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众里寻他
再次醒来,弘历感觉到自己仿佛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胸前的伤也痛得没有以前厉害。他微微睁眼时,雨晴惶惶不安的面容在他头顶浮现。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目光恍如隔世。伸出手能在指尖触到她吹弹可破的脸颊,仿佛已不是幻觉。
“晴儿...”弘历用微弱沙哑的声音,不敢置信地唤道。
眼前的人儿粲然一笑,柔声道,“你醒了?”
“不醒来怎么能看见你?”
看着弘历缠着绷带的臂膀、前胸,脆弱的面容,雨晴一直忍住的泪水终于像断了线一般,梨花带雨的娇颜越显得凄美,却还是忍不住边抽泣着边嗔怪他,“都伤成这样,流了那么多血,还油嘴滑舌的。”
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为他落泪。弘历半是心疼,半是痴迷地看着她,“不哭,都是我不好。”他欲伸手去为她拭泪,可刚一侧身,他就扯到了伤处,吃痛得眉头紧皱。
雨晴一脸慌乱,“别动,你左半边身子上有伤口,我已给你擦了点药,这会子回去再叫太医来开厉害些的药,切不能乱动。”
弘历忽然想起了自己昏倒前的事,惊慌地问道,“我们在哪儿?三哥他—?傅恒—?”
“马车上,一会儿就到十三叔府上,”她低声道,“傅恒没事。你的伤虽不重,但此刻烧得厉害,这会子什么旁的都别去想。”说着,纤纤玉指轻抚上他的双眼。
弘历顺着她昏昏沉沉地闭上眼。
——
到了怡亲王府,几位太医已在后殿一间房里等候着。雨晴看着众人将弘历从马车上抬了进去,又向太医询问了他的伤势,确保无事,才微微松了口气。她站在太医身后看着他们给昏昏沉沉的弘历上了药,重新抱扎好伤口,又亲自命人随太医去抓药。走出卧房时,只见怡亲王已坐在正殿里,身旁站着的傅恒和刘统勋。
雨晴镇定地看了一眼傅恒,才向怡亲王蹲身行礼,由衷地道谢,“今日前来求助实属冒昧。王爷出手相助,臣妾和四贝勒感激不尽。臣妾自知不和规矩,只是臣妾也晓得,四爷信得过您,却不知信不信得过别人…”不管局势有多繁杂,此时她不能失了分寸。
怡亲王温声却急切道,“不必多礼。当下最要紧的,弘历情况如何?”
“太医上了药,也开了入口的方子,现下已脱了险。”
“那我就放心了。刘统勋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我听了,亏得你有心,及时想着来我这儿。规矩不规矩的,暂且不必提。”
雨晴笑道,“到底还是王爷英明,一听就知道要前往三爷府上,也多亏了刘大人和吴书来。“
怡亲王淡淡道,“此事非同小可,去换身衣裳,随本王入宫。”
——
钟粹宫里一片静谧。
熹妃闭目在榻上靠着,只听景泰慌张的声音,“娘娘,四爷那里出了事儿,十三王爷和…四福晋在外面等着给您回话呢。”
必定是自己静得太久了听错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又是漏液前来,成何体统?只得紧赶慢赶到前殿。
怡亲王跪在地上,“臣恭请娘娘金安。”起身后,便将事情的经过向熹妃一一说明。
听他说到弘历受伤,熹妃骤然从座上起身,却一个踉跄直往前栽。茶盅也砸了,水洒了一地。
雨晴正要上前去,但还是怡亲王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她从眼角处,只见熹妃波澜不惊的面庞,上泛起了前所未有的潮红。想必是因真惊到了的缘故。
“你说什么?”熹妃抓他的手臂更紧了。
“娘娘切莫着急,恕臣弟方才的话才说了一半。弘历此时在臣弟府上,太医已诊视过了,好生吃药调养,应无大碍。”
熹妃这才缓缓把手抽回去,略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亏得四福晋思虑敏捷又办事妥帖,臣弟的人马才得以及时赶到,”怡亲王又说道,“臣此刻还要去养心殿求见皇上,就是怕娘娘忧心才带了四福晋来。娘娘若有什么吩咐大可转告四福晋。”思索了片刻又道,“臣弟以为,这月余便要委屈四福晋暂且留在府上。”
熹妃打量着雨晴,眼中一改往日的淡然,全是温煦、甚至感激,“这是自然。对外本宫自会有说法,多谢王爷费心周全。”
目送怡亲王离开后,熹妃整个人无力地瘫坐了下去,一把拉住雨晴的手,红了眼睛,哽咽地良久说不出只言片语。
雨晴从钟粹宫离开的时候,隐约间听到熹妃幽幽的声音,“景泰,多亏有他,这么多年,本宫和弘历能信得过的,只有他。也难为雨晴这孩子齐全。”
——
那晚雨晴回到怡亲王府,已是四更天了。雨晴放心不下弘历,去他房里看了一眼。他虽睡着,却眉心紧蹙,呼吸沉重,肩头绷带下隐约可见深红的血迹。她心下又是抽痛,带着十二分缱绻地伸手轻轻地,如蜻蜓点水般去抚平他眉宇间的褶皱,才慢慢离开。
却不料,弘历的手伸了出来,抓住她的手,虚弱的声音响起,“怎么还不睡?”
