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倾城

　　“你是她的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些！”白虎对雪千寻这个名字略有耳闻，但从未见过其人，也从未听西风提起她。白虎起初只是好奇，能够激发西风苏醒的究竟是怎样的人物。现在惊愕的却是，雪千寻怎么会知道世上有噬魂者？因为连西风自己都不知道辰怒是什么。雪千寻她太高深莫测了！

　　“你是效忠辰怒还是效忠西风？”雪千寻只问不答的姿态更像矜持的高人。

　　“我追随了辰怒很久。”白虎声音有些低，像在纠结。

　　雪千寻紧盯白虎手中剑，随时准备逃跑。白虎发现雪千寻的眼神十分犀利，以为是在震慑自己，紧张地攥着剑柄，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辰怒命我杀了你。”

　　雪千寻看出白虎的指节在用力，不动声色地把琴背在身后，蓄势待飞。

　　“不过，”白虎忽然上前一步，殷切地看着雪千寻，“你真的能唤醒西风吗？”

　　雪千寻觉得那寒剑甚是刺眼，一把扼住白虎执剑的手：“你先把剑放下。”

　　白虎只觉手腕生疼，暗惊雪千寻力大无穷。可是雪千寻脸上却纯真平静，好像全然未用力气，这让白虎更加确信她是个绝顶高手，乖乖还剑入鞘。

　　“你不希望辰怒吞噬西风？”雪千寻想知道白虎的动机。

　　白虎面露哀色：“吞噬必然会发生。我只是希望她能多存在一些时间，多一年，多一月，多一天，都好。”

　　吞噬必然会发生。她和楚怀川说的一样。雪千寻心头揪紧，但无暇感伤，问：“辰怒之前也被宿主压制过吗？后来如何？”

　　“西风是第一个将辰怒压制在逆位的灵魂。辰怒寄生过许多宿主，大多数人一直沉寂在逆位。当宿主被折磨得意志低糜，辰怒才会噬魂。通常，也只需要两三年罢了。可是西风例外，她不仅从未被击垮，反而意志越来越强。我想，她或许可以维持正位……”

　　多一天，多一月，多一年。甚至几年。

　　雪千寻思索着道：“我猜辰怒正在恐惧：他被长期压制的后果。”

　　“你真料事如神。”白虎道，“我昨天才听玄武透露，《龙谱》上有这样的记载：假如噬魂者处于逆位超过三年，吞噬将被动发生。两颗魂魄融合之后仍然是噬魂者，但人格会更接近宿主。辰怒身处逆位时必然怕得很，因为只差一年就会触发被动吞噬。”

　　雪千寻惊出一身冷汗。“你是说，西风的未来，要么被吞噬，要么变成噬魂者？”

　　白虎却有些兴奋地道：“只要你能唤醒西风，并让她支撑三年的正位，她就会成为更强大的存在。”

　　雪千寻终于明白了白虎的动机。比起辰怒，她更崇拜西风，也更效忠西风。但她并不在乎，最后存在的那个灵魂是不是纯净的西风。

　　白虎见雪千寻一脸肃穆，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急切地问：“你不愿唤醒她吗？”

　　“我要唤醒她。”雪千寻毫不犹豫，语气坚决，“但如果两颗魂魄将要融合，我就杀了西风。我宁可让她死亡，也不许别的东西来污染她。”

　　白虎惊愕失语。雪千寻是何方神圣，竟有自信杀得了西风？可她如此坦然，全然不像吹嘘。白虎还在发愣，又听见雪千寻问：“你可知辰怒有什么筹划？”

　　白虎道：“他以教主的身份下令除掉你和锦瑟，现在教中所有子弟都是你们的敌人。”

　　“这不意外。多谢你，白姑娘。”雪千寻很诚恳，因为白虎没有向她挥剑。

　　“还有，辰怒原本计划杀了唐非之后，今天就动身前往水月宫。但没料到锦瑟会那么棘手。”

　　“你可去过水月宫？”

　　白虎摇头，道：“辰怒只要进入水月宫，就没有人能找到他了。”

　　雪千寻心里有了主意，对她道：“白姑娘，如果你看到小伊姐姐，能帮我转达一句话吗？请她答应跟楚先生一起回家。”

　　白虎被雪千寻挚诚地望着，觉得她的眼睛明亮清澈，白虎出于纯粹的欣赏都有些看呆了，初次见面的敌意全消，道：“我定帮你转达。”

　　“多谢。”雪千寻再次道谢，丝毫不拖沓地飞走了。只留白虎原地感叹：绝世高人果然来无影去无踪。

　　雪千寻与白虎交谈了一刻光景，锦瑟的笛声又飘远了。雪千寻只得再追，渐渐深入一片林谷。

　　另一面。

　　锦瑟追到辰怒之后，发现早有一群逍遥神教的子弟埋伏。

　　其中一人高声叫喝：“奉辰怒教主之命，斩杀叛教者锦瑟。”

