知道孟思扬的水平,他上场你们还打个什么意思?”
      陈运达说:“谁说的?十三班这次就是听说他的名头,冲着他来的。他怎么能不上?孟思扬,你给我快点儿!”
      孟思扬犹豫起来,扭头看着杨若雪,不知道她为什么摇头。杨若雪见他又看自己,知道他在犹豫,便更加拼命摇摇头。孟思扬便问:“哎,杨若雪,有什么事吗?”
      他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杨若雪听见,而陈运达听不见。陈运达见孟思扬没反应,还跟女生说起话来,便气冲冲地径直走过去了,叫道:“孟思扬,你听没听见?”
      杨若雪便说:“要打球你们去打好了,别影响孟教官上课。”
      九班的女生都看着陈运达。陈运达想起这个杨若雪,在小班和孟思扬座位正挨边儿,当时没注意,这时想起来,便隐隐觉得,她跟孟思扬关系有些不一般。刚才就是她开口让孟思扬来教九班的,结果孟思扬鬼使神差的答应了。这时孟思扬犹犹豫豫,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是杨若雪帮着说话。他便改口道:“五步拳有什么好练的?走,去看孟思扬打球。”
      九班一片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孟思扬却莫衷一是,站在那儿没有主意,似乎想去打球,却碍于别的原因不好过去。
      就在这时,一批学生从实验楼陆续出来了,虽然到下课还有十几分钟。他们是上艺术课的。艺术课的老师们脾气不一,这种非主流课提前下课,也并无所谓,因为课时少,老师会很精确地安排每节课的内容,不会多讲。八班他们上艺术课的时候偶尔也会提前下课。八班九班的同学们看见了,也并不在意,但眼尖的孟思扬一眼看见,余婷正和另一个女生并肩走着,由于距离太远,他根本不敢确认是不是她,万一自己贸然过去,结果认错人,那太尴尬了,即使没上前搭话,只是悻悻地跑回来,本班同学问他怎么了,他也太难为情了。直到这两个女生快走到餐厅门口了,那个像是余婷的女生跟同伴说了几句话,便分开了。她同伴径直走向餐厅靠近女生宿舍的入口,而余婷则站在男生的入口处,转过身看着操场,似乎在等谁。这一下孟思扬看清了,而且确认无疑了——他约了余婷一块儿吃饭,余婷自然是在等他。他便既不顾杨若雪,也不管陈运达了,忽然一把把陈运达拨开,径直跑向餐厅。
      这一举动让陈运达和杨若雪都莫名其妙。陈运达叫道:“喂喂!你去干什么?”
      九班学生们没了教官,也都好奇孟思扬去干嘛去了,全都远远地看着孟思扬。直到孟思扬到了餐厅门口慢下来,余婷便三两步从台阶上下来,两人说了几句话,便一块儿进餐厅了。杨若雪顿时如梦初醒,立刻知道了,那女生就是余婷。她昨晚本来和孟思扬说好的是想认识认识余婷,孟思扬便说请余婷一块儿吃顿饭,大意应该是把她杨若雪也一块儿去了。但眼下孟思扬走的时候根本没叫她,似乎就没认为是和她一起与余婷一块儿吃饭。她也无法迈动步子,心情顿时跌落到了极点。
      陈运达呆了半晌,叹了口气:“不用打了。就跟十三班的说,孟思扬他女朋友找他,他脱不开身。”
      孟思扬刚到餐厅门口,和余婷相距有十几步远的时候,已经清楚地看清是余婷了,心里狂跳不止。他这才意识到余婷和杨若雪在他心里还是有太大的区别了。他对杨若雪顶多是有点儿好感。在三天没见余婷的日子里,他甚至有时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变心了,但乍一再见到余婷,这些心思立刻便烟消云散了。他步子慢下来,紧张得手心都有些出汗了。余婷看见他,脸上露出笑容,走下台阶,问:“你怎么下课这么早?”
      孟思扬说:“哦,我们上体育课。你们呢?是上艺术课吗?”
      余婷点头:“嗯。”

      两人不再说话,一起走进餐厅。如果不算刚开学到学校那一会儿,他们算是第一次在学校里见面。虽然两人曾经有过很短一段时间真正的恋爱过,但孟思扬这次感觉却仍然像没有表白之前一样,紧张加激动,一边还担心着什么。余婷完全知道他的心思,他担心的是他不知道余婷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因为还没正式下课,餐厅里人很少,有的都是和他们一样上体育课和艺术课提前下课的。他们便不急着打饭,慢慢地在餐厅里面走,余婷问:“为什么忽然有时间约我吃饭了?”
      孟思扬说:“哦,我们班有个同学想认识认识你,我就说约你一块儿吃个饭吧。结果我们上体育课,你们正好也上艺术课,都提前下课了,她就还没来。”
      余婷吃了一惊,完全没料到孟思扬会这样说,问:“你同学?男生女生?”
      “哈,要是男生我怎么可能这样说?他怎么敢跟我这样说?也不怕我打掉他两颗牙。”孟思扬说,“你听说过的,杨若雪。”
      他前几句话意思再明白不过,余婷也肯定能听出来,但他知道说了也没什么意义。至于他说出是杨若雪,就让余婷有些狐疑了,孟思扬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她问:“杨若雪不是九班的吗?你怎么说是你们班同学?”
