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作者:红裘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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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肯受师罚


      松客堂的角门处,我四下望望无人,推门便进了院子。跑到堂口处,险些一头撞在正信步走出来的陆乘风的身上。
      “徒儿,你怎么来了,为何没有陪你家小姐一起守岁?”陆乘风惊讶道。
      “师父!”我大哭了一声,上前抱住了他的腿。
      “怎么了徒儿?”陆乘风吃了一惊,忙俯下身来。
      “师父,我饿,我好饿!”我大哭道。
      陆乘风越发惊骇了,抚着我小小的脸颊,旋即牵了我的手,带我进了屋子。
      登堂入室,室内,一张长条的矮几上摆放着各样荤素酒菜,没动过几口的样子。我奔了过去,抓起一只鸡腿,便横撕竖啃了下去。
      “浣碧,你慢些吃!”陆乘风担忧不已,转身倒了杯水给我,又道:“倒是发生了什么事?你难道就饿了一天了么?”
      我只不理,一面流着眼泪,一面用力咀嚼吞咽口中的肉食。陆乘风见状,料得我从别处受了委屈才来,便在旁默默看着,直到看我吃了两枚鸡腿,陆乘风按住了盘子——“别再吃了!仔细撑破了胃。——歇一歇,先跟为师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我这才住了口,感觉胃里充实了许多,心房却不胜悲恨,直推开眼前碗碟,伏案大哭起来。陆乘风叹了口气,没有只言片字的安慰,竟是转身走开了。
      我哭了一刻,心中暗想,师父啊师父,你这般不屑你徒儿的伤心么?那徒儿又哭给谁听?想到此,便收了眼泪,止住了哭泣。眼角余光里,陆乘风已然端然坐在自己的床上,远远的看着我。我赌气将一个盘中的整鸡擎在手内,啃吃起来。
      陆乘风微含了些许怒意:“为师问你的话,你还没有答!”
      “有什么好说的,他们故意饿着徒儿,不给徒儿饭吃!”我赌气道。
      “胡说!他们怎会无缘无故的罚你?定是你犯了什么错!”陆乘风语气中见了两分严厉。
      我不得不实说道:“今早老爷夫人一家人祭祖,祭祖完了,让所有的人去福泽堂领赏钱。徒儿不想要,就独自回快雪轩了!”
      “什么?”陆乘风吃惊道,“你是说,你在大庭广众之下,离群走了?”
      “是又怎么了。”我低声的犟了一句。
      “那后来呢。你一天也没吃饭?”
      “厨房有块剩菜馍,徒儿吃了,不然现在早就饿死了。”我委屈道,却不料路乘风怒斥了一声:“你这是活该!”
      我吃了一惊,不敢再犟,不禁咬唇落泪了。
      “你既然饿了一天,为何不早些来找师父?”
      “傍晚时候,连翘奉夫人之命将徒儿叫到福泽堂。他们,他们一家子吃吃喝喝的看戏,徒儿却只能饿着肚子,站在她们身后伺候他们。”我哽咽着哭道。
      “那你可曾向夫人,或者你家小姐讨要吃的?”
      “徒儿为什么要向他们讨,他们难道不知道徒儿饿着肚子么?”
      “你只是个奴才!”陆乘风厉声的提醒我,“他们才是主子,主子们凭什么知道你一个奴才饿没饿肚子?”
      我语结了,却越发激烈道:“是!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徒儿饿着肚子,不知道徒儿身世卑微,却点一出《西陵柏》给徒儿听!……”我说着,突然吃惊的掩住了口——我怎么说起自己的身世来?
      “《西陵柏》?”陆乘风愣住了,面上神色变幻不已,却不问我身世——“这戏谁点的?”
      我松了口气,我不愿再叫那女人夫人。“当然是元氏!”
