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短篇集合

作者:谢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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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


      《我们》
      角色:我,他。
      类型:A
      一
      我和他认识了挺多年的,应该是高一。
      一直到大学我和他都在一个学校,他是经贸,我是师范。
      别误会,我和他没在一起过。
      这理所当然,他从高中就是那种站在鸡窝里的丹顶鹤,而我充其量是窝里的一只小鸡。
      他各项都不错,成绩,长相,有家教。
      我就平常了,个子还算高,人又瘦又干,脸也黄巴巴的。我妈说我看着不像十八岁的,像二十八,更像三十八。更重要的是,学习成绩也只是中等。
      对,才子和佳人才是永恒的主题。
      如果不是他高考失手和我恰好走了狗屎运,我都不可能和他落进一个学校。
      录取通知书这样的东西对于他来说真的没什么重要的,所以他没有去复读,而是在这个学校里拿到了能见到的所有一等奖学金。
      他不是个书呆子。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这样的事,他懂我也懂。
      况且从哪个学校毕业,对于他这样能够给自己筹到足够筹码的人来说,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二
      毕业的时候,他顺利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公司,从业务开始做起,一年多就爬上了小领导的职位。
      刚毕业那一年我常听高中同学提到他,第二年就提得少了,聚的时候听说他混的不错,第三年大伙结婚的结婚,出国的出了国,没怎么凑在一起。
      到了第四年的某一天,我在路上遇到一个老同学的时候,他说了那么一句,XX真是可惜了。
      我才知道他出了事,就在这里住着院。
      我下班之后就去医院看了他,从医院对面水果店买的果篮,超市拎的牛奶,牛奶箱子里被我塞了个红包。不多,但我直接给他他肯定不要。
      他这会还得躺着,脸肿得有点陌生,上身套着麻袋一样的病号服,下身见我来把被子给拉上了。
      他父母这会不在,我就站着和他说了会话,说了说咱们班的同学们都在做啥,然后发现我们俩都不怎么知道。
      他手术做了有了一阵子,人应该比原来精神得多。
      我看着他右边瘪了一半的袖子有点难过,没能说几句就借口有事要走。
      他左边屁股上做离断手术的伤口还没好利索,动了下人哆嗦着回了原位,没坐起来送我。
      我出门时听他喊了我的绰号。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高一那会的,还是他喊出来的。
      三
      后来我又陆陆续续来看了他几次,我上班的地方不远,有空的时候常给他买点能补的汤粥什么的过来。
      他的父母谢声不绝,谢得我都有点觉得自己作了。
      其实说白了我们同学一场,还是七年的同学。
      冲着这点缘分我也得比别人多看几回。
      他恢复得还不错,脸消了肿,比原来瘦了不少。
      天气这时候已经热了,他穿着短袖短裤,坐在床上陪我们啃西瓜,我们抱着切好的西瓜,他就拿个勺子在另外小半个里头捣。
      我看他坐着就往右边歪,问他怎么了。
      他说,“没事,不吃东西的时候就能坐正了。”
      他吃了小半丢了勺子,左手扶着床坐直了,嘟嘟囔囔的,“少条腿坐着不自在。”他说话声音低,他父母大概没听着。
      四
      后来他出了院,我有空,开车送了他。
      原来我怎么没发现他住得这么近呢?
      还愣是三年多了连做路人甲都没做过一次。
      后来我才知道他几乎一直在外面跑,出去一两天的有,出去十天半个月的是常事,有时还会在乙方驻扎一两个月什么的。
      我有点担心他日后的境遇,往后再去做市场肯定是自作自受。
      我跟他讲了,他想都不想就说,“换。我还能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也对,他也不是这样的人。
      他还得跑康复中心,我有空就去接送,毕竟来来回回老打车也不怎么方便。
      他的车只能停在车库上灰。
      我送着送着他不好意思了,“怎么能老让你跑来跑去的?”