　　辰怒的圈套在锦瑟意料之中。她驱使鸦群向敌人进攻，趁乱隐匿身影。辰怒轻功也臻化境，追着笛声，几次迫近锦瑟，但其余教众逐渐被落远。最后变成锦瑟与辰怒的对决。

　　交战长达两个时辰。

　　锦瑟的驯兽已经多有受伤，她将伤兽遣散，自己也感到快要力竭，无法保持先前那样疾速的身法。辰怒却仍然真气充足，越来越多次地捕捉到锦瑟的踪迹。他出手没有丝毫留情，致使锦瑟多处负伤。而锦瑟顾忌西风的躯壳，绝不使用狠辣攻击。

　　一次交汇，辰怒再次打中锦瑟，喝问：“锦瑟，你与我缠斗不休，究竟为了什么？”这场战斗胶着了太久，出乎辰怒的意料，众教徒也被甩远，他开始急躁了。

　　锦瑟受了那一掌疾速弹远，却仍保持优雅姿态，向那张面孔微微一笑，对另一个灵魂说：“为了我们的友谊。”

　　辰怒看着嘴角噙血的锦瑟，冷笑：“你不忍对西风下重手，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你现在逃命还来得及。”

　　“真正想逃的是你。水月宫，是么？”锦瑟谈笑自如。

　　“你知道她能读取我的意识。”

　　“好朋友无话不谈。”

　　“那西风有没有告诉你，她曾嫉妒你到发狂。”

　　“咦？你也能读到她的意识？”锦瑟似乎并不介意西风的嫉妒，但对辰怒是否能读到西风的意识饶有兴致。

　　“我苏醒时能够感受到她的情绪。我也好奇，她究竟嫉妒你什么，甚至视你为强敌？”

　　“她的嫉妒是对我另类的赞美。我很受用，你不必挑拨。”锦瑟揶揄着，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辰怒引向一片深谷幽林。

　　就在辰怒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密林中时，锦瑟的身法忽然快如闪电，瞬间消失无踪，而她的笛声再次响起。

　　“是降兽曲。”辰怒认出曲调，陡然明白了锦瑟的意图：她找到新的猛兽了。

　　辰怒厌烦再次陷入与兽群的乱斗之中，向着笛声方向，猛地爆发刚猛戾气，把一片树木震倒，终于发现锦瑟一片衣袂。

　　辰怒快如箭矢，向锦瑟冲过去。而锦瑟已经疲累，眼看就要被辰怒再次追上的时候，在相反的方向，蓦然响起激越的琴声，曲调中蕴含高亢的杀伐气象。辰怒猛一颤栗，险些踉跄。

　　锦瑟也是一顿，她有些惊喜，却更揪心。只见辰怒手扶一截树桩，略微调息了一下，抵御了音波带来的侵蚀，旋即转身，杀气腾腾地直奔琴声而去。

　　琴声骤停，辰怒也停。琴声再起，已经换了一个方位。琴起琴落毫无规律，异常机敏，辰怒追了半天都追不到雪千寻，而锦瑟更是早就不见了踪迹。辰怒转念一想，不如一走了之，却忽然冒出一群狼，阻挡了他的去路。辰怒明白了，锦瑟哪怕精疲力竭，也绝不许他带走西风。辰怒愤极而笑，发誓今日不杀锦瑟决不罢休。

　　直至夕阳西下，辰怒被笛声牵引，不知不觉来到一处石林。

　　四周寂静无声。

　　辰怒身处石林中，周围都是冲天石柱，能够立足的空间不过方圆两三丈，他隐觉不妙，想要冲出去时却已经太晚。只听一叠声震耳咆哮，两只魁形棕罴左右夹击，一下子把辰怒撞入狭窄石缝中。轰地一声，这猛烈的撞击把石壁都震裂了。辰怒感到后脊剧痛，半晌动弹不得。

　　锦瑟终于现身。她身上已有多处伤痕，而神采依旧璀然，闲庭信步来到辰怒面前。

　　烈罴在冬眠中被唤醒，异常暴躁，呲牙咧嘴想要把人撕碎，但它们又被一种更强的力量约束，爪牙无法伤人分毫，只用庞大的身躯把人死死抵在原地。

　　“锦瑟，你胆子不小，敢用自己的元波连结刚刚降伏的奇兽。这两只烈罴一旦反噬御主，你将死无全尸。”熟悉的面孔，悦耳的嗓音，却说着恶毒的话。

　　锦瑟抬手轻捏那张玉面，轻盈浅笑：“你这家伙，究竟要睡到什么时候？”

　　那副躯壳轻微颤了一下，辰怒目露惊光。就在辰怒一愣神的功夫，锦瑟已在此人身上搜出一只瓷瓶，晃了晃，满意道：“还剩三颗。我没收了。”