      “接下来呢?……”陆乘风喃喃追问。
      我将接下来的事,又讲给了陆乘风。陆乘风听了之后,只是闭目沉吟不语。我想,他一颗心终归还是要向着自己徒儿的。于是,放心的去啃那只鸡。谁知,陆乘风陡然张开了眼睛,面罩严霜的看着我,沉沉吐了数字——“浣碧,你跪下!”
      “师父!”我愣住了。
      “为师叫你跪下!”陆乘风厉声道。我从未见过他如此严厉之色,直吓的手中的鸡也掉在了地上,唯有忍着心头愧意,跪在了地上。
      “你,你可知错?!”陆乘风用手点指着我。
      “徒儿不知,徒儿没有做错!”我哭道。
      “你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了么?在他们面前,你只是个奴才!”
      “奴才怎么了?徒儿是奴才,便该受她们欺负侮辱么?”我不肯认错。
      “你!……”陆乘风气的冲过来,直要打我。我没有躲,只是仰头看着他,看他一只高扬的手,如何落在我小小的身上。然而终究没有,他仰头深吸了口气,用手点指着我骂道:“你,你这孽障!你可知道元氏今日是借着这个机会试探于你!?若你今日肯低头服软,说不定以后的日子,她就放过了你,不再要你性命!可你一意逞强,非要与她作对!你叫她日后如何放过你!”
      “啊!……”我吃惊的愣住了,今晚,元氏竟有那层意思么?自己竟不曾察觉。
      “纵然为师答应保护你,可毕竟不能时刻在你身边?你告诉为师,你如何自保?!”迎着陆乘风严厉质问的脸,我无言以对,只惊惶的望着他。
      陆乘风冷笑道:“你如此的意气用事,何异自毁前程?为师真是后悔,当日一时心软,竟然收下了你!”
      “师父!”我几乎震惊了,失声道,“师父难道不要徒儿了么?”
      “你倒说说,我要你何用?苦心教你武功,就为了来日看你惹是生非,死于非命么?你且跪在此处,仔细思想一个晚上吧!”他冷冷说罢,转身大步向外便走。
      陆乘风的背影,似乎那样决绝冷傲,于我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我便这样失去师父了么?他是这世上唯一可以救我性命的人,可如今,连他也不肯要我了!不,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在陆乘风走到门口,即将挑帘而出的时候,我再也克制不住,大叫了一声——“师父!”然后,起身跑过去,一把抱住了陆乘风的腿,放声大哭——“师父!师父不要丢下徒儿不管!不要丢下徒儿不管!……”
      陆乘风一下子僵住了,须臾,冷声喝道:“回去跪着!”
      “不!……”我转到了陆乘风的面前,抬头仰望着陆乘风。他仿佛一棵笔直冷傲的崖松,不肯低头看我一眼。
      “师父!……”我哭着,不自觉的掂起了脚跟,向上举起了双臂——“师父抱我……”
      “什么?!!”陆乘风一下子瞪圆了眼睛,低头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我亦愣住了,心中暗想,我这一世在自己生身父母身上无法获得的亲情,竟是要在陆乘风身上找回来么?他真倒霉——做我师父,还要做我爹娘。心里想笑,却更想哭,于是更大声的哭起来,继续扬着双臂,踮着脚尖,奋力而执着。
      陆乘风终于软化了下来,他俯身用双手将我托了起来,我立刻迫不及待的手脚并用,紧紧攀附了他的躯干。
      陆乘风叹了口气,抱着我返回了室内。他忽然俯身松开了手。我却不肯松手,陆乘风无奈道:“徒儿,你坐到床上去。……”
      我这才感觉到身后是床,想到不会被罚跪了,便松开了手。陆乘风趁我坐在床上的瞬间,快速的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床边,一反方才冷傲决绝之态,含笑看着我。见我依旧抽噎痛哭,忽然长叹了一声,低头抻了抻衣摆,抬手又抻了抻领口,侧目瞧着,惋惜不已。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吃肉的两只小油手,把他的衣服都抓油了。他今天穿的还是件新衣。
      “你把为师的新衣服都弄脏了!为师也好想哭!”陆乘风郁闷的谴责。
      “师父!……”我羞愧不已,扑倒在床,还是哽咽难住。
      “像话不像话?”陆乘风接着忿忿的谴责:“为师要你罚跪,你却向为师求抱!真是岂有此理!”