      孟思扬说:“原来不是,现在是了。我们级部组建一个小班,把级部前四十名的学生都拉进去了。”他根本没管谢主任说的要他们不要四处张扬的嘱咐,即使想到了,也知道其实根本无所谓——这种换班的大事,他们这些学生不可能不告诉家长,至于他们家长会不会四处去说,谁管得着?
      余婷还没说话,孟思扬又补充了一句:“现在她跟我同桌。”
      刚说完,孟思扬心里就懊悔不迭,他说这句话干嘛?对余婷这么说,什么意思?随即他自己意识到,自己冲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一种威胁余婷的意思在里面。这更让孟思扬后悔万分,但既已出口,无法收回,只好硬着头皮,不再说话了。余婷听了,看起来并没反应。孟思扬心想,谁知道她心里是不是掀起惊涛骇浪了?但随即又自嘲,她怎么会在乎这个?也许她根本不当回事,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两人走到窗口前面,孟思扬说:“我请你吧。”
      余婷“嗤”地一笑,说:“你是我哥,你的钱也是妈给你的,请什么请?就等于妈少给你几块钱给我罢了。”
      也是说着无意,听者有心。孟思扬心里一沉,她一句“你是我哥”,是不是对自己刚才那句话的回应?是抱怨,是恼火,还是威胁?抑或是并没有任何意思,随口一说而已。
      和初次认识余婷的时候一样,孟思扬揣测余婷每句话的含义。同样,余婷每个举手投足间的动作,一个笑容,一个眼神,都让孟思扬心跳加速。
      孟思扬实在焦躁不安了,吃顿饭不过十几分钟,就算拖会儿时间也就二十分钟。他想借此机会彻底了结自己的心思,要么恢复和余婷的关系,要么彻底让自己死心。他想让余婷明白自己的意思,尽管两人曾经说开过,他直接去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他无论如何却总张不开口。
      余婷吃饭的时候慢条斯理。孟思扬本来习惯狼吞虎咽,这次却连筷子都很少动一下,思索着如何开口。余婷注意到了,笑道:“怎么了?从来见你吃饭都这么斯斯文文的。”
      孟思扬问:“怎么样?餐厅的饭菜吃得惯吗?”
      “很好啊。为什么这么问?”余婷问。孟思扬是想提醒她在家里都是自己做饭,但她显然没意识到,或者意识到了也不会有什么表现。孟思扬把筷子插进米饭里,叹了口气,说:“我返校这几天,一直不在状态,心里烦得很。到昨天实在受不了了,才约你一块儿吃饭。”
      “看你开学那天可一点儿都不像我那么烦闷。”余婷说,“原来你是事后型的。我除了返校之前在家里会有点儿惆怅,不过到了路上就没觉得什么了。到了学校,差不多就不觉得什么了。”
      孟思扬苦笑一声,心里想的还是,你究竟是没听明白,还是装糊涂?他只想余婷给自己一句明确的答复。想了想,他鼓足勇气说:“不是。我才不会因为开学才觉得失落。毕竟我到你家时间不长,不是自己亲生父母家里,也不可能多留恋。只不过……只不过三天没见你的面,觉得很别扭。”
      余婷听了,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但孟思扬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紧张得不敢看她了,眼睛只看着桌子,继续说:“尤其是你对我的态度。我只希望你可能对我有两种态度。要么,像国庆节升旗仪式那天,以及那天之后第二天,那两天你对我那样。要么,你对我冷若冰霜,根本不理不睬,昨天短信简单回复一个‘二’,就算了,那样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迷茫。可你偏偏都不是,口口声声说我是你哥,客气倒也是客气,可是……反正我是别扭得要死。就算你跟我说过只拿我当哥哥,我也绝不会拿你当妹妹的。所以……你最好从我给你的两个选择里面选一个。”
      他一番话说完,便紧张得耳朵嗡嗡作响。最后一句话说完,等于仰起了脖子,等着余婷去砍了。偏在这时,下课铃响了。余婷一脸不自然,问:“杨若雪还来不来?”
      孟思扬说:“估计是不来了。你……回答我的问题吧。”
      余婷放下筷子,踟蹰了半晌,才犹犹豫豫地说:“你何必这样?开学前我就跟你说得很明白了,我只会拿你当我哥哥的,别的……你不要多想了。可你说要我对你不理不睬,冷眼相向,也不可能。我爸妈拿你当儿子,我弟弟也拿你当大哥,我也感激你救了他一命,我没那么忘恩负义。再说,我又不是恨你、烦你,只不过……只不过……我忽然觉得,你说那天你穿着军装,咱们一块儿上街时候的种种事情,多幼稚可笑,当时我真的是什么都不懂,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多傻。我们都才是高中生,才上高一,说这种话题,还牵手啊什么的,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你看到别的高一的学生这样,会觉得怎样?肯定会说,小小年纪,懂什么?可我们自己不也一样吗?”
      孟思扬听到她说“你不要多想了”的时候,霎时只觉万念俱灰,心情跌落到了谷底。不过听她说完后面的话,觉得也并非心如死灰了,有些不甘心地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要等几年喽,等我们都考上大学?”