      我说,“我无所谓。你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
      他就笑,“你每个月的油钱我给出了?”
      就油钱,我不在乎,他也不在乎,不过估计我答应他心里自在点,我就同意了。
      他还说等他好了给请吃大餐什么的。
      我们都在外面跑的,知道这些都是套话,一个人不管有什么承诺没做到都是白瞎。
      其实就是他不开口我也会这样送下去,就冲我喜欢过他几年,精确点说是暗恋过几年。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人年轻,做点傻事很正常,况且他也的确有可取之处。没能转成明的也就是我俩根本不在一个层面,学霸与学霸,帅哥与美女,高中经典搭配。哪个条件我都搭不上他。
      有同学知道我现在这么做就调侃,“你干脆现在追他,一追一个准。”
      这不是什么好人,不过话没错,乘虚而入什么的很容易。
      我当然不可能这么做。
      他好好的时候看不到我,出事了要是看上了,我反不会喜欢他。那样,不只是他把自己看轻了,也把我看轻了。不值得。
      好在他也不是这么轻的人,还叫我的绰号,损我,吐糟我。
      嘴巴还是没好,脑子还是没坏。

      4月12日凌晨更如下
      五
      过了段日子,他问我,“油费多少?”
      我反应过来,随口给他报了个数,他如数给了,我倒没想到他是这么个较真的人。
      我说,“你记性真好。”
      他笑,“一码归一码。”
      他恢复得不错,还能见到过去的样子。
      我觉得人的境遇都很奇特,明明不可能遇到的人遇到了,明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好像什么时候都会让人措手不及。
      后来我得出差,跑外地,十天半个月回不来,跟他讲了。他说,“行,知道了。你走了我就打车。回来告诉我一声,给你接风。”
      我觉得我就他一司机,不过这样也行,自在,不腻歪。
      我处过的几个人都是腻没的,这样我和他也没多少人说闲言碎语。
      人言可畏,我在乎。
      出差回来前两天他给我来了个电话,问我还有几天,说好到店里订桌菜。
      我说,“你就随便找个地方,不用那么较真。”
      他说,“我不会言而无信。”
      我说,“没必要。我不喜欢铺张。”
      他说,“菜不多,就是有点档次,你吃得完。”跟后又说,“你不是准备替我省医疗费吧?”
      我心里头一虚,心想真还是皇帝不急急的太监,我替他操什么心。
      他找的地方还真是有点分量,他捎上了父母,还有个朋友,我也捎上了我的朋友。
      桌上他父母连上他挨着给我敬酒,表谢意,我觉得我真不该待人来。
      这会他还没好透,假肢装了,没练好就没穿,拄着拐,裤子剪了左腿封死了。
      我看着他拿着筷子夹菜还不怎么利索,站起来给他布菜,坐下时一脚踢到了他放在桌下的拐,哐当一响把我俩都吓了一跳。
      他笑,“没放好。”说着丢了筷子弯腰去捡。
      我当然反应不比他慢。
      俩人就在桌子下面相遇了,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然后他笑了,“越过越回去了,怎么都往桌子底下钻。”
      说着他坐起来了,我给他把拐放回了原位。
      抽空我看了下他坐着的椅子,左边他脱了外套垫着好像还缺点什么,难怪他坐不自在,时不时要动一动。
      桌上没人提他出事什么的,他自己提了,说九死一生得好好活什么的,挺励志。
      他本来酒量不错,这会没人让他喝他自己抿了两口,话有点多,难得叫我的全名,说我是最实在一个,他记一辈子。
      我就觉得奇怪了,我又不是什么烈士,用得着他铭记于心么?
