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女皇

作者:兰成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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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四章新妆



      昭和元年春天,房选的病情仍然时有反复。有时他可以与我一起出门散步,也可能过几日便少精神起身。但经过陆云修与太医院数位名医的治疗,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晕厥的现象,也不再被限制诸如读书、写字一类的活动。但我仍然要求他静养。

      渐渐,房选成为我政治上重要的智囊。我常常与他一起讨论内阁票拟,对于同一件事,内阁的做法往往是因循旧例,从故纸堆里翻出应对之策。而房选的思考则面面俱到,务求尽善尽美。而怀恩,他仍然是司礼监秉笔,他的想法则更偏重人情世故。最后,所有的意见集中到我处。我会综合所有人的看法,得出一个我认为合理的处理结果。

      所有人都以为我才是最后的决策者,但实际上,我往往只是集合了他们的观点,而不作无意义的改动。因为我知道,无论是钱之孝抑或杨箕,房选还是宋顾庭,他们都是当世雄才。有生之年,我的智慧都不可能超过他们的总和。甚至于怀恩,我也可以肯定自己有一点不如他:他总能调停好朝中各派系大臣的关系,作出的决定虽不英明,但务必不伤害任何一方。加入他的意见之后,原本清正却过于刚正的政令,注入了柔和而具有亲和力的成分,虽然也许并不合理。

      至于郑澜,他也在昭和元年春闱之前,顺利入阁。他进入内阁,恰好弥补了房选不临朝对于清流造成的缺憾。而春闱科举取士,正如我与房选先前商量的那样,仍然由我的老师钱之孝主持。他也是时任内阁首辅。他又将成为昭和年间第一届进士的坐师。

      而我,秉持了父亲一贯的做法,我并未作为皇帝参加殿试策对,而是指派总裁大臣负责殿试之事。靖宁年间的殿试,都是如此。

      而这个总裁大臣的人选,就落到了文渊阁大学士【1】、督察院都御使宋顾庭身上。策问的题目,是我所提写,经过内阁大学士润色,变成了一篇圣贤文章。以策问文的形式在殿试之时公布,由贡士以八股答对,宋顾庭等人封名阅卷。

      最后,宋顾庭等人将已经分好的一甲、二甲、三甲试卷呈至养心殿,由我圈定一甲名次。其实早在靖宁二十五年,父亲在位时的最后一次殿试,我就曾经看过封名的试卷。只是我当时并未参与一甲名次的确定。

      春花三月,我上朝回到养心殿,难得听说房选已在用早膳。

      他养病之后,多餐少食,极少按时用膳。我于东次间换下朝服龙冠,卫典饰方进来为我梳发。先前戴龙冠,只需将头发分作两股胶结而上,作双鬟即可。这种发式梳起来简便,但却极紧,用时久倍感不适。所以每次下朝后,卫典饰都会为我拆开发髻,重新通发,或是以引导术按摩。

      卫典饰为我通发毕,我身上穿着梳头的寻常衣裳,她问我道:“万岁稍后想穿什么衣裳?”

      我默然片刻,问侍立在一旁的怀梁道:“内臣,朕下半日还有什么事?”

      怀梁道:“万岁只需看罢新科进士们写的答对文即可。”我听了,叹道:“那穿舒服的衣裳就好了,你也梳个简便的发式便可。”

      卫典饰一笑:“那吴先生说说,梳什么?”

      怀梁转身步至我身后,俯身在镜中看我。此时,我通发已毕,青丝如瀑,散在身后。脸上未施脂粉,却有红润之色。镜中怀梁温和一笑,才直起身道:“万岁想要舒爽轻松的发式,那便梳有云鬓的发髻。今日万岁气色很好,定可以相得益彰。”

      卫典饰若有所思,复而道:“那妾为万岁梳牡丹头,可好?”

      我略带疑惑地问:“何谓牡丹头?”我并未听说过这种发式,大抵是因为我久居深宫,久久不闻外间的新鲜样子了。

      卫氏答道:“这也是妾从一篇文章杂记里看到的,说苏州妇人喜梳牡丹头,鬓蓬松而髻光润,高三寸而形如牡丹,步步生姿。那形状极美,且便托内臣在外打听,有了图样梳发,再略加改进,如今应该已可了。”

      我点点头,并未对卫氏身为内人而交通宫外之事有所批评,反而关心起这种新发式来,问道:“高三寸?那还能舒服吗?”

      卫氏只是笑笑,道:“万岁一试便知。”

      不过片刻,卫氏就为我梳好了发髻。他二人在旁夸赞我顶着这个硕大而蓬松的发髻形容之美,我却只觉得大如斗笠,高如耸山。至于美不美,却没有分辨了。卫氏说此发髻不便簪戴珠宝,便要为我簪花,我忙摆摆手,道:“你说这是牡丹头,朕头上已经有这么大一朵牡丹了,还要簪什么花?”

      卫典饰无奈,只能随我。

      虽然心中觉得不甚满意,但也无意让卫氏难堪,便只能顶着这个发髻,诸典衣内人并清莲等人入内,服侍我换衣。

      清莲见到我的发髻,亦是大为诧异。但她却没有发笑,只是道:“万岁这发髻新鲜,若出去一走,恐怕宫中争相仿制呢!”

      我笑,身边诸典衣内人也笑,我被她们看的更是窘迫。从小到达,在朝堂上我或可威严整肃,但一回到内宫,与诸内人、内臣们在一起时却总是很轻松的。我们之间的相处,甚至不像是君臣,而像一位普通的皇女,对待身边的内命妇、内臣们。

      一位典衣司的内人道:“可不是,若是万岁准允,妾明日便请司饰司的姐姐们梳这个样子。”

      我摆摆头,无奈而笑道:“有何不可?”