      余婷觉得孟思扬脸皮有些厚了,他这话无异于死缠烂打,强要自己给他一句承诺。但她也不可能给出来,只好说:“再过几年……我们还是兄妹。”
      孟思扬咬了咬嘴唇,说:“好吧。兄妹就兄妹。作为兄长,我有义务监督自己的妹妹,高中期间不准谈恋爱。如果到了大学,我还要替我妹妹把关她男朋友的质量,必须要文武双全、才高八斗、身手不凡才行。不然谁想追我妹妹,我肯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余婷不由得无奈地笑了:“孟思扬,没想到你也会说这话。我还以为你心地多宽广呢。你还监督我,你分明是想监守自盗。”
      孟思扬有些火了,说:“我小气?哈,男生在这种事情上不可能大度,那不叫心胸宽广,那叫窝囊废。”
      余婷说:“你了解我。我并不崇尚暴力。你越是这样,只会越让我对你印象越差。”
      孟思扬说:“我刚才说过,你这样对我假惺惺的,还不如冷冰冰的。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了,我还干嘛在乎你对我的印象?随便好了。”
      他拿起碗筷,迅速扒拉起来,吃饭速度快得多,狼吞虎咽,很快就吃完了。他把盘子扔进餐车里,转身就走。这时餐厅里人很多,孟思扬心里有气,一时也没注意,一下子撞在一个男生身上。这一下劲儿太大,当场把那男生手里端着的刚打的饭菜撞翻了,两人撒的一身都是。余婷就在不远处看见了,大吃一惊,认出孟思扬撞到的这个男生,是本班的一个混混,学习极差无比,不知怎么进的正榜班,但整日和级部里面一群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男生们在一块儿厮混,晚上跳墙出去上网什么的,脾气自然不会太好,被孟思扬一撞之下,登时勃然大怒,喝道:“没长眼吗!”
      孟思扬虽然刚才受余婷的气,但绝不是喜欢迁怒别人的人,更不会随便迁怒陌生人,当下脸色急转温和,赔礼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再给你买一份饭吧。”
      “他妈的你撞的老子一身成了这样,一句对不起就完了?”那男生叱道。一听此言,孟思扬知道对方不是个讲理之辈,心态立刻就变了,口气也不客气了,但也并没发作,说:“同学,我身上也撒了一身。”
      “那是你活该!”男生骂道。
      孟思扬强压怒气,问:“那你说怎样才好?”
      “你给我趴地上舔干净!”男生喝道。
      此言一出,余婷心里顿时暗叫不好,知道事情非闹大了不可。孟思扬当下翻脸了,冷冷地说:“对不起,你既然这么说,那你这顿饭我也是不会赔的了。再见。”从男生身边抢出。男生大怒:“这就想走吗?”伸手去抓孟思扬的胳膊,却被孟思扬一个借力打力的小擒拿手,反倒把自己推歪了,一下子滑倒,趴在了刚才撒在地上的剩饭上,恼羞成怒,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孟思扬早就不见了踪影。这混混男生这口气如何忍得,不顾身上沾满了油污,急忙跑出去追。
      孟思扬刚从餐厅出来,本想直接回宿舍,转念一想,自己非要惹点儿事情来不可。他料想那个男生这么蛮横,也是属于在学校的“道上”混的,肯定有后台。如今吃这么一大亏,岂肯罢休?与其等他早晚又碰见自己再算账,不如自己把这件事了结了清爽,便站在门口没动,果然片刻之间,就听见那个男生的脚步声。
      男生看见孟思扬并没走远,就在餐厅门口站着,更是气恼:“妈的,你还不跑,在这儿等挨揍吗?”
      孟思扬说话也不客气了:“不是等挨揍,是等着揍你。哥们儿几班的?”
      男生哪有心思回答他的话?二话不说一巴掌打向孟思扬的脸。孟思扬下巴微微一抬,右手闪电般捏住了他的手腕,只疼得他叫唤起来,连叫:“放手!放手!”
      孟思扬笑道:“你先说几班的。”
      “高一……三……三十五班……”他疼得浑身都哆嗦起来,却不敢挣扎,越挣扎反而越疼。孟思扬看周围经过的学生很多,但大都以为他们两个是认识,在闹着玩儿而已。
      孟思扬一听“三十五班”,心头一凛,本只想给这男生一个教训就罢了,此刻便不想那么简单了,便问:“原来是高一的,难怪不认识我。你跟着谁混的?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知道我是谁吗?”
      这男生欺软怕硬,尽管心里恨得孟思扬牙痒痒,但眼下怕挨打,另外孟思扬这两句话,让他觉得孟思扬肯定也是个混混,至少肯定大有背景,就凭他一手捏得自己无力反抗,这身手在混混集团中足以堪当大任,甚至说不定是个混混头,只好说:“我跟着‘闯哥’混的。”
      孟思扬并没听说过,问:“你们高一二部的吗?我怎么没听说过你们高一二部有哪位仁兄叫‘闯哥’的?”
