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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傅宗书权利滔天，富可敌国，平常最是讲究排场，出门莫不是精兵侍卫开路，豪华车马相随。可这一次，他却一反常态，或许是因为刚刚升官，不宜太过张扬，傅宗书连马车也没有一辆，仅带了十六名亲信随从，轻装简便，一路快马加鞭，只七天便从京城赶到杭州。
将近三月未见，再加上一路风尘仆仆，傅宗书看起来清瘦了许多，可他的精神却很好，才一见到白飞飞和傅晚晴便一人给了她们一个大大的拥抱，眼神中的宠溺让黄金鳞见了颇为羡慕。
被众人拥簇着回了屋，气还没歇匀，傅宗书又命随从拿出他为大家准备的礼物。黄老夫人的是珍药补品，梁氏的是珠宝首饰，黄金鳞的是一柄宝剑，而白飞飞和傅晚晴却是一人一口紫木箱子。
又是箱子，仿佛傅宗书给她们俩的东西，每次都是以箱计数。
黄金鳞原本正兴致勃勃的打量他新得的宝剑，此时见了这两口箱子，好奇心立马被吊了起来，不停的催促傅晚晴把箱子打开，看看是什么奇珍异宝。
然而，不管是傅晚晴的箱子，还是白飞飞的箱子，里面都没有什么奇珍异宝，有的只是一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绫罗绸缎，珠花首饰。
黄金鳞微微有些失望，却还不忘笑着打趣道，“原来姑父是怕两位妹妹在这里受委屈，没有漂亮衣服穿呢。”他本就年轻气盛，又不太懂得人情世故，这番话说来竟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傅宗书当即变色，就连黄老夫人也不由得皱了皱眉，梁氏则厉声呵斥道，“金鳞，不许胡说！你姑父这是疼爱你两位妹妹，你一个小孩子乱说什么！”她是个聪明人，当然晓得黄金鳞这话又扫了傅宗书的面子，又扫了他们黄家的面子，所以责骂他的同时，也不着痕迹的将话题引到白飞飞和傅晚晴的身上。
说起白飞飞和傅晚晴，傅宗书的脸色这才稍稍好了一些，而傅晚晴见势不对，忙抱着傅宗书的手臂一边撒娇，一边抱怨他实在买太多。
傅宗书向来宠爱自己两个女儿，此时被傅晚晴这么一打岔，再大的气也全消了，他怜爱的刮刮她的鼻子，做无辜状，“可是，只要爹爹一看到这些漂亮的衣服首饰，便不由自主的想象穿到你和溪儿身上会是什么模样，然后就想全部买下来，这可怎么办？”
傅晚晴无奈的摇摇头，又叹了一口气，这才看着傅宗书故作苦恼道，“爹爹呀，可叫我怎么说你才好呢。”
众人纷纷被逗乐，而因为黄金鳞刚刚的“口不择言”引起的阴霾气氛，也在傅晚晴这样刻意为之的一句玩笑话之下烟消云散，大厅之上，一片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只除了白飞飞。
白飞飞看起来颇有些心不在焉，除了偶尔应付几句傅宗书的问话，其余时间却是频频看向门口，仿佛在等什么人。她自然知道自己这一切都逃不过傅宗书的眼睛，因为，她从始至终都没打算要瞒着他。
到了中午，傅宗书用过午膳，黄老夫人考虑到傅宗书旅途劳顿，便让他先回房休息。白飞飞好不容易趁着这个空档脱开身，门口那个青衣小厮已经候了很久了——白飞飞不放心，所以今天一大早便吩咐他去藏娇楼打探消息。
他只带来一个消息：顾依依死了。
虽然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可当白飞飞亲耳听到的时候，她依然还是有种悲从中来的感觉——那个昨天还俏生生的，拉着她的手拜托她照顾顾惜朝的女子，不过一夜之间，便已跟她阴阳两隔。
匆匆跟院子里的丫鬟交代了两句，白飞飞便跟着那青衣小厮出了门。走了许久，她才发现，他们去的方向并不是藏娇楼所在的方向。据那小厮说，顾依依大概是昨天夜里死的，等顾惜朝发现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然冰凉，回天乏术了。而那藏娇楼的老鸨见自己的摇钱树竟这样无端端的没了，当即大怒，借口死人会坏了她藏娇楼的风水，让顾惜朝赶紧将她弄走，仿佛已经全然忘了往日顾依依为她挣过多少钱。
那小厮说来颇为激愤，白飞飞却没什么表情，古往今来，从不乏恩将仇报，落井下石的人，只是可怜顾惜朝才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子，尚未从失去母亲的悲痛中缓过来，如今竟又被人这样无情的扫地出门。
到墓地的时候，白飞飞一眼便看见顾惜朝一身蓝袍，正直挺挺的跪在一座新坟面前，想来大概是事出突然，所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白飞飞挥挥手让那小厮先回去了，自己却放轻脚步走上前去。
以往的四块墓碑已然变为五块，新的那一块正是顾依依的。
白飞飞在新坟面前蹲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甚至不忍去看顾惜朝脸上的表情，只默默的拿了一些纸钱，一张一张的放到面前的火盆里。