      我几乎笑出来,却越发大声的哭,亦还以谴责,“世上哪有这样狠心的师父?!”
      “呸!”陆乘风啐了我一口,“为师小时候,被你师祖罚跪面壁,打手板,打屁股,都是家常便饭。怎的到你,便不行了呢?”
      “师父挨罚是因为做错了事,可徒儿没有做错事!”我狡辩道。
      “徒儿,你坐起来!为师说过,要讲理,不可以瞎哭!”
      听闻此言,我不得不慢慢止了哭泣,将身坐起。
      “今早,难道不是你的错么?夫人要发赏钱,你因何不去?”
      “徒儿不想去!”我赌气道。
      “那你不想去,回到快雪轩,自己找饿,又怪的了谁呢?”陆乘风摊着手道。
      我无言以对,唯有低着头玩弄衣袖。
      “元氏叫你去福泽堂,你本有机会吃到东西。她是一家主母,你是婢女,你向她讨要吃的,本是应该的。难道不该是你向她讨,反而要她恭恭敬敬的为你双手奉上么?”
      陆乘风的话,竟要我无法反驳,焦急之下,不禁脱口道:“她,明知道我是……”我不得不戛然而止。
      陆乘风不屑的一笑,“你是什么?你是谁,于她有什么干系?”
      我愣愣的,无法言语。陆乘风又道:“你可知道,这甄府宅院表面上姓甄,实则都是元氏母家所赠?”
      “那,那又怎么了?”我气短道。
      “你说说看,于她至亲之人,她自然关心照顾。于她无干之人,她有什么责任还是义务去关心照顾么?”
      我越发哑口无言。
      陆乘风笑道:“你既然哑口无言,可见理屈词穷。还不赶快下床罚跪去?”
      “啊?!”我吃了一惊,赌气背转身又倒在床上,“师父欺负徒儿——徒儿年纪小,说不过师父!……”
      身后传来陆乘风无奈的声音:“徒儿,不带你这样耍赖,违抗师命的!……”
      我晃了一下躯体,越发赖的理直气壮,仿佛这就是我的床。……
      除夕的夜晚,便那样赖过去了。
      /
      出乎我的意料,确切的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元氏在初一的晚上酉时诞下了一名女婴!听人言讲,元氏早晨心情不甚好,独自在床上倚额歪了一刻,便做了个梦,梦中受了惊吓,醒来便闹起了肚子疼。找来大夫一看——说是要生了。但比正常的预产之期早了一个月,好在家里的稳婆头仨月就请好了。
      按理说已是第四个孩子了,本该极为顺利才是。可元氏此次却饱经痛楚,因为是突然动了胎气,胎位不十分正,所以直至晚上酉时,才诞下了孩子。
      甄府上下无不为这个孩子的诞生而欢呼雀跃——据说初一出生的女婴,将来是娘娘的命。四女取名玉娆,玉娆出生后满一个月,甄府为她办了满月酒庆生。
      百天之内,总有人陆陆续续到府上送礼。百天后,又有百天的酒宴,甄府的三亲六故,七姑八姨都来道贺,当然也少不了与甄家交好的同朝官员,幕僚等等。
      玉娆的百日宴设在万物复苏的四月初一(脂批:lunar fool day)。
      一大早,甄府上下忙忙碌碌,一团喜气。一年的茹素日期,也顾不得理会了。一大堆的鸡,鸭,猪,牛,羊等牲畜都被迫以最血腥的牺牲的方式来庆祝,祈福一个小小人类女婴的降生。