      反正一顿饭吃着也有点闹心,味同嚼蜡。
      六
      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他的恢复好像进了平台期。
      停久了,他回去工作,打了申请过去公司真给安了个闲差,也算是体恤。
      部门领导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好养着,别担心。以后养好了还是欢迎回来。”
      他笑,“好。我还会回来的。”一本正经,有点像动画片里头的灰太狼。
      大家都笑,反正没人当真。
      我开始送他上班。
      主要还是我的公司比他远,顺路。
      我问他新部门适应不适应,感觉怎么样,像个老妈子。
      他说,“挺好,没压力。最近忙着练字。”
      我说,“这么大了,你练啥?”
      他说,“这么大了,好歹签名不能像个狗爬的。”
      这人真要脸。
      周末他还会去康复中心复健,也就来来回回练走路,手没法练,顶多提篮子抓杯子,看着不瘆人就行。
      我没空看着他,都是:过来,丢下,过来,接走。
      过了段时间他就能深一脚浅一脚往我车上走了。
      他见到我时说,“怎么样?”
      “还行,感觉还是不稳当。”
      “欠火候。”他边往车上搬腿边说。
      他练得差不多的时候冬天也到了,下了雪,路滑,我去超市路上连摔了两跤。
      到家时我正擦着碘酒,他的电话轰来了,“在不在?能不能帮个忙?”
      这么久他也没求过我,这会儿倒转性。
      后来我去了,谁让我近。
      我一滑一滑的跑过去,他就在那定着格。
      我一问,他出门觅食滑了几次,最后一下把拐给摔飞了八丈远,也是怕把另一条腿给折了,就给我打了电话,自己扶着树等我。
      我在几米外给他找到了埋在雪下的拐杖,冰冰冷的,就拿丝巾把手抓的地方缠了两圈塞给他,“大下雪天的出什么门。”
      他回头,咬牙切齿给了我四个字,“弹尽粮绝。”
      我说,“冷么?”
      他说,“冻死我了。”
      我说,“你怎么样?”
      他说,“能怎么样,回去换身衣服。”
      我觉得我又变太监了,他还是皇上。
      给送回了家,我不放心,他不肯我给他父母电话,说要洗澡,自己蹦着翻衣服拿拖鞋。
      我也不管他,他也不管我。
      他习惯不怎么好,浴室门都没关好。
      我听里面水哗哗的,过会停了。
      停了很久。
      我真担心他低血糖晕在里头,钻进去一看,他背对着我站着,扶着墙,水开小了。几十岁的人了,他还隔一会抽一下,一个人在水里哭的稀里哗啦的。
      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过来了,我识趣的出了门。
      又过了会他洗完了,我看他眼睛还有点红就调侃,“洗发水弄眼睛里头了?”
      他也笑,看着我,“对。一只手,做事就是不利索。”
      我刚刚应该是看错了。
      七
      我和他就是这样。
      说实话我有点好奇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一直没问。
      我和他是熟,但还没到掏心挖肺的时候。
      我每天顺路捎上他,他也不像别人那样客套。
      有时候两个人都没什么事了,空了,我和他也会出去转转,吃吃东西,也会喝两瓶啤酒。
      两瓶而已,谁都醉不了。
      有次我借机说,“没想到你也连女朋友都没有。”
      我觉得我挺爱膈应人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说:“分了。出事前。”
      我没听出他有没有不高兴,倒觉得他挺自恋的。
      有天我不知道怎么想起来他还有辆车,问了他。
      他说,“卖了。”
      我说,“你真折腾。”
      他说,“反正我也开不了。”
      这会他正儿八经的站在我面前,不走路我有时还真忘了那回事。不过我俩都明白,变了就是变了。
      我也发现实际上我挺变态的,总感觉自己实际上对他的事还有点幸灾乐祸。
      想想也是,你一直仰望一个人看个七八年,有一天你忽然不用抬头看了,是你你也会开心。
      人就是这样自私,为己为人。
      我偶尔刺激他,他还是老刺激我。
      他良心大发也会夸我,说什么皮肤黄没什么不好,原来看着我就是二十七八,现在看着还是,不显老。多数时候就说我越来越啰嗦,担心我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之后变成了万人嫌。
      我说,“那我不吱声成么?”