跳动的火苗犹如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魔鬼，它咆哮着，只一瞬间，便把白飞飞放进去的纸钱吞噬得一干二净。
“晚溪。”顾惜朝突然开口，语气却平静的可怕，“我娘死了。”
白飞飞的手顿了顿，良久，她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轻轻道，“我知道，我都听说了，你……不要太伤心……”她向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所以多余的话也说不出来。
“我不伤心。”顾惜朝平静道，“我怎么会伤心呢？你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吗？”他转过头，如墨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波动，犹如一汪死水——这分明是痛到极致才会有的表情。
没等白飞飞有所回答，顾惜朝又自顾自地道，“她是自尽的。为了不拖累我，她亲手结果了自己。不过，她走得很安详，没有一点痛苦，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她的身体不好，有时候我就在想，或许死了对她来说反倒是件好事。可是，人们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他有些茫然的看着白飞飞，神情迷茫而无助，“晚溪，你说，如果我没有说我要去考科举，娘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呢？”
“惜朝。”白飞飞静静的开口道，“其实很多事并不如你表面上看见的那样简单，所以你不要把一切过错都归咎在自己身上。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又怎么知道夫人活着一定就比死了好？”
顾惜朝不知道，当年为了他，顾依依跟藏娇楼签的是死契，所以，除非她死了，否则她绝对踏不出藏娇楼半步。
“你不妨想想，像顾夫人这样的女子，若不是被逼无奈，又怎会任由自己委身青楼？”白飞飞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温和道，“你不妨再想想，像顾夫人这样的女子，又怎会到现在都还孤身一人？或许，有个人已在奈何桥上等了她很久，她实在不忍心叫他继续再等下去了。”
——这也是顾依依会将顾惜朝的身世告诉白飞飞的另一个原因，她早就为自己做好了抉择，她不想将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去。
陪顾惜朝回到他住的地方，刚走到门口便听得里面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顾惜朝脸色一变，推门进去，却见院子里早已是一片狼藉，书籍衣衫，笔墨纸砚，全都乱七八糟的散落了一地。而藏娇楼的老鸨此时正双手叉腰，趾高气扬的站在院子里，看见顾惜朝的时候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依旧尖着一副公鸭嗓子吆五喝六，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顾惜朝心中虽是怒不可遏，可此时却也只得强制将心底的怒气压下去，忍气吞声道，“李妈妈，你这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李妈妈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以前让你住在这里，全都是看在你那赔钱货娘的份上，现在你娘都死了，难道你还想继续赖在这里不成？”
“李妈妈放心。”顾惜朝咬着牙，低声下气道，“我不会一直赖在你这里，你只需要再让我住两天，两天后我就……”
“两天？可以啊！”李妈妈扭着她的水蛇腰，风情万种的冲顾惜朝笑道，“一两银子一晚上，你住吗？”
“一两银子一晚上？”顾惜朝惊道。
“嫌贵？”李妈妈脸色一变，回头冲院子里的小厮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麻利的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扔出去！”
“住手！”顾惜朝强忍怒气，“我住。”他默默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恋恋不舍的看了半响，这才下定决心似的递到李妈妈面前，“我身上的银子都用来安葬我娘了，只剩下这块玉佩，你……拿去吧。”