      男生本以为孟思扬也是“混”的,搬出老大的名头,就算他并不怕自己老大,至少看在老大的面子上能就此罢休,但没想到孟思扬居然没听说过。他不好发作,只好说:“是四十四班的周闯。”
      孟思扬“哦”了一声,不过他当然也没听说过。孟思扬说:“那好,你跟你闯哥说,让他下午多带几个人,下午六点,小树林。”
      男生惊异地看着孟思扬,暗想,坏了,自己肯定惹了大麻烦了。孟思扬既然这么说,那他肯定也是个混混头,不然不敢打包票一定能说得动他的上峰派多少人的。他敢说“多带几个人”,那意思是能带多少人带多少人了,那他自己肯定有恃无恐。另外,孟思扬刚才说的话,显然说明他是高二的。他心里顿时惊惧。他知道高一的混混集团,基本上继承自十六中,而大部分没什么背景的混混是考不上一中的,大多去了二中三中或者更差的学校,只有家里有些背景的找人花钱上了一中,实力已经锐减。而他们在高中发展一年,到高二的时候,就又能聚齐三四十人的规模可以打群架了。跟高二的相比,高一新来的混混们实在不敢太胡作非为。
      他心里打定主意,一定不能跟“闯哥”说自己惹了高二的混混头子,不然“闯哥”肯定骂自己惹事。至于万一“闯哥”轻敌导致派的人过少以至于挨打,那总比自己一个人挨打好。他根本不去考虑哥们儿的安危,只盘算自己的面子和利益。
      孟思扬下午到教室的时候,小班已经来了一小半的人,包括杨若雪这次也来得比他早。按往常,孟思扬差不多坐下没几分钟,杨若雪就会找茬跟他说话,但这次例外,已经快打预备上课铃了,杨若雪并没把头扭过来一下。她不主动跟孟思扬说话,孟思扬也绝对不会主动跟她说话,尽管上午还好好的,虽然两人都心知肚明,孟思扬也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开始赌气。
      因为杨若雪不和他说话,孟思扬就只好和姚梦超聊天。姚梦超则总觉得哪儿有点儿不对劲,孟思扬来小班这两天似乎就没和他闲聊过。一个人是很难长时间不说话的,哪怕只几个小时,都会寂寞难耐,除非有孤僻症。杨若雪便和韩冰雪闲聊起来。下午上英语课的时候,老师让同学两两一组,一个同学读课文,另一个同学帮忙听着纠正其读音错误。杨若雪自然和韩冰雪一组,孟思扬和姚梦超一组。尽管这反而是非常正常的搭配,孟、杨两人却都觉得有些别扭,就像生活学习方式从此发生了什么重大变化。
      尽管韩冰雪和杨若雪数学考得都还算不错,那是因为月考题目还都在大纲范围内的缘故。而小班的数学老师陈孟达则是个思想相当前卫的老师,非常不满于将学生的数学学习限制在高考大纲范围内,在教普通班的时候也总是喜欢跃跃欲试教班里几个数学功底好的学生一些益智性的但和高考内容无关的东西,比如平面几何题目。本省的高考数学是不考平面几何的,只有解析几何,因此学生们的平面几何功底还停留在初中水平,仅限于知道“等腰三角形三心共线”以及“三角形内心到三边距离均相等”之类的知识。他在课堂上讲一些比较高深的平面几何,那些证明起来都特别麻烦的定理,数学好的学生早就对高考数学大纲熟透于心,知道他讲的东西高考不考,就懒得去学。数学差的学生就更不用说了,听都听不懂,全都在开小差。
      这次陈老师“奉旨”来教小班,知道小班集中了级部学生中的一群高手,其中当然不乏数学高手。即使他们当中数学不算很好的,起码也能考到一百三十多分,不然数学太拉总分,是进不来这个班的。第一次数学课,他就跟学生们讲了一大通数学的发展史,调动学生对数学的兴趣,让他们觉得如果数学功底学得非常好,数学考试不过是顺手拈来、水到渠成的小事而已,而且数学思维一旦形成,对物理、化学这些理科的学习也会大有裨益。
      他一节课虽然没讲什么数学具体的内容,下课的时候却留下了一道思考题:根据万有引力定律,证明行星绕恒星旋转的轨迹是个椭圆。并在这个基础上,证明开普勒三定律。
      孟思扬一眼看到这个题,愣了一下,这个题他在军训的时候用来考过莫沉,分明是个物理题。
      下课铃响的时候,陈老师说:“大家别看这像是个物理的问题,实际上物理跟数学相同的方面太多了。这道题涉及椭圆、向量的知识,综合性很强。至于万有引力定律你们初中就该接触过了。椭圆、向量都不超过高中大纲,你们早晚会学。我想你们既然自认为都是精英,不会像其他普通的同学一样,非要等到老师讲到才去学吧?那至少要等到高二了。下次上课前我估计你们也不大可能做出来,但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个思路,最好每个同学都不一样,思路越多越好,也无论对错。我会在一个月内按轻重缓急的顺序,把数学整个高中大纲内的东西串讲一遍,听不懂的课下相互讨论帮忙。这个学期我们会把整个高中的数学内容全部学完并巩固一遍,下学期开始我会着重培养一些数学拔尖的同学数学竞赛的内容,争取让你们在高二开学后参加一次数学竞赛。按我们省的制度,数学竞赛一等奖可以高考加分并且有保送资格的。如果对数学竞赛没兴趣的,估计你们这学期学得也不会很扎实,那就继续自学巩固扎实高中内容的数学就是了。实在觉得跟不上的,就回你们本班上课,或者课下找我按正常上课的进度补课,我不会勉强。”
      陈老师一走,班里就讨论声一片。初中数理化三科竞赛一等奖的鲁晴晴当然立刻自认为一定是陈老师说的那批学生中的一个了。