      他说,“那样我老觉得你在想阴谋诡计。”
      这么看,我还是继续废话好了。
      他说,“你觉得我会变成什么样?”他问得这么正经,我都不好意思跟他胡说。
      我说,“你得想个出路。现在好像不太适合你。”
      他说,“你替我想。”
      我说,“我不担这责任。”
      他笑,“我想听听建议。”
      我说,“我就知道你老人家安分不了。”他出事一年多了,我和他处得空前多,我知足了,我觉得他不可能一直做现在的工作,写写会稿整理文档什么的。他耐不住这份寂寞。
      他抗议,“我这没老。也不准备养老。”
      我想想,“你怎么打算就怎么做吧。实在不行了再回来,我能给你顿饭吃。”
      有时候我想他说那么多是不是故意给我点虚荣心,至少我觉得说能给他赏口饭吃的时候特帅气,扬眉吐气的感觉。
      他说,“有你这句我就放心了。我得录音。”
      八
      不久他就回了原来的部门,进门跟他那帮老同事说:“我回来了。”
      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他走时候说的话,有的人在笑,有的人不知道想着什么。
      他走的时候有人欢送,回的时候倒没多少人欢迎。
      我说:“你人缘挺差的。”
      他说:“是我本事好。回去得抢他们饭吃。”
      他比我聪明,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这拨人,都说欢迎再来,实际哪有几个人欢迎。
      他跟他们说,“我现在不回原来的位子。不合适。你们就当我才来,该怎么怎么,别让新人说你们在护短。”
      新人们笑,老人们也笑。
      有几个人谦让了几句,最后按他说的做了。
      他刚来的时候,接的是同一群人里最难缠的案子,跑得也是最远的地方。
      我有时候觉得他一点也不聪明,特傻。
      干什么自己折腾自己呢?他手里把持着的人脉怎么也能让他轻省点。
      他说:“坐吃山空。”
      我差不多能明白,他那点底子,越耗越薄,这世道哪有永恒的关系。尤其是生意上,没有人会一直给他面子,可怜他。
      他说:“我得跟他们站一条线上,爬上去了才是真本事。他们才会心服口服。”
      我说:“行。好好干。到时候记得请我吃饭。”
      他说:“不行呢?”
      我说:“回来我请你。”
      横竖,我就知道个吃了。
      九
      后来有段时间,我和他碰的少了。
      我的生活回到了正轨,他也像从前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
      有时候我累了的时候也会想到他,想想他是不是又跑外面去了,想想他终究不比从前,想想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和他几乎个把月才能凑到一起,他每次都能瘦点,不过精神头还是很足。
      我说:“你到底是什么投的胎?停不住。”
      他说:“猴子喽!”
      我想起来,他就是属猴的。
      其实我觉得他人也不错,给他也介绍过几个可靠的朋友。
      他也不抗拒,不过人实在,见面就说,“前几年出过事,少了条胳膊少了条腿。”
      我当然给他们也打过预防针,不过没夸成花,感觉这种东西都是见仁见智的,我觉得好的别人也未必。
      于是有的人见了就没了下文,有的人处了几次就无疾而终。
      我也不急,他也不埋怨我。
      有次他在外地呆了近一个月,我特想他,打了电话他说还有一天就回了。
      他让我找了吃饭的地方,我去车站接他,直奔主题。
      他说:“你真猴急。”
      我说:“你狗咬吕洞。明明是怕你火车上吃猪食吃不饱。”
      他笑:“那上面的东西我不吃,你才高兴吃。”
      一个月没见,他的精神也不如上个月了。
      我和他多喝了两杯,我更话痨了,“让你折腾。”
      他说,“我乐意。”
      也对,他乐意,折腾的是他,我怎么老多管闲事。
      我给他添了饭,大发慈悲打发他,“快吃。等会还得送你回去。”
      他一股脑扒拉了一碗,擦擦嘴,“行了。走吧。”
      我说,“这是谁猴急啊。”
      他也不争,“我。”
      送他到了门口,他就说,“你回去吧。我到了。”
      我说,“你也不让我进去坐?”