      那内人便欢天喜地地谢恩,此时又一位典衣司不迭打开衣柜,她便是除却徐典衣之外的另一位典衣内人董明蕖,她道:“万岁今日梳了新鲜发式,不如换件新鲜衣裳可好?”

      我无法,只能随着她们摆弄。最后,典衣司的内人们捧出一件新制的锦缎交领襦裙来。那样子很素净,是牙白色。通身质朴,至膝以下缀饰着淡粉色的花朵。那些花朵并不是刺绣,而是以绢纱作花,缝连在裙裾上,从小而大。初时小如杏仁密密匝匝,愈及地花朵愈大,至裙襕末尾招展如魏紫牡丹大小。花朵极类真花,栩栩如生。莲步轻移,如落花满地,人在花丛中行;风过时候,如雪樱临风,花在人动处舞。

      发式虽然不令我完全满意,这件衣服我却看着很好,不禁俯身抚了抚那些花朵中缀饰的米珠花蕊,轻轻叹息道:“你们有心了。可是,下次还是不要作这般靡费的衣服。”

      徐典衣与董典衣相顾而视,场面顿时一冷。徐典衣道:“回万岁。这件衣服是妾所想的,所用的布料也是例子上的,并无逾越。那些米珠,万岁做公主时一件旧衣的袖口拆下的。所费的不过是些功夫,妾等姐妹几个闲时抽空动手,并未劳烦工匠。如有不当之处,请万岁责罚妾身。”

      说罢,她矮身一礼。我令清莲扶起她,道:“朕不过是一说。哪里有你们做了这么好看的衣服给朕,还要责罚你们的道理?何况这件衣服,你们也知道朕兴许并不会传出去见人,用料轻暖舒适,是用足了心意的。有内人们如此待朕,朕宽慰还来不及。”

      事毕,我顶着牡丹头穿着新装去见房选。

      入时他用膳已毕,跏趺坐于暖炕上,腿上摊开一册帖子,手里把玩着一个紫檀木柄的羊脂玉如意。他看到我的样子,脸色一变,想笑未笑。我急令左右退下。

      房选才大笑起来。他笑容洒脱,指着我道:“昭和,你顶着一个葵花儿作甚?”

      我佯怒,遂踢了鞋子上炕,并不到炕桌的另一边,而是向房选那一边。他连忙将手中的帖子抛在炕桌上,连声道:“慢,慢……”

      我跪坐于他腿侧,倾身捧起他的脸,微微用力揉成一个扁圆些的形状,可惜他的脸本来清瘦,倒是甚为困难。我一面捧着他的脸,一面道:“你才是一个葵花儿。”

      我们相顾大笑,笑了许久,他才轻轻拥住我,容我在他肩头嗤笑不止。而衬着他不注意,我反手去够之前他抛在炕桌上的帖子。他却注意到了我的举动,伸出一手握住我的手腕,轻轻压在我身后。他道:“昭和别动。那是晋人的贴子。”

      我素来爱书法笔墨,他这样说,我更加动手挣扎。他才无奈道:“是王右军的《快雪时晴帖》,你从前一定多番把玩过的。”

      我这才停止了举动,让他安心抱着。快雪时晴帖久为故宋内府收藏,后来转至元内府,新朝后又为新朝内府收藏。我喜欢书法,因此父亲遍搜内府珍品供我临摹。我自然见过此帖。此贴是王羲之与亲人的书信,曾有品鉴家谓之“圆劲古雅,意致优闲逸裕,味之深不可测。”向为文人所爱重。

      我安静了一会儿,却觉得脑后轻动,蓦然觉知房选竟然在拆我的发髻。

      他边拆还边道:“昭和可知为何南人妇女作牡丹头?因为她们闻之,当今万岁年轻端雅,裕丽雍容,若临风牡丹。所以作此高髻欲仿万岁。殊不知风流并非衣装形容,而是气象。东施效颦,其表也无。可如今西施要学东施,是何道理?”

      我闻言微怔。方才发式虽令我不适,却得到内外所有人的夸赞,而只有房选对我直言。我并未细细体味房选那句“殊不知风流并非衣装形容,而是气象”。反而纠缠起他对我的真诚。怔忡间,满头青丝已被全数放下,我鬓发微松,房选移开身后的双面绣猫儿炕屏,从小柜中取出一柄包浆油润的紫檀木半月梳。自上而下为我梳发。

      他举止温柔,像是惯熟此事。我直起身,转过身背对他,让他梳发。身体很配合,嘴上却道:“哪里有男人做这样的事?”

      房选在我身后轻笑:“之前我药浴时,九五至尊尚帮助我通发,我服侍你哪里不成。”

      我听了,面色微红。不禁回忆起当日旖旎的情景来。

      房选梳发,并未如同典饰内人一般,将全部青丝梳在脑后,而是顺着发丝原来的走向,任其披散于两肩、背后。我的头发轻软,如缎如丝瀑,是怀梁许多年用心所得,抚之极可爱。因而不知何时,他已将那柄紫檀半月梳置在炕桌上,而用手指为我梳发。

      他的手指温柔地划过发间,舒适而轻柔。他的指尖有时会触到我的头皮和脊背,酥痒且暧昧。我如同回到少女时代的汤泉行宫,我独自在温泉中浸浴,仰面于池水中,任由发丝在温泉中随着水流飘散。那时发丝所有的感觉,如同此时房选带给我的一样。

      我浸入他温柔的泉中。

      不知过了许久,他轻轻道:“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

      他手下已停,我轻轻转过身去,附身横卧于他盘曲的腿上。房选今日穿着一件丝绵贴里,下褶接触脸颊,轻暖和煦。

      只听自己的声音轻轻道:“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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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第二四章新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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