      孟思扬从不考虑一周以后才会发生的事情,更不要说下学期的事情了,心里想的还是余婷的事情,甚至连下午约人打架的事情都没放在心上。孟思扬之所以敢放出狂言让那个男生找他的“闯哥”能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是他自从上次在校外打伤了五个混混之后,觉得那五个校外的混混身手也根本不值一提,更不要说学校里面这群整天在教室里窝着玩手机,打架频率并不是很高的学生混混了。另外他在宿舍里听几个室友聊天的时候聊过这些在学校里“混”的家伙们,基本上打架都是靠蛮力和棍棒,狠点儿的会用刀子,稍微练过些拳脚的,在他们当中便能称王称霸。据说学校体育班随便一个体育特长生,收拾四五个普通的小混混都没问题,而体育班所在的那栋宿舍楼的宿舍管理员,是学校专门找的一个退休的散打教练,练过八年散打,刚来的时候就跟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特长生们动手,不然管不住他们,结果来找他挑战的所有体育班学生都被他撂倒了。
      孟思扬练过不止八年散打。刑警队长秦国胜在他出生之前就是警官了,现在还是打不过他。一层层比较下来,孟思扬根本不会把这群学校里的小混混放在眼里。
      姚梦超对孟思扬说:“哈,这个题好像老师是专门给你出的呀。上次你不是用这个题把莫沉都难倒了吗?”
      孟思扬“嗯”了一声。姚梦超又说:“莫沉说你做出来了,不过写得东西太高深了,他根本看不懂。他还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他在纸上画了一个豆芽样的东西。孟思扬说:“是偏导符号。”
      刚上高一的学生连导数都没学过,更别说偏导了,姚梦超只是自嘲一句自愧不如,便不多说了。
      孟思扬不知道杨若雪听到没有,至少她没有任何反应,在和韩冰雪讨论陈老师留的这道题。这时孟思扬听见韩冰雪说:“听刚才孟思扬说了没有,好像只能用大学的东西才能做?”
      杨若雪说:“我才不信呢。也许用大学的知识会简化一些。但牛顿定律我们都学过,知道初速度,知道受力,哪怕一点点推也肯定能把运动轨迹求出来,能用到多高深的东西?”
      孟思扬听见了,心里冷笑,事实看起来的确如杨若雪所说,甚至连高中毕业的学生,对牛顿定律、万有引力定律以及圆锥曲线滚瓜烂熟,总觉得用解析几何的知识能证明出来这道题,在推导的时候发觉公式一步步的变得复杂起来,便怀疑是哪儿做错了,掉过头来换个思路重新推。直到学过大学的理论力学,才意识到这个题就像哥德巴赫猜想一样,看起来似乎不难,实际上步骤复杂得多。高中学过椭圆的学生,从来只会把坐标系建立在椭圆的中心,看起来无可厚非,这里的确是个对称中心,总觉得这样一定会简化结果,事实不然。只要意识不到要把坐标系建立在椭圆的焦点而非中心上,并且要用极坐标而非直角坐标。当然理论上用直角坐标系一定能做出来,因为理论上解析几何可以解决一切几何问题,但如果用在这道题上,计算量将是天文数字。
      韩冰雪虽然上过大学,但毕竟是英语专业的,顶多在大一的时候学了高等数学的基础课程,力学就根本没接触过了,加上几年的遗忘,理科功底还不如杨若雪。
      杨若雪只推了一会儿,就发觉事情的确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高中接触的几乎都是匀速运动、匀加速运动,就算不是匀加速,那加速度的变化率也一定是常数。最复杂的题目,也莫过于用动量、冲量的理论解出来的指数形式的运动方程了,但这也都仅限于直线运动。而高中凡是涉及平面运动的,要么是抛物线运动,要么是匀速圆周运动,最复杂的也莫过于垂直平面内的变速圆周运动。而行星绕恒星的运动,一般情况下是椭圆,速度在变,速度方向在变,径向、切向加速度都在变,甚至加速度的变化率也都在变。
      杨若雪感到无从下手。尽管理论很简单,只是众所周知的牛顿第二定律和万有引力定律罢了,更无别的东西。
      孟思扬听见两人在讨论,半天也毫无结果。这时韩冰雪小声说:“你问问孟思扬吧。”
      杨若雪却固执地说:“我才不问他。做不出来就算了。”
      “得了,连你这个年级第一都做不出来,陈老师可要失望了。”
      杨若雪却连孟思扬的名字都不愿提起,只说:“那也未必,有别人会做。”
      第三节课上课了,杨若雪只好先把这道题放下了。
      孟思扬和人约好六点去小树林,但下午第四节课六点整下课,所幸第四节课是自习,再说就算不是自习,孟思扬旷课,也不觉得如何。第三节课一下课,孟思扬就离开教室了。杨若雪虽然和孟思扬赌气,但也纳闷他去干什么了。想来想去,只往中午孟思扬和余婷一块儿吃饭的事情上想,心里猜他八成又是去找余婷去了,于是心里莫名的懊恼。
      孟思扬虽然旷了一节课,却并没立刻去小树林,以免对方早早发现他只一个人,会改变主意。他在教学楼侧面的林荫道上徘徊。十月中旬,夏天快到了末尾,尽管白天天气还是热的,早上和晚上天气却都很凉了,因此校园里长袖和短袖混杂。跑操的时候也是两种校服混在一起。这和部队明显不同。虽然部队有混装期,在春夏交际以及夏秋交际,既可以穿夏季服装,也可以穿秋季服装,只不过这个“允许”的层面是对部队而不是对每个人,换句话说,不同的部队之间,可以着装不同。但同一支部队内的人员,任一时间必须全部统一着装。
      孟思扬估摸到六点了,便走向小树林。
      他刚走到外面,就看见小树林里人影憧憧,像是有不少人,约摸有二三十个,当然全都是男生,其中一小半人还带着各种棍子,倒是没有带刀子的。
      孟思扬一走进小树林,这群人立刻有了反应,目光全都朝他射来。孟思扬看见了那个上午被他撞到的男生,他也同时认出孟思扬,立刻对旁边一个看起来高大威猛的男生叫道:“就是他!”