　　辰怒猛力挣扎了一下，可烈罴力道更大，并且越来越暴躁，爪牙几次贴近受制之人的脸颊。

　　辰怒道：“你快控制不住这两只猛兽了，就不怕它们把你朋友的脸啃去一半？”

　　锦瑟的笑容有几分邪恶，悠悠道：“我知道你极爱美。如果不想这张俏脸被啃得血肉模糊，就快点醒来吧。”

　　锦瑟已经不屑与辰怒对话，可她对挚友好言相劝的样子实在像个魔鬼。

　　辰怒道：“拖延越久，对你也越不利。御主以元波连结驯兽，会极大消耗真气。你虚脱之时，就是身死之刻。”

　　锦瑟还是不理辰怒，只对西风温声恐吓：“你说，两颗丹药能让你沉睡多久？我倒是不着急，可这两只饥饿的猛兽恐怕没有太多耐心。”说完，她不慌不忙地走到对面一块石头，优雅端坐。

　　辰怒观察锦瑟，发现她面色苍白，额角涔汗，恍然大悟道：“你也知道御兽凶险，所以才把那个很弱的同伴支走！”

　　锦瑟闭目养神，静如止水。

　　烈罴狂躁地嘶吼，身体却被御主控制着不能大开杀戒。辰怒能感觉到这两只奇兽的戾气越来越重，只要御主衰弱，它们就会立刻反噬。辰怒希望锦瑟真气枯竭，又担心她突然失去对驯兽的控制。他试图推开两只烈罴，用了几次力，却发现身体有些滞涩，这一点才真正让他惊恐。辰怒不敢再有丝毫松懈，凝息静气，将战场转移到躯壳之内。他现在最大的敌人是正在复苏的西风。

　　冬季日短，天色很快暗下来。不远处传出一阵狼嚎。锦瑟霍然睁开双眼，立起身时，有轻微的摇晃。她已经十分虚弱，连站立都很困难。

　　辰怒抓紧时机，将蓄积了很久的真气猛地爆发出来，两只烈罴都被崩开。锦瑟竭力闪避，还是被其中一只的利爪刮伤。烈罴被辰怒打伤吃痛，长吼数声，回过头来却是反扑御主。辰怒趁着锦瑟驯兽反噬，一瞬不停地凝聚真气，向锦瑟猛劈一掌。

　　攻击来自三个方向，锦瑟只能躲开两处，情急之下，她清喝一声：“西风！你要与我为战吗？”

　　辰怒那一掌应声而斜，把一只靠近锦瑟的烈罴劈倒。辰怒骇然，张口欲骂，嘴唇却不能启动，那张面孔也冷若冰霜，做不出任何惊恐的表情。

　　锦瑟欣然微笑：“很好，这张脸终于有你自己的样子了。”她确定西风正在苏醒。

　　但辰怒仍然占据正位，对躯壳拥有更多控制力。现在的锦瑟正处于不堪一击的劣势，辰怒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将她杀死。如果西风终将苏醒，那么他要让西风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她亲手杀死了好友。

　　辰怒撕下衣袖，蒙住双眼。他不让这双眼睛看见锦瑟，也不让这双手打向锦瑟，而是催动真气，毫无章法地击向周围巨石。石林纷纷震塌，空间越来越狭小，锦瑟只能勉强闪躲，气息越来越重，辰怒用灵觉感知锦瑟的方位，双掌凝足真气，猛地推了过去。

　　锦瑟几乎无法招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道人影如闪电般飞来，将锦瑟护于怀抱之中，同时用自己的后背，结结实实挨了辰怒那一掌。巨大的反弹力让双方朝着相反方向飞驰，各自撞向石壁。

　　“雪千寻！”锦瑟惊呼，同时感到她的怀抱一紧。雪千寻腾出一掌及时抵住石壁，护着锦瑟没有受到撞击。

　　“锦瑟，你用狼群来围堵我太不近人情了。”雪千寻低声埋怨，话未说完，一口热血已经浸透了锦瑟肩膀。

　　锦瑟不想让雪千寻涉险，用一群狼把她堵在一个石窟里。雪千寻起初十分忌惮，后来才发现它们对自己没有攻击性，顿时明白这群狼是锦瑟驯熟了的旧兽。雪千寻轻易冲破狼群，并让它们引领自己找到锦瑟。

　　辰怒听到雪千寻来了，先是惶恐，后是狂喜。他要趁着还在正位的时候，不计后果地使出致命杀招，哪怕天崩地裂，哪怕这副躯壳也会伤筋折骨。

　　锦瑟看到辰怒如狂暴飓风般冲了过来，奋力去推雪千寻。然而，雪千寻爆发了无穷巨力，一把将锦瑟抱起，向石林外面猛力一抛。狼群机灵地聚成一团，接住了它们的御主。

　　雪千寻转身，张开双臂，对那杀气腾腾的人柔声道：“西风，我回到你身边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