      他扶着门笑,“我累了。想早点躺着。”
      我说,“早知道等你休息休息,换个日子出去。”
      他说,“换不了。过两天又得出去。”
      我给他算算,半年里出门的时间都有五个月,房子也是白买的。
      说真的,我觉得他真的没必要这么做,跟谁较劲不好偏跟自己较劲。
      有些事他其实挺在乎的,对不对?
      我没有回家,借口累了不想走,不知道他信不信。
      他就当我没存在,还像以前一样跳进浴室里洗澡,脱衣服的时候我觉得他真瘦多了,衣服都大了一圈。
      他什么样子我都见过,也就不避着我,洗完了套着沙滩裤和大T恤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手一直掐在腰上,时不时按两下。
      我说,“你怎么了?”
      他说,“勒的。”他掀开衣服给我看,腰上有半圈勒痕。
      我见他坐着难受,给他找了个空调被垫在他的左边,说,“松点不行么?”
      他说:“不行,挂不住。打滑。不信你穿三十八码的鞋试试。”
      他怎么知道我脚是三十六的?
      我没去试鞋,狗腿的给他倒了水。
      我觉得我就是奴性,在他面前一刻闲不住。
      他躺了会有了精神,“几天不见你气色挺好的。”
      气色是说给中老年妇女听的,我就没指望他会说好话。
      我说,“是啊,你瘟了。”
      他笑,“嘴毒。难怪你嫁不出去。”
      我说,“有你陪我呢。值。”
      他说,“不行。我觉得我亏。”
      我恼,“亏什么亏,卖你都得打折!”
      他说,“你真这么想?”他脸色不佳,配上有点低落的神色真让我吓了一大跳,要不是后来他说,“反正我也不信。”我一定会脱口而出,“反正我就爱贪便宜。”
      十
      之后我就没损他,他难得能休息休息,我再膈应他就讨人嫌了。
      他在沙发坐了会,开始支使我,“给我拿个枕头。我今天睡这儿。”
      “你这里不是还有张床么?”
      “大半年没人睡了,一股味。”
      “那我睡沙发。”
      “没人这样待客的。”
      “我回去。”
      “不行。”
      连回去都不行,这什么人。
      其实他的床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月没沾,也有点潮气。再说我认床,睡不踏实,半睡半醒在屋里躺着。
      我把门反锁了,防小人不防君子。
      胡思乱想到凌晨的时候,我听外面有了动静,猜他大概也醒了。
      我凑门上听了会响,是电视里的对白。
      开门一看,他正站在电视机前,弯腰拿电视柜里的东西。
      他看到了我,转身坐下了,笑了笑,“还早。”
      我说,“认床。”
      他说,“再睡会就不认了。”
      我说,“不。”
      我和他坐一起看电视,天蒙蒙亮,节目很无聊。
      我就看着他,他的侧脸还是很好看,不是高中时候的奶油小生,也不是刚去看他时那点苍白,半年里他黑了,倒没难看,我觉得看着更可靠。
      他说,“我是不是挺帅的?”
      我说,“你就自恋吧。”
      他笑,看着我。
      我觉得他接着又得损我。
      结果他说,“咱俩好像就没好好说过话。”
      我一想差不多,我损他他损我,谁嘴上都没积德。
      我想着也许该改改,他又说,“这样挺好。你正儿八经的我不自在。”
      什么叫正儿八经的,我有那么轻浮么?
      后来我就不搭理他了,我看我的电视。
      他坐我左边,人确往右歪着,右边剩的半条胳膊碰到了我,我头一拧,他都快靠我身上了,沙滩裤的裤腿拨开了,手在往上抹护肤油。
      他那边我原来见过,现在疤的颜色淡了,拧在皮肉里面,皮肤被油擦得油亮亮白花花的。
      他见我看,把裤腿给抖下去了,手往里面探着继续自己的动作。
      我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他说:“没。我天天这么干。”
      我想着,怎么这我也不知道?