      庆生宴在福泽堂举行。因为来的人太多,院子都摆满了一桌桌的酒席。
      甄远道一家子在福泽堂的屋子里有单独一桌酒宴,席间甄氏夫妇并肩坐在主位,身后各自侍立着贴身仆婢,德福德全,橘枝橘梗,侍妾莫晓雅坐在元氏旁边,身后也有个叫小婵的婢女。接下来是甄衍甄嬛,玉姚,玉娆。玉姚已有四岁,独自坐着,乳母侍立身后,玉娆则由新请来的乳母抱着坐在桌前。
      我和流朱站在甄嬛的身后,甄珩也有小厮陪侍。席间,一大家子都向云氏恭喜。甄珩甄嬛兄妹双双举杯,恭喜母亲平安产下玉娆。玉姚还小,在乳母的指引下,也举着杯子向元氏道:“谢谢娘为我生了个小妹妹。”元氏自是欢喜不尽。
      众人都道贺,莫氏自然也不敢落后,她今日倒是不同往日,往日都穿的灰暗色调,若不细看,还以为是在家修行的居士,今日应景,才穿了一身米黄色,上绣红竹叶的衫子,内衬乳白贴身衣裙。鲜艳是鲜艳了,却让人觉得土气。难免让人会想怪不得这位姨娘不受宠,穿着打扮如此没有品位。
      如此喜庆气氛下,她神情依旧谦卑恭顺,谨慎的似乎不敢有丝毫的差池。她起身举杯道贺夫人产女后,元氏连忙亲和的拉着她手坐下:“妹妹呀,你也是,进府这么多年,也不见肚子起来,白让姐姐为你着急!你若给老爷填个一儿半女,夫人我也叫老爷给你风风光光的办一次酒宴。”。
      “妾身哪有夫人这样好福气,儿女双全,福禄绵长!”莫氏低眉道。
      “别着急,你还年轻,身孕会有的。”元氏安慰莫氏。
      莫氏只得道:“借夫人吉言吧。”说了觉得不妥,忙又道:“妾身蒙夫人青眼垂爱,收留到府中,也不求其他,只求每日能在佛前为夫人老爷烧香祈福,祝老爷夫人一辈子平安富贵,子孙昌盛!”
      这话说的元氏甚为开心,甄珩甄嬛也是颇有眼色的儿女,纷纷举杯赞颂母亲贤德多福。甄远道也轻轻揽着元氏在怀。我一直躲在甄嬛身后,因惧怕元氏,恨不能隐形起来,此刻好奇,不禁偷眼看向靠在甄远道肩头的元氏,但见她面上尽是幸福知足之色,热泪盈眶,说话时鼻腔都囊涩了声音:“妾身是有福,自从嫁给老爷,老爷一心待我,从不在外面拈花惹草,家里更不纳一房侍妾。妾身又有这么多儿女,确实是天赐之福,妾身真是感恩不尽!”。
      夫人说的哪里话来!”甄远道似乎也动了真情,含泪道:“夫人待远道情深意重,远道此生自当只爱夫人一人!”
      他二人如此卿卿我我,直羡煞对面的甄珩甄嬛一双儿女,甄嬛笑道:“女儿将来若像娘亲一样有福就好了!”一句话引得众人笑个不住,他们又叽喳喳说些什么,我却听不到了。
      /
      这三个月中,去松客堂练功读书之余,与陆乘风闲聊。好几次,他似乎有意将话题转到元氏和甄嬛身上,甚至说她们一些好话。我听了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难免与他争执。……
      我:“她是个坏女人!她诬陷我偷东西,现在全府的人都以为我是小偷,是坏孩子!……”
      陆乘风:“徒儿,你这样说可有证据?”
      我:“她,她就是坏女人,她还用家法打我!”
      陆乘风:“徒儿,你要讲理,是你差点害她腹中的孩子没命在先……”
      我:“……”
      陆乘风:“怎么,徒儿没话说了?”