雨晴回握住他的手,静静地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弘历虽受了重伤,但他的手仍是温暖有力。“是我不好,原是挂心你,不想倒把你扰醒了。”
”晴儿,多谢你,”他声音微弱却郑重,“今日的事,吴书来和我都说了。”
“你我夫妻之间,何必言谢,”雨晴又一次说道,不过,这次是全心全意。“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些日子你只在这里躺着养伤就好,且不可伤了神。我已和你十三叔去了钟粹宫,宫里的事自有额娘替你周全。”
弘历默默地点头,“好。”
“都四更天了,睡吧。我…明日再来瞧你。”
见弘历听话地闭上了眼,她才又起身离开。
雨晴走出去时已觉得疲累不堪,夜里又混黑,一不留神迎面就撞了个人,惊呼了一声才见是吴书来。
听他跪下满口说着“福晋恕罪,”雨晴只觉得自己这日头一次开怀地笑了,“你小子也真是,我都说了叫你去好好歇着。今日你立了个大功,旁人伺候着就行了。”
“奴才醒了惦记四爷,怕旁的人伺候不周,才过来瞧瞧。”
雨晴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哎,你也是命苦,竟跟了你四爷这么个主子,要你出生入死,叫你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你还肯大半夜惦记着他。”
“奴才打小儿就跟着四爷,伺候惯了。”
“四爷真是好福气。”雨晴这才意识到他脸上划了一道不浅的伤口,想必是仓惶而逃所致。“瞧你这样子,我看着都心疼。”此时他才记得怀里还揣着给弘历在马车上用的药,便拉过吴书来的手,拿着干净的帕子给他轻柔地涂在伤口上。
吴书来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泪在眼睛里打晃。
——
次日,乐善堂传来了好几样消息:
四贝勒因山东差事繁多,要晚一月回京。
四福晋因突发了伤寒之症,皇上和熹妃特别恩赐,顾念这病传染性极强,乐善堂又有小阿哥,命她只在钟粹宫偏殿调养时日,不得见人。
念及乐善堂不能无人打理,熹妃点名让金氏和珂里叶特氏趁福晋养病时代劳,又特派了钟粹宫的掌事嬷嬷协助她们理事。
慧如听到后暗自冷笑。这便是熹妃的高明之处,选两个不大得宠、没家事也没孩子的去打理事物,又安插了耳目。渔翁得利,还是便宜了福晋。
——
“皇上撤了三阿哥的黄带子,从玉牒除名,以年少放纵,行事不谨为由,赶去作八爷允禩的儿子了。”
次日,宫里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也传到了怡亲王府。
听闻此讯,弘历既不吃惊,也未显任何喜色。
“你心里若恨、若气,只管说,别憋在心里。这里没有旁的人,不比在宫中忌讳。”雨晴此时正按照太医的嘱咐,给弘历清理着伤口周围。听见这个消息,才缓缓停了手,只在床沿坐着,轻轻抚上弘历的手背。
他怔了半晌才叹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雨晴也不再搭话。她虽知道弘时心肠歹毒,用剑砍了弘历一下,但仍不尽唏嘘,叹这帝王家如何能有这般手足、父子相残之事。可她也知道,此时弘历的心情必然复杂至极,而他养伤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他刚刚经历的兄弟残杀、自己手下人的伤亡是她所不可想象的。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帮他早日抚平这块身心的伤痛。
“三哥被皇阿玛、被这朝廷权威逼了一辈子,才会走上绝路。”弘历只紧皱着眉头喃喃道。”他对我再如何,也是皇阿玛的儿子,皇阿玛他怎么忍心…“
“弘时对你动了杀机,且那么做了,也算是咎由自取,”雨晴替他分说道。
”毕竟是父子、手足…若是我哪日犯了大错…“
雨晴听他的顾虑也是胆战心惊,”可你不会。皇阿玛此举,是在给你留下个安定的基业,他对你也是用心良苦的。所以对你,他不会。“
”但愿如此,“说罢,弘历便闷闷地闭上了眼。他真的是太累了。
雨晴出门的时候,见怡亲王正走过来,忙行礼,“王爷万安。”
如今尘埃落定,怡亲王紧绷的情绪也似缓和了不少,又变成了温文诙谐的十三爷,亲切打量着这个温柔懂事的侄媳妇道,“晴丫头,如今经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必一口一个‘王爷’地叫了,我听着都累。”