      “呼啦”一下,二三十个男生都动起来,慢慢地走向孟思扬周围,渐渐把他包围。
      那个高大的男生显然就是“闯哥”,名叫周闯的。见孟思扬只来了一个人,他们全都松了口气,但也都略感诧异——孟思扬放出狂言让他们“把能来的都叫上”,他们还以为孟思扬也会带一帮人过来,他却只来一个人,那不是来找挨揍的吗?孟思扬上午撞见的那个男生更是感到诧异,按照孟思扬的口气,他应该是高二的。但他见孟思扬一个人来了,顿时毫不害怕了,走到孟思扬面前,“嘿嘿”一笑:“怎么?就来你一个?找挨揍来的不是?你上午口气不是挺狂的吗?啊?”他伸手去扯孟思扬的衣领,孟思扬轻轻一侧身,仍用上午同一招小擒拿手,动作范围不超过几公分,但对方一个趔趄,差点儿趴下。
      孟思扬说:“对付你们还用不着来第二个人。”不等对方说话,抬头问:“哪个是周闯?”
      男生们顿时全都放肆地笑起来。
      “连闯哥都不认得,是混的吗?”
      “老六说了半天,也没猜出来他碰见的到底是谁,还以为是一部的哪个狠角,没想到是个光杆司令!”
      “这是来找挨揍的!纯粹找死,不用多说,先揍一顿!”
      周闯却一抬手,很有风度地止住了手下人的聒噪。刚才他看见孟思扬几乎纹丝不动,就差点儿把“老六”摔趴下,知道孟思扬若没点儿本事,稍微有点儿脑子,也不会做出这种蠢事,便问:“哥们儿,你几班的?叫什么?我们那么多人,打你一个也不好看。只要你跟我们老六道个歉,他给你出个题目你做了,这事就算完,也省得万一打折个胳膊腿的,我们也麻烦。我可是为你好,要知道你一句话就让我们叫这么多人来,就这么回去,他们可不服气,我是顾着你是一部的,打了你面子上不好看,才这么说的,哥们儿几个可能给我这个面子。你别不识时务。”
      孟思扬冷笑一声,说:“我要是只是想找这小子的麻烦,才不会让他找人,上午就揍他一顿了。只不过我听他说是跟着什么‘闯哥’混的。学校本来是个挺安静的地方,大部分学生都是好好的懂事的,就被你们一群家伙搞得乌烟瘴气。你们要当混混我不拦着,退学出去到社会上混去呀,你们也考不上一中,干嘛花那么大力气花那么多钱把自己塞到一中来?算了,不跟你那么多废话,我只一句话,从今天起,解散你的所有弟兄,只要让我听到还有谁叫什么‘闯哥’干什么的,我立马去四十四班找你的麻烦。”
      他话音刚落,所有混混们愣了半晌,忽然猛地爆发出一阵哄笑,居然没人因为他说这几句话而生气,而都是觉得孟思扬不自量力,在这里说一些自己都不知所云的疯话傻话,全都笑得合不拢嘴。周闯这次却勃然变色了,喝道:“给脸不要脸!他妈的让你在这里胡扯八道!”亲自上前,准拟一下将孟思扬撂倒在地上,狠狠打掉他几颗牙,让后群起攻之,拳打脚踢。但他刚冲上前两步,脚却被一下勾住了,上身停不下来,直接绊趴在地上。他情急之下自然而然两手撑地,却被孟思扬一把扯住一条胳膊往地上一掼,另一条胳膊既掌握不了平衡,也承受不住惯性力,一下子摔了个狗啃泥。孟思扬掼的力气太大,他觉得鼻血都给摔出来了,顿时勃然大怒,叫道:“上!给我打!狠狠打!”但因为趴在地上,张嘴说话,泥土都啃进嘴里了,声音含混不清。他的手下却也都听明白了,顿时一边乱骂一边叫着冲上来。

      政治部主任孙百川、保卫处的几个校内的保安,以及纪检处主任何万涛,听到消息急匆匆地赶到小树林。他们以前经常处理学生打架的事情,但得到消息的时候往往都已经开始打起来了,所以很少能提前制止,顶多事后处理,或者打断。他们刚到小树林旁边的操场上,看见一群学生围在那儿观看,其中一个学生从人群中走出来,正是孟思扬。他一身衣服干净整洁,毫无打斗过的迹象,看起来文质彬彬,几个老师也绝对想不到他就是这次斗殴的参与者甚至肇事者,根本没在意他,急匆匆拨开学生进去。学生们一看老师来了,便都觉索然无味,纷纷散去了。
