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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业
郎锋的诘问字字在耳,拨开了一切加诸在胜利之上的虚伪的华饰,亮出血淋淋的刀锋。乌叶整个人被笼罩在男人居高临下的阴影里,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他只觉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胸口发热,手脚却冰凉,心中有一念叫嚣着跃跃欲试,然而同时却仍有难以抑制的恐惧与退缩涌上,以至于他站在原地,僵得像个木头人,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见乌叶久久不答话,郎锋似乎无趣地摇了摇头:“罢了,你瞧,你还是安分一点好,生来没这本事,何必偏执?”
男人转身就打算离开,乌叶眼里露出一丝焦急之色,终于发出了声音:“我要学。”
郎锋是照进他这乱麻一样的人生的唯一一缕希望,他就算拼尽全力,不要性命,也是要抓住的。
郎锋微微侧头,止住了脚步。
乌叶微微喘气,“我要学,就算付出性命,我也不后悔。”
郎锋道,“你的杀意呢?你要杀的,究竟是什么?”
乌叶沉默了良久,咬牙道:“我自己!”
他哑着声,一字一句道:“最该死的,是我自己。”不是那些找茬打他的兽人,不是高高在上冷笑着的巫羽,甚至不是那险些要了他性命的火羽鹰、钢齿兽,而是弱小的,无能的他。
为什么要变强?为什么不惜性命,也要脱胎换骨,磨出个带血的人形?
因为这世道弱者若不想死,就得跪。可他少生一副兽骨,却偏偏生了一身的反骨倒刺,跪不下去啊。
乌叶红着一双眼睛,缓缓握紧了拳头。
郎锋扬眉,回望少年,露出一个笑容。
“说得好。”他赞了一声,而后随意一偏头,漠然道:“那你去死吧。”
几乎是在他说话的同时,就听劲风响起,一枚石子自他耳畔飞过,连郎锋皮肉都没擦破一点,就要失力落地,郎锋随意一抬手,将那石子截住了。只见他两根手指轻轻一抹,就将那遍布棱角尖锐不平的石子搓成了个圆球,随即他漫不经心地一松手,将那圆球弹了出去。
小小的石子在他手中实在是快过惊雷闪电!乌叶眼前一花,甚至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就地一滚,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飞来的石子。
他掷出石子后看也不看就像一只小狼一样向着郎锋冲过去,然而郎锋的反应实在太快,他这么一躲一闪之间,郎锋的踪影竟是鬼魅一般消失了!乌叶轻轻喘气,拿出腰侧骨笛握在手中,凝神戒备。
以他的手段想要“杀”郎锋,实在无异于天方夜谭。郎锋一根手指头就能戳死他,如果真的要在那不可能里硬凿出一分可能,那也一定不是像现在这样贸然冲上去以卵击石,而是远遁,隐匿行迹,想办法在男人的食水上下功夫,又或找机会用骨笛以音律出奇制胜。
可他要学的不是这些避重就轻的巧计,就算他的骨笛可用,他也至少需要学会如何在强大的武力面前寻求生存之机。他需要学会自保、招架,而不是一味地逃跑,于是他只能往前冲。
就算真的死在郎锋手上,又能怎么样呢?死便死了,没什么可留恋的。
在那之前,他得拼尽全力寻找那微渺得似乎从来不存在的胜机。
那么,郎锋在哪儿?
乌叶轻轻舔去颊侧缓缓淌下的一颗汗珠,眼里骤然爆出锋利的杀意。这一刻他兴奋至极,然而心静如止水,胸中那澎湃的杀意竟让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何谓专注。这看过千百遍的云河河畔似乎从未如此清晰过,一草一木皆入他眼中,风声水声皆入他耳中,乌叶放轻呼吸,从那似乎无人的一片静谧中,察觉到了其中暗藏的锋锐。
乌叶忽然恍然,兽人为何如此警觉?
是,兽人五感敏锐,能听到极远处的动静,从而能发现暗藏的敌人,可那仅仅是潜伏的敌人么?不,兽人所警觉的,从来都是危险本身。
那什么是危险本身呢?那是杀意!
他眼前这看似平和的一切是一体的,然而如今的他沸腾得像火,融不进这一片宁和之中。他的杀意本身,就是破绽!
乌叶一念刚转过,就忽觉背后一阵发凉,一股浓烈的危机感让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乌叶来不及多想,猛地侧身闪开!
他的肩膀几乎是擦着郎锋指尖划过的,男人五指锐利如铁,顷刻间在乌叶肩头留下几道血痕!
郎锋仿佛就是从虚空之中突然闪现的,来得无声无息,迅捷机敏如豹子,凭乌叶的耳力目力,绝无可能捕捉到丁点他来袭的动静。郎锋并未留手,如果这一抓抓实了,乌叶毫不怀疑自己会殒命当场。这生死一刻间救了他性命的并非什么灵敏机变,而是杀意!