      十一
      我不知道的事远比这多得多。
      他出差来来回回,我看着都累。
      我总想着去劝他,总不知道怎么开口。
      又过了一年左右他出去的时间少了,开始有两三个毛头小伙子跟着,他给他们规划,派任务,自己多多少少脱了点手,他说是带着他们入行。
      我挺高兴,心想他总算能骗到两个熊孩子了,哪里是带人,找的廉价劳动力而已。
      我这么跟他说,他笑,“知道就行。”
      反正累的不是我,累的不是他,关我屁事。
      他倒也没有亏待他们,有空时还总带着他们一起出来聚聚,放松放松。
      他们开玩笑,喊我嫂子。
      我和他一起说,“别乱叫。”
      我听着他的话心里有点堵着,又听他说,“还没到时候。”
      时候?什么时候?
      后来他出去时我听他们说他是个不错的师傅,手把手实打实的教。
      他们一致评论他人干脆,有原则,非常厉害。
      干脆我信,有原则我也信,厉害我觉得未必。但在他的兄弟面前我没点破。
      厉害,这词太假。
      他这人最大的本事就是好面子。
      为了面子他硬扛着旁人未必做得下去的事情,一趟一趟的跑,去找销路,去摸市场,去做售前。他体力远不如旁人,受罪的都是自己。
      他把悬吊带勒得很紧,每次回来都腰酸背痛坐立难安。
      他受伤的地方逢到阴天下雨就一次一次翻腾,这些时候,有的在火车上,有的在宾馆中。
      他用了段时间爬到了原来的职位,又过了段时间又升了职。
      无论是老的新的,知道他过去的不知道他过去的没一个不同意的。
      他得意忘形的跟我说,“行了。能请你吃饭了。”
      我一看,这都多少年了!
      这时候他二十九了,我也二十九了。
      我很好奇我的父母对于我的婚姻大事远不如原来积极。
      他的父母也不为他操心。
      他说,“来吧。我给你过三十岁钱最后一个生日。”
      我牙有点痒,想着我怎么在他身边玩着玩着怎么就忘了去抓紧人生目标。我卖相本来就不好,现在估计更糟糕。
      但我还是没错过他给我准备的生日礼物。
      我在我那口蛋糕里吃到颗钻戒,他若无其事的抬抬头,“啊,收到了。那咱过阵子把婚结了。”
      我心想,赶戏也没能这么赶的。
      他还是若无其事的看着我,好像我才是那个怪物。
      我说,“我们好像漏了什么吧?”
      他说,“漏了?单膝下跪手捧玫瑰么?我做不了。”
      我知道他做不了,他也不用这么理直气壮的。
      我说,“我们连恋爱都没谈过。”
      他说,“怎么没有?那么多年了!”
      我说,“在哪。”
      他说,“难怪你妈说你棒槌。”
      “我妈?什么时候?”
      他避而不答,“这么多年,你和我。一起吃饭逛街看电视买东西什么的都不算?”
      “我和我闺蜜也这样。”我说。
      他笑,“你喜欢过我么?”
      “嗯。”
      “你喜欢你闺蜜么?”
      “我性取向挺正常的。”我总觉得他会套我,脑子打完结了反问,“那你也没喜欢过我。嫌弃还来不及。”
      “我是挺嫌弃你的。”他的声音放低了,大概对我有点无奈,“但是如果我不喜欢一个人。会一直缠着她?会她在我身边转来转去?会允许她介入我的私生活?”
      他连问了我几句,我无言以对,谁会知道这世界上有这么无赖的表白。
      我还是挣扎,“凭什么,我都没感觉。”
      他笑得更厉害,“你呀!那我们现在开始行不行?”