      二三十个男生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都在捂着胸口或者肚子蜷缩在地上,还有几个站着的,但一瘸一拐。老师们有些惊呆了,第一反应是这些学生分别是两派的,但一般学生打群架,最终总有一边占优势,打得对方全都趴下的,而这里所有学生似乎都挨打了,看样子像是打人的人已经离开了。但他们得到消息就赶过来,他们又绝不会走太远。照理,能把这二三十号人打成这样的,至少也得有三十多人,这么多人簇拥在一起走,他们肯定早发现了。两个老师都疑惑起来,转念一想,问问这些学生就明白了,但这里不太方便。尽管学生们都挨了打,但毕竟他们也参与了打架,老师们不会因为他们是失败者而对他们稍许温和。孙百川厉喝道:“怎么回事!都给我起来!”
      蜷缩在地上学生们纷纷爬起来,但还都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孙百川闻到一股强烈的酸味,混杂着饭菜的味道,低头一看,地上被人吐了好几摊。
      两个保安问:“有受伤很重的吗?现在去医务室。其他的去保卫科。”
      一听此话,学生们立刻都装出痛苦不堪的表情,纷纷捂着挨打的部位哀叫起来。一群血气方刚的男生,这会儿却哀鸿遍野,非但不会让人觉得可怜,反而觉得滑稽。
      老师们却并没立即带他们离开,而是一个个讯问,是几班的。这些混混平时嚣张霸道不可一世,要是打架的时候远远看见老师过来,早就一哄而散的,但这会儿跑都跑不动了。胸腹挨打的,都觉得浑身酸麻无力,扶着小树林里的树干。腿上挨打的,走一步都酸疼无比。就算这俩个老师和几个保安,这会儿也可以把这群二三十个大男生全部制服。
      孙百川问一个,只要报了班级姓名,他先不管是不是真的,就直接给班主任打电话,先问他们班有没有这么个学生,如果有,就叫班主任直接过来。如果没有,再次讯问学生,而且更加严厉,撒谎罪加一等。起初几个男生想撒谎,但见他们直接就给班主任打电话了,后面的人便不敢撒谎了。很快,一群班主任集中到了这里,全都是二部的班主任。
      何万涛把人名都记下来,就离开了。孙百川问:“谁是领头的?”
      周闯倒是挺讲义气,立刻昂头道:“我!”
      旁边几个男生也跟着瞎讲哥们儿义气,纷纷抢着道:“我!我!”他们并不多害怕,因为知道自己并不是主犯,他们是被孟思扬约来打架的,而且还挨打了,所以觉得惩罚应该不会多严重。
      “不用争,一块儿过去。”
      这时周闯给上午惹到孟思扬的那个男生使了个眼色,那个男生只好也说:“老师,也得让我去。”
      老师斜眼看着他:“你怎么了?”
      男生说:“对头就是我惹来的。”
      老师并没细问,摆摆手:“走吧。”
      其他的学生则有的被班主任领回去,有的被送去医务室。操场上一群学生驻足观看这难得一见的场景。他们有的见过学生打架,但这种只有受害者,肇事者却逍遥法外的打架,却第一次见。
      孙百川坐在办公桌前面,听周闯说了一遍打架的经过。
      “是……他。”周闯指了指那个男生,“跟我说,上午吃饭的时候有个人撞到了他,把饭菜都撞翻了,非但如此,道歉都没有,还把他摔趴下了。”
      孙百川抬手打断:“你不用说了。”指了指那个男生:“你来说。”
      男生说:“事情就是周闯说的那样。而且还没完。这小子太他妈不讲理了,我刚从餐厅出来,他还站在餐厅门口等着,一看见我,二话不说,就捏住我的手腕,疼得我挣不开。他问我是跟着谁混的……”
      孙百川是老干部了,处理学生打架的事情很多,学生撒谎也听多了,当下就听出破绽,打断他说:“他随便撞到一个人,就知道是混的?你是也说了什么了吧?”
      男生一愣,急忙掩饰:“谁知道呢。也许他自己是混子,就觉得所有人都是混的吧。”
      孙百川冷笑一声:“那可真巧啊。不过,也有可能。你接着说吧。”
      男生声音低一些,说:“我就说,跟着闯哥混的。”指了指周闯,然后说:“他就跟我说,下午六点,小树林,叫你闯哥,把能带来的人都带上。我还以为他要打群架。哦,对了对了,他还说,没听说过我们闯哥,问我们是哪个级部的?我说是高一二部的。他说,高一的,难怪没听说过。”
      孙百川眉头一皱:“是高二的?”