      我:“她,她教她女儿用小恩小惠收买我!要不是我娘从小教我贫贱不移,富贵不淫。我就,我已经上了她们的当了!……”
      陆乘风:“如何言定就是收买呢,你家小姐也许是想真心待你好。……”
      几个回合下来,我满格的血被陆乘风打的一滴不剩,直气的大哭出来:“师父!你为何总是向着她们说话!?……”言罢,我转身跑回屋里伏案痛哭不止。
      这样的时候,陆乘风总会一言不发的守在我身边,只将他的手轻轻放在我因抽噎痛哭而起伏的脊背上。
      悲愤痛哭之余,何尝不理解陆乘风的一片苦衷?他希望嫩化解我心中的恼恨,希望我不要再和元氏作对,更重要的是,他希望我是安全的。
      想到这些,便不会再哭,也不肯再理他,只擦干了眼泪,转身就走。任他在我身后焦急的叮嘱——“路上小心些,不要给人瞧见!”
      我偏不肯理他,就让这个坏师父担心去吧。
      ……
      便这样,在陆乘风的耐心劝导中,我逐渐转变了从前对元氏的敌视。但我还是那样怕她,如今时局,她那样强大,我那样弱小。虽有师父肯疼惜我,他却不能时刻在我身边。

      此刻,我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元氏——这个女人方才的话,真真打动了我的心。
      她那样深爱她的丈夫,她嫁于他,送给他家资巨富,高官厚禄,甚至还为他买了小妾,尽管只是摆设。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都是因为爱他。
      试问哪个全心全意爱自己丈夫的女人会容许别的女人染指她丈夫分毫?
      既有甄珩甄嬛在先,我也不得不承认,多半是她先认识的甄远道,而甄远道又与何绵绵生下我,多半是他出轨叛情。
      想到此,我仿佛真的不恨这个女人了,乃至忘记了曾经她是如何处心积虑的陷害我,并逼问我身份来历了。
      其实,我不恨她便罢了,但实不该做接下来那件脑抽的蠢事。当然,我做之前不觉得蠢,而是想,若是从此化解了我与元氏的矛盾,我就可以安全的在甄府活下去,师父每日也不必再为我殚精竭虑。

      莫氏为元氏加了一道菜,元氏尝了一口,微微蹙眉道:“稍有些咸了!”
      橘梗橘枝颇有眼色,我和流朱身后,靠墙是个茶几,茶几上有茶壶茶碗,橘梗便道:“快倒杯水来,给夫人含一口。”
      流朱机警,连忙转身倒水。我亦转过身,对她道:“流朱,让我来吧!”流朱一愣,似有会意,便将倒好的茶水交给了我。
      我将茶水放在一个小茶盘上,谨慎端起来,走到元氏身后,双膝跪倒在地,轻声道:“奴婢浣碧给夫人敬茶了!”言罢,将托盘高举至眉间。
      然而,我实不料一句声音很轻的话,会产生炸弹似的效应。我发现真个屋子里蓦地静了下来。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元氏也转过头看着我,目光灼灼,神情有股败兴之意。我看到她这般神色,才觉后悔——此举怕是唐突了。
      “怎么是你?”元氏尽量淡然。
      我略放低了茶盘,诚恳道:“是奴婢!夫人,奴婢以前不懂事,弄伤了夫人。奴婢现在知错了,所以前来给夫人敬茶赔罪!请夫人原谅奴婢吧!”
      元氏笑了笑,“你倒是会赶着节气说话!不过,你以前不是已经请过罪了吗?”
      “以前奴婢是请过罪,但是还没有亲到夫人跟前求得夫人原谅!”
      “呵!……”元氏轻呵了一声,看向甄远道,甄远道略微垂下头,面色尴尬,不敢为我说话。元氏又看向甄嬛,甄嬛连忙摆了摆手:“娘,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此事与女儿无关。”
      “没人教,一个六岁的孩子,就这么乖巧么?”元氏不信,拿眼瞥着我。
      我挪了挪膝盖,诚恳的望着她道:“夫人,这一切的确与小姐无关!是奴婢自己知错了!求您喝了这杯茶,从此原谅奴婢吧!只要夫人肯原谅奴婢,让奴婢做什么都成!”