      “只要你说你看上我什么。”
      “我?”他想了想,“多少人来看我,只有你没有说可惜。后来也没说。”
      所有人都在惋惜的时候,我跟他讲,你想你就继续。
      他说他不是怕跌下来,跌下来不可怕,他是怕爬不起来就此沉沦。
      刚受伤的时候,他想过以后的自己,只觉前途无光。
      十二
      后来,我发现我父母早就默许。
      我问他什么时候碰到的我妈。
      他说,“很久很久以前。”
      多久呢?
      他还在住院的时候,我妈就找到他,让他跟我理清关系。
      天知道那会我跟他什么都没有。
      他这时候也没有告诉我妈。却跟我妈说,“没必要。请给我点时间。”
      他告诉我妈,如果他爬不起来,我肯定看不上他,不用担心;他要能爬回原处,更不必担心,那就证明他有足够的分量来挑这个担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妈答应了。
      等了他几年。
      我问他几年之后他没成怎么办?
      他说,“那么长时间了,你舍得再丢下我么?”
      我没看错,这个人就没动过什么好脑筋。
      ……
      这个时候我也明白,为什么他一定要去做原来的工作,为什么一定要从最开始做起。
      因为,他是用这个时间和这个过程,交给我妈他的答卷。
      【正文完】
      ***********************************
      【《我们》男主篇】
      有时候朋友们说,“你何必这么做。跟她说,她肯定答应。我们看得出来。”
      是,我也看得出来,她喜欢我。
      但这样不行。
      我一直顺了二十多年,差不多不知道挫折是什么样的。
      我原来和她没什么交集,没什么过往,我不了解她,她也不了解我。
      我住院的时候她来看了我,说我高中时候的事情,喜欢过谁,被哪个老师没收了情书。我才知道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才知道有个人一直在看着我。
      我好的时候,有人看着我是应该的,现在我不知道。
      她不说什么,常来,什么事都不提,带些吃的喝的,再普通不过。渐渐和我父母很熟,她不提我的事,我父母说的时候也只听,也不劝。
      后来父母不在的时候我问她,她笑,“你希望我说什么?”
      我想,我就希望有个人像她这样,什么都不多提,就像忘了这件事一样。
      ……
      每个人都有人生的低谷,我也是。
      这也不足为惧,跌倒了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人生就是这样的往复循环。
      我不知道这些自己需要用多久。
      她也不会知道。
      我按部就班的在恢复,她还会常来,后来出了院也是。
      她开始送我往返于康复中心,不问进度,我提及的时候她也就是笑,中肯的说,走路的姿势还是歪的,步子也跨得太大。
      她还是一直这样在看着我。
      我差不多也能猜到,我和她之间,会有点什么。
      ……
      下了雪,我在外面走路得小心翼翼,但还是不可避免的滑了两下,拐杖在这之间被摔了很远,束在腰上的悬吊带勒得很紧。
      路过的人很少,很匆忙,没人留意到在树边站着这么一个人,我的自尊心也让我这时候不想求救。
      我给她打了电话,她边丝拉丝拉吸着气边让我等等。
      结果我也没多等,她一瘸一拐在雪地里往我这边跑,说,“大下雪天你出来做什么?”
      我说,“弹尽粮绝。”
      她问我冷不冷,我说冷。
      她问我想怎么办,我笑了,能怎么办,回家换个衣服呗。
      这一天,我知道她是真的喜欢一个人,无论那个人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只是她不说,从来都不说。
      我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会这样的沉默,丝毫不去跟那个人提一句,提为他做了多少。
      我都替她不值。
      洗澡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想了她,想了这些事。
      想到,有些话也不能现在说。
      我知道她进来过,看到一个人哭的丑样。
      她没提,我也没提。
      ……
      后来无论我做什么,她总说,“行。你去吧。”
      然后我就去。
      所以我也没有回头的理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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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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