      周闯一听,低声骂道:“你怎么不早说?他妈的害得我们挨打。高二的是好惹的吗?”
      男生小声辩解:“他不就来一个人嘛……”
      孙百川说:“好了好了,你接着说吧。”
      男生说:“我回去就跟闯哥说了,后面就没我什么事了,都是闯哥安排的了。”
      周闯刚要说话,孙百川打断,问那个男生:“知道他叫什么吗?”
      男生摇头:“叫什么,几班的,甚至高二一部还是二部的,我们都一概不知道。”
      孙百川皱一下眉头,问:“他穿什么衣服?”
      “穿校服。”
      这让孙百川吃了一惊,然后问:“你刚才说,他只来一个人?那你们的人是怎么回事?”
      周闯立刻激动起来,叫道:“他妈的这小子太厉害了。我本来想一个人先把他揍趴下的,结果刚上去,一下子就让他绊趴下了,然后我就没看见他的影子了,也就过了不到十分钟,没动静了,我爬起来一看,我带的哥们儿全都趴地上了。”
      几个老师听了,全都倒吸凉气,唏嘘不已。
      何万涛在档案里翻找,挑出几张照片,放在他们面前:“是这几个吗?”
      周闯低头一看,发现这几张照片上的学生他都认识。他们只差一级,当初在十六中的时候,就都认识,全都是混混头。他翻看一遍,说:“他们都是高二的,我都认得,都不是。”
      何万涛皱紧眉头,自言自语:“那会是谁呢?”
      “这几个学生都打过群架。”孙百川说,“但他们上高一的时候,从没听说过打架打成这样的。所以,以我所见,他不是高二的,而是高一的。之所以那么说,是疑兵之计,让周闯他们认为他是高二的。”
      周闯结巴道:“这……不至于吧?有这么阴损吗?”
      “你就在这儿。”何万涛指了指电脑,上面打开了一个软件,是本校学生的管理档案,每个档案上都有学生的上半身照片,非常清楚。左边一个列表,所有学生按学号排列,一个年级三千多个学生,因此滚动条很短。
      何万涛点了几个按钮,把女生都过滤掉了:“你给我一个个找,直到找到他为止。高一的找不到,你再跟我说,找高二的。”
      周闯自言自语:“我觉得还是先找高二的吧……”
      孙百川一抬手:“不,一定是高一的。高二的能打的学生我都知道,没这么号人物。”
      为了防止周闯错漏过去,几个男生都留在这里在旁边看着。周闯按着键盘上的向下箭头,一个一个浏览。不过他自觉得孟思扬不可能是高一的,找到他的希望不大,因此按得特别快。
      “算了。”何万涛忽然打断,调整了一下,将左侧的名单,按档案中的中考成绩排列。
      “你们从后面往前找吧。”何万涛说。
      周闯只好重新开始找。他找了将近一半,也没找到孟思扬的照片,眼看中考成绩都到了五百多分,快到六百分了,何万涛觉得更不可能了,便说:“看来真不是高一的。找高二的吧。”
      孙百川也只好暂时承认自己判断失误,但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心。他直觉觉得高二的学生中也找不到这个男生。再说,为什么要主观臆断,认为这个学生学习不好呢?
      废话,这个学生是个“混子”,学习好那还叫混混吗?
      “那可不一定。”孙百川自言自语,“的确有些学生,学习还不错,也对‘道上’的事情很熟悉的……”
      高二的学生按照上次期末考试的成绩排列,从下面往上找,找到了六百多分的,还是没找到。
      “慢着,我来,重新找高一的。”孙百川走过来,打开高一的学生档案,不过这次他没拉到后面从后面开始找,而是直接点中第一个,刚要往下拉,周闯他们却异口同声地叫起来:“老师!老师!”
      孙百川大吃一惊,难道这家伙还能是个中考年级前几名的家伙吗?随即一想,也未必不是,说不定是冒着别人的名字来一中的,也未尝可知。他重新点中孟思扬,孟思扬的照片清晰地显示在屏幕上。几个男生立刻叫起来:“没错,就是他!”
      孙百川想,这几个男生刚才是异口同声,没有商量的余地。再说他们也不会傻到冤枉一个年级第一名,一般老师都不可能相信的,何必呢?
      “孟思扬……”孙百川说,“查查他月考多少分。”
      几个男生都紧张得屏住呼吸。如果传出去他们让一个学习好的学生打成这样,那实在没脸再在“道上”混下去了。
      “九百四十四。”何万涛说,“年级第三名,他们级部第二名。”
      高一文理没有分科,九门科目加起来满分一千零五十。考九百多分的学生都是被视为神一般的存在。
      “好家伙。”孙百川说,“如果真是他的话,真可以说是文武双全哪。”
      何万涛犹豫万分:“可是……真的是他吗?”
      周闯他们急忙说:“千真万确!不信老师去问。除非他不敢承认。”
      孙百川冷笑一声,说:“那好,就把他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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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小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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