雨晴粲然一笑,忙又福了福身道,“是,十三叔。”竟觉得此时怡亲王比自己家的叔伯还要像个慈祥的长辈。
“从前在保定时就看着你是个懂事的。却不想,回到京里听户部尚书闲话,说弘历叫他们把你从选秀名单上抹了去,”怡亲王随口侃侃而谈,“我只当是你在保定时冲撞了他呢。如今才知道你是这般贤能的小辈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怡亲王也没在意雨晴一脸的错愕,径自走进屋去看弘历。
——
傍晚时分,弘历惊奇地发现,自己可以下床走动了。他醒来口渴,见屋里没有丫头伺候,就下了床,竟能扶着墙迈步子。他知道雨晴此时一般在看书,便欲去外间寻他。弘历只穿着中衣往隔壁的书房走去。每一步走起来都十分吃力。
外间里伺候的奴才,见弘历手抵着墙壁,费力地行走,忙要上前搀扶,但弘历摆了摆手,又令他们回避。只见雨晴坐在窗边,手中捧着书,却只向窗外望去,宁静柔和的神情更衬托出她天生的秀丽灵巧。如今在王府,她此时只穿着家常的淡紫色长衫,活脱脱是和三年前在保定见她时一个样子,可眉眼间却有着更成熟、安然的韵味。
弘历在门边站着,不觉看呆了。或许是近乡情更怯,他半晌才回过神,轻唤了一声,“雨晴。”
她倏地回过头,四目相对之时,她灿烂的笑容,使弘历心神皆醉。
雨晴疾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扶住他,嗔道,“明明站不稳当,还逞强走过来。”
弘历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小声道,“想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伤好些了么?”
“每日都问,让我如何作答?不碰它就没事。过几日就可以出门了。”
雨晴轻轻抚上他的手臂,“太医说了,这伤虽不重,可也要养上一月。我知道你身子骨好,可正因如此才不能大意了。额娘和王爷都叮嘱过,就是不放心你才叫我待在这里看着你。”
听她一口一个“太医”、一口一个“额娘”,弘历难得的笑出了声。无奈他胸处仍有伤,开怀一笑时疼痛就会袭来,不禁皱眉。
“你看,伤还没好,就嚷着要出去。”雨晴见他吃痛,半是心疼,半是好笑地说道,忙扶着他坐下。
听着窗外吹的细风,有一搭没一搭的蝉鸣鸟叫,两个人都有些无措地相望着。想要说的话太多,才会不知从何说起。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的:
“十三爷无意间跟我说起,选秀名单的事。”
“皇额娘罚你跪着的事,我都知道了。”
说罢两人会心一笑。
雨晴只觉得两年的愧疚顷刻间浮上心头,“你当初对我的用心,我无以为报。”
“也是我不好,放不下身段儿去和你实话实说,”弘历拉过她的手,语气变得凝重,“日后不准再跟我怄气了,知道么”
雨晴一努嘴,调笑道,“妾身有几百个胆子,敢跟四爷您怄气?”
弘历却是一脸严肃,“我说真的,不准再拒我于千里之外。还有,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但日后,万万不可轻易得罪皇额娘。”
“嗯。“如今,对这份情,她逃不掉,也不想逃掉了,另一只手抚上弘历长满小胡茬、粗粝却又温情的脸颊。“弘历,今日之我,已非当日之我。”
弘历一脸不解。
雨晴自顾自地说着,“昨日见你满身是血,昏迷不醒,我整个人都乱了章法。别的不说,只晓得,若没了你,我恐怕也活不成了。那一刻才清楚,我心心念念的,不只是当初在保定府温文儒雅、风流倜傥的洪四爷,也不只是心系苍生、见不得民生饥苦的四贝勒爷,而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你。哄了自己那么久,才知道,不论是和你花前月下、泛舟赏月,还是作你的嫡福晋、替你撑起那个家…只要是你,我其实怎样都甘之如饴。如此,为我的倔强,请你原谅。”
弘历怔怔地看着她,眼神从惊讶,变为疼惜,终化作最温柔的爱怜。
说了一车的肺腑话,又被他看得不知所措,雨晴觉着自己烧红了脸,只得转过身背对着他道,“行了,好听的话说完了,再没有了。”
良久,弘历才开口,声音是颤抖而坚定的,“我也只要一个完完整整的你。这样的你,让我爱不释手。”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