      我想我是挚诚的,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这些话,而后果是什么我根本不知道。因此,我不禁哽咽了声音,泪湿了眼眶。
      “难得你这么有孝心——”元氏伸手取了那杯茶,放到唇边,欲饮未饮,只迟疑的盯着我,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夫人!……”
      元氏略略仰头,闭着眼眸,似要将茶水饮下,可是她的眉毛始终纠结着。我在那一刹几乎窒息了,然而窒息过后,却是破碎。
      元氏到底喝不下那杯茶,她蓦地睁开眼眸,利索的一抖手腕,便将那杯茶泼了我一头一脸。我惊呼了一声,丢了茶盘,向后匍匐倒地,心中绝望的叹息——她亲手铸造的与甄远道的王国里,终究是容不下我这个异类了。
      “真是晦气!”元氏将茶杯顿在桌上,含怒不已。满桌人见她面色不善,都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橘梗连忙道:“夫人别生气!怎么打发这丫头不要紧,只千万别气坏了自己身子。”
      “我会跟她置气么?不过看着心烦。既然她这么有孝心,那就成全她——叫她到外面台阶子下面跪着吧——跪到太阳落山了再回去。”
      “还不赶快出去!”橘枝冷冷道。
      “是……”我唯有答应。起身走到外面台阶下,复又跪下。远远的陆乘风也在院中一个角落桌上吃饭,看见我这般狼狈,不住的摇头——情知我又得罪了元氏。
      身后有宾客不住的指点,嘲笑:“这小丫头,大喜庆日子,也不知做了什么没眼色的事!”“是啊,得罪了主子,今儿有好果子吃了。”
      我也低头自嘲不已——元氏正沉浸在自己编造的虚幻幸福里,不能自拔。我突然出现,不是正打碎了她的美梦么——她岂有不气之理?可惜悔之晚矣——

      吃罢了饭,众宾客都各自回府了。陆乘风也回了自己的院子,甄珩甄嬛也从屋里步出来。甄珩看了我一眼,并不在意,信步去了。甄嬛扶着流朱站在了我身侧。
      “小姐!”流朱要为我求情,甄嬛也似有不忍:“你这番心意是好的,只不过不是时候。再说,你要做什么,也该留个心,过个脑,若是事前与我商量,恐也不会是这般后果。”
      “奴婢知错了!”我垂丧道。
      “罢了,我娘既然不喜欢你。你以后没我的吩咐,就不要来福泽堂了。”
      “是……”
      /
      当晚被免了当值,我悄悄潜去了松客堂。陆乘风为我上药之余,竟是愁眉难展。听我一番经过诉说——他觉得元氏终究还是容不下我了。可是眼下,除了小心,竟没有什么好法子。
      虽是加了小心,可陆乘风与我终究是太天真了些——
      百日宴刚过去,第三日早晨,我照常起来,进入甄嬛的房中伺候。甄嬛笑对我道:“浣碧,你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我有些困惑,流朱提醒我道,“清明节啊!”
      “清明节?”我还是有些摸不到头——清明节怎么了呢?
      流朱彻底笑起来,“小姐,浣碧全忘了呢。去年我们一起进府的时候,你曾许诺,每年清明节,准许浣碧出府,去拜祭她母亲呢。”
      “啊!”我登时恍然——“小姐,你今日是要我出府?”
      “是啊!”甄嬛含笑指着一旁的桌案道:“你看,东西我都为你备下了。”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一堆纸品香烛瓜果祭祀之物,还有银两。可是……我蓦地想起陆乘风说的话来,一种可怕的不祥之兆从我心底骤然升起,使我瞬间苍白了脸色——
      “小姐,奴婢不想出去了!”
      “那可不行,我既然许了你,连东西都为你备下了,你怎可不去?”
      “小姐,今日府里不是也要举行祭祖仪式么?奴婢出府,小姐无人伺候怎么成?”