李妈妈看见顾惜朝手里的东西，眼睛都直了，忙招呼小厮住手，这才喜滋滋的朝顾惜朝伸过手去。只是，她的手还没碰到那枚玉佩，却冷不丁猛地被人抓住了手腕。
白飞飞冷冷的道，“这些年顾夫人为你赚了多少钱，你自己心里有数。现在她死了，你就是这样对待她儿子的吗？”
李妈妈被白飞飞抓住手腕，竟丝毫动弹不得，惊讶于一个小孩子却有这样大的力气，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怒骂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话未说完，却看到白飞飞精致小巧的脸蛋，眼中精光一闪，连语调也变了，“模样倒是很周正，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我藏娇楼……”
白飞飞面上一寒，手上一用力，李妈妈就摔了个四仰八叉，哭嚎着在小厮的搀扶下站起来，又尖着嗓子骂道，“一群没出息的东西，赶紧去将那臭丫头给我抓起来！看老娘不拔了她的皮！”
“你敢！”顾惜朝上前一步挡在白飞飞面前，冷眼看着李妈妈，一字一句道，“你敢动她一下试试！”对于他自己，他可以忍气吞声，可是对于以前顾依依或者现在的白飞飞，谁若是胆敢伤害她们一分一毫，他是绝对不允许的！
那李妈妈尚未来得及说话，只听得一声巨响，却是两个黑衣护卫破门而入，直朝白飞飞而来。
顾惜朝护着白飞飞，戒备的看着来人，正觉茫然之际，却见他们恭恭敬敬的朝白飞飞行了一个礼道，“二小姐。”
白飞飞下意识的皱皱眉，“你们怎么来了？”
只听其中一个黑衣护卫道，“相爷到处找不见你，大小姐急得都快哭了，所以派属下到处看看。”
相爷！
——单是这两个字，院子里的一干人等都早已变了脸色。
白飞飞笑得很是温婉，“是溪儿疏忽了，你们回去告诉爹爹，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马上就回去。”
“可是……”那护卫看了看杂乱无比的院子，担忧道，“二小姐……”
白飞飞径直走到顾惜朝面前，略带迟疑道，“若不然，你先随我到我外祖母府上将就两天？”
那李妈妈倒是会看眼色，此时见自己闯了大祸，连忙堆着一张笑脸想要补救，“别别别……刚刚我是跟惜朝开玩笑的。”她满脸堆笑，连称呼都变了，也顾不得刚刚才摔了个四脚朝天，忙走到顾惜朝面前，讨好道，“你既是依依姑娘的儿子，现在依依不在了，你一样可以住在这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白飞飞冷哼一声，转身对黑衣护卫皱眉道，“我不喜欢藏娇楼。”
那黑衣护卫当即应道，“是，属下明白了。”
李妈妈脸色大变，却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白飞飞又走到顾惜朝面前，却没想到顾惜朝竟不着痕迹的退后两步，“我……还是住这里吧，有些东西也还要收拾。”
白飞飞的点点头，仿佛没看见他眼中的疏离，只侧头向黑衣护卫吩咐道，“缓两天吧，这几天惜朝还要住这里。”说着，她又回头冲顾惜朝笑道，“到时候我会派人来接你。”笑容一如往昔。
回到黄府的时候，白飞飞便找了个机会“如实”将顾惜朝的遭遇报告给他，傅宗书并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点头道，“既然是溪儿的朋友，那带着就是了。”
“可是……”白飞飞迟疑道，“他从未见过他大伯，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找不找得到都还是个问题……”
傅宗书宠溺的捏捏白飞飞的脸颊，笑道，“那溪儿想怎么办？”
白飞飞拉着他的手臂撒娇，“溪儿现在不是征求爹爹的意见嘛？”
“嗯……”傅宗书想了想，道，“如果实在找不到的话，不如就在咱们府里给他安排分差事做做？”
在府里给安排个差事？那不就是打杂的下人了？白飞飞当即脸色一沉，松开手不高兴的道，“原来爹爹用人都是不看能力的。”言下之意当然是说让顾惜朝当下人是大材小用了。
傅宗书大笑，“好啦，爹爹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喜欢，怎么样都行。”再怎么说，他傅宗书家大业大，又有权有势，养几个闲人却还是不成问题的，再说，这可是他宝贝女儿的朋友，如何怠慢得了？
白飞飞这才重展笑颜，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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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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