郎锋在动手同时,爆出了极其浓烈的杀意,这锐如尖刀的气势惊动了乌叶,让他成功躲开这一击。
原来真正与人搏命,是这个样子。
乌叶退后两步,心头狂跳。
郎锋一击不中,并不追击,而是站起身来,看一眼乌叶,微微一笑:“躲过了,不错。”
男人活动一下筋骨,淡淡道:“你要能躲过所有致命攻击,明白么?”
“明白。”乌叶戒备地看着郎锋,低声道。
他盯着郎锋,如同一头幼狼盯着猎物,眼神分毫不移。郎锋眼里露出一丝笑意,稍微扬眉:“来啊!”
男人明显丝毫不把乌叶放在眼里,身体放得极松,乍看都是破绽,然而再一看,却觉哪里都没有破绽。乌叶眯着眼睛,却始终寻不到任何可以进攻的时机,他有些焦急地皱起眉头,郎锋笑道:“怎么,不敢么?”
乌叶抿唇,眼中焦急之色更为浓重,然而他看了又看,仍是找不到当前之局的解法,一时困在了原地,周身那沸腾的杀意似乎也淡去了。
郎锋无聊地伸个懒腰,“狭路相逢勇者胜,你明白么?小乌叶。”男人淡淡抬眉:“还是说,你要认输?”
乌叶握紧拳头,沉默许久:“我打不过你。”
他似乎觉得十分难堪,有些挫败地低下头:“师父,我打不过你。”
少年的声音绵软,还带了一分委屈,郎锋听得稍微一怔——他什么时候成了小乌叶的师父了?这小美人顺杆爬得似乎有点快。
这么稍微一怔的功夫,前一刻还软绵绵委屈得似乎就要哭出来的小美人脸色骤然一变,就地向前一滚,手中骨笛蓦地向他灌力刺来!
这动作大约是乌叶所能做到的最快了,但在郎锋眼中,实在慢得好似小儿学步——哦不,确切来说他看都没抬头看,这形势实在不需要眼睛来判断,他闭着眼睛都能挡下。
所谓杀意,大约就是刮骨而过的一道寒风,能让人浑身的血都热起来。
郎锋架住乌叶的手臂,而后一只手飞快地卸下其手中骨笛,而后拧身,反制,锁喉,这一手来得快而且干净利落。乌叶只觉眼前一花,接着全身剧痛,整个人已被完全制住,咽喉之上已是男人铁铸一样的手。他大口喘着气,放弃一般垂下了头。
“我输了。”乌叶哑声说。
郎锋将锁住他咽喉的手微微上抬,顺势抬起了乌叶的下巴。他将少年的下巴拧过来,看清楚了乌叶的面容。
少年一贯白皙的面上已是殷红一片,黑瞳湿润,显得既沮丧,又不服气。
除了那乌青的眼眶之外,还真是不错的风景。
郎锋啧啧叹了一声,道:“你做得不错……虽然身手太次了一点,不过手法没错。”
他漠然道:“攻击永远应该疾如雷霆,杳无声息。狭路相逢时,如果跑不过,就只能火中取栗,孤注一掷了。”男人眯了眯眼,“你的杀意会助你成功,也会让你暴露,尤其是面对野兽的时候。野兽永远比人更警觉。”
他忽然手上一松,将乌叶放下了。乌叶倒在地上,低低咳嗽起来。
郎锋抱臂看着他,冷冷道:“如果你能把杀意全放出来,然后把你比小孩还弱的身手练一练,你大约可以去和那些揍你的兽人崽子打个平手。”左右都是些不成器的玩意。
男人打个呵欠,抬一抬眼皮:“但你如果想狩猎,想面对更强的对手,想在钢齿兽的身下保命,你得学会把所有的杀意都收回去。”
乌叶一怔:“收回去?”
郎锋点点头。最难的永远不是拼狠,而是不动声色的拼狠,但于郎锋而言,这世上没有能够对他心怀杀机,却一丁点不让他嗅到杀意的人。
那是无数次生死锤炼出来的敏锐灵觉,所以他总能避开危险。
郎锋看着少年,露出个饶有兴趣的笑容:“如果你真能做到心怀杀意却丁点不露,只要你动作够快,就算是你,没准也能要我性命啊。”
这话说得不太靠谱,要比郎锋还快本就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不过乌叶心跳仍是快了一拍。
男人摸摸下巴,“哦,对了,刚才我这一手对野兽没什么用,但对付人还是挺有用的。你可以去找那些兽人崽子练练。”他怜悯地看一眼乌叶的乌青眼眶,摇头:“小乌叶,你破相了,不该报个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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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叶:我打不过而后机智地喊了师父……
郎锋:你再机智也没用啊,老子有危机雷达= =
乌叶:我也有了。不过师父,你没觉得你本质上就是个大忽悠么?
郎锋:被你发现了╮(╯_╰)╭,比我身手更厉害的是我的嘴炮,懂?
乌叶:……我只是觉得,你对我的眼眶是有多怨念啊,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