      “你放心去好了,我有流朱伺候即可。”
      “小姐,奴婢真的不想去了!再说,奴婢年纪这么小,出去遇到坏人怎么办?”
      “你放心,我娘为你安排的妥妥当当呢。给你雇了辆车,还让我爹的小厮德福亲自赶车,不会让你出事。”
      我的心仿佛被雷击中了一下,果然是元氏安排的!她就那么不能容我,非要我死不可么?我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却努力镇定着:“可是,奴婢不记得娘亲下葬之处了呀。”
      “这也没关系的,你出了城,随便到个河边,烧些纸钱,也是好的。”
      “……”我实在无可推脱,不禁愣住了。

      此刻,流朱已扶着甄嬛走出门去,边走边笑道,“小姐,我发现浣碧隔一段子就犯一回傻呢。您看她这会子又犯傻了——整个人愣愣的,也不知谢小姐的恩典,小姐千万不要介意啊!”
      甄嬛也笑道:“我若跟她一般见识,也早气死了。”
      我走到门口,目送她们的背影出了院子,暗想流朱这一年来,性情中已渐露爽利之色,将来必是小姐身边得力的助手。——嗨,都快死了,还想这些!我气的拍头。远处甄家祠堂方向,已传来悠扬肃穆的钟声,可我听来却声声催命!
      还有别的办法吗?我急的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来回转了两圈,实在无计可寻。顾不得许多了,我必须去找陆乘风,让他带我走!想到此,我快步的冲出了院子。偏不凑巧,迎面只见元氏的贴身婢女橘枝遥遥走来,身后带了小厮德福。
      彼此距离十来丈远,她也一眼看到了我。我想跑,终是来不及了。避无可避,我唯有迎了上去,强自镇定着万福:“橘枝姑姑好。”
      “正要找你呢,夫人准你出府拜祭你娘,你可知道?”橘枝含笑道,看她面容沉静,不显一丝山水。
      “奴婢知道了,正要找夫人去谢恩呢。”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
      “不用了,这会儿夫人可没空见你。你要谢,留着这份心意,等回来再谢吧。”橘枝轻飘飘一句就封了我的逃路。我再想说其他,忽然瞥到德福双手握着袖子,神色凶狠,他的袖子里鼓鼓的,棱角显现——莫不是藏了刀绳之物么?我登时明白了,若我稍有不从,只怕他们立刻就要来硬的了。
      “橘枝姑姑,你稍等,我拿了祭品就来。”我转身回到屋里的时候,努力安抚着胸腔里狂跳的一颗心,好一刻,直听到院子里橘枝不耐烦的声音——“怎么还不出来?!”
      “来了,来了!”我这边才抱了祭品走出来。
      橘枝一直将我送到府门口,府门外果然停了一辆驴车。我乖顺的钻到车里,只听橘枝对德福轻声道:“事情做得利索些,夫人有赏!”
      德福点头:“是!请夫人放心,德福一定做得干净利索。”
      我几乎瘫坐在车上,偷偷掀开车帘,外面阳光明媚,微风瑟瑟,行人熙熙攘攘。便是这样一个春和景明的天气里,我要被奸人谋害,死于荒野?不!不!——我心里狂喊。
      ——师父啊师父,你现在在干什么?我焦急的想到陆乘风,可是立刻发现,现在想他一点用也没有。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想办法,逃出命来。
      就在我心慌意乱之际,驴车随着德福一声“驾!”已经驶了出去。不要慌,慌是没有用的。我努力告诫着自己——要想办法。我掀开那堆祭品,发现了一对盛放蜡烛的蜡签,那签子有一定长度,在发生危险时,可以用来自卫。我把蜡签紧紧握在手中,又看到祭品旁还有好多银两,又将银两尽数收到怀内,暗想若侥幸逃生,再不能回甄府,不能没有银子。我又掀开车帘,望着街畔的行人,寻找着自己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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