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GL

　　这是一座靠着山的小镇，非常小，整个镇上也就不到一百户的人家，如果要在小镇上完整地转一圈，大概也就只要一个小时的时间。镇子虽然小，镇上的人家却并不是十分贫穷的，许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仿佛很享受这样的田园生活，而来来往往间像私家车这样的物事倒也不是很罕见，其中最有钱的一户人家就是镇长家：任家。

　　那个时候许多镇民最感兴趣的就是围成一个圈子，兴致盎然地探讨着镇长家里发生的事情，比如又买了什么新鲜的家电，或者是镇长家那个标致清秀的千金。

　　很显然，在这样一个小的镇子上，一旦有什么事情发生就会以所有人都无法防备的速度在一瞬间传遍每家每户。

　　而有一天，镇上最大的新闻就是来了一个外地的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大家从来没见过，却是十分的漂亮，才十四五岁的模样，身上却有了一种难言的气质，出落的十分动人。镇上只有一所中学，女孩的年龄正是读高一的时候，她很自然地便进入了镇中学念书。她一进去，里面所有的男孩子恨不得都把眼珠子贴到她身上去，而让大家更加大跌眼镜的是带这个女孩子办理入学手续的便是他们的任镇长。

　　镇上闹哄哄的，一时间议论纷纷，许多人都在猜测这个女孩和任镇长之间是什么关系，更有些恶意的揣测比如说是私生女之类的，或者是任镇长以前惹下的什么风流债，毕竟他们的镇长英气威武，年轻时也是帅哥一枚，还有好事无聊者便跑到镇长千金班上，看她对此会有什么反应。

　　不知是无意还是巧合，这个外地来的女孩和镇长千金分到了同一个班。虽然是高一刚开学，按理来说大家也都算是新同学，可是镇子就这么大，周围的同学也都是抬头不见低头都会见到的熟悉面孔。九月上旬，夏天还没过去，午后太阳火辣辣地晒着，而在这个时候见到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对任曦来说也算是一道清暑的甜品了。

　　更何况这张脸十分漂亮。

　　身姿高挑，五官典雅纤细，一双杏眼尤其动人，眼瞳很大，这样看过去显得轮廓很深邃，眸色浅灰，一头栗色长发用白色缎带束在脑后，脸庞线条柔和婉约，嘴边笑意温柔，看上去平易近人，可再仔细地观察下去就会发现，如此美的眼睛里一丝光泽也无，充满了防备，毫无笑意。

　　这个女孩子到底是谁？昨天爸爸去了市里一趟，什么也没说就带了她回来，她原本也以为这个女孩子会和爸爸有什么关系，可很显然她长的和爸爸一点也不像。

　　那她到底是谁？
　　她又为什么回来到自己家？

　　站起身来，伸出右手，得体地微笑：“你好，尚苏卿，我是班长任曦。”

　　女孩子安静地看着眼前长发披肩，笑容友好的女生，眼神冷漠，嘴角却带着礼貌的笑：“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你的名字有些难念，我可以叫你苏苏吗？”

　　之后事态朝着很奇怪却又让人觉得理所当然的形势发展了下去，尚苏卿很聪明，一到这个学校里来就立即夺走了每次都是任曦取得的年级第一的宝座，再加上嗓子轻柔，外貌清秀软然，性格又好，她的人缘也逐渐越来越好起来，许多人都很喜欢她，也不再总是追问她有关身世的问题。

　　而她和任曦的关系也从一开始众人口中的疑似同父异母的姐妹变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两人整天都在一起，尚苏卿也是住在任家，她们的相处更是无时无刻不粘在一起。

　　尚苏卿很少拥有什么东西，也很少交朋友，或许是小时候家里的复杂的原因，又或者是身边的人都怕自己。她很害怕失去，可她一直在失去。久而久之，这也成为了一种习惯。

　　所以她习惯戴着面具，别人喜欢什么样的，她就能伪装出什么样来，只要能取悦对方，或是让对方高兴。面具戴久了，尚苏卿忽然发现发现面具再也脱不下来了，而自己的心情，不如就此忽略。

　　任曦只是她生活中会出现的无数可能性的一个插曲，尽管对此她并不抱有什么期待，但这个“插曲”给她带来的快乐却是她以往的生活中所没有过的。任曦是一个很简单的人，和她在一起，似乎可以忘记很多事情，假装自己也能变得简单。

　　自己合格完美地扮演着她好朋友的角色，听她讲述心事，同她分享快乐，生活平静简单，却是她一直奢求的纯粹美好，而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一年后的某天晚上任曦向她告白。

　　是的，她身为女生，却向同样身为女生的自己告白，这样的事情在各种信息都落后的小镇上也算是惊世骇俗了，可奇怪的是自己听了并没有感到太惊讶，反而是一种窃喜。

　　犹记得那天晚上微风飘过，万籁寂静，任家的后院里，任曦红着脸，眼神迷离，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语气像是迷惑，又似沉醉：“苏苏，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感觉自己像是生病了。”

　　自己探手覆在她的额头上，语气柔和担忧：“任曦，你没事吧？如果真的生病了那我们应该早点去医院啊。”

　　任曦摇摇头，咬了咬唇，顿了顿，表情中带着喜悦又像是夹杂着酸楚，慢慢启唇轻声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就算每天住在同一屋檐下但还是不够......看见你和别的男生说话，即，即使我知道他们只是在向你请教问题，但我还是会生气，而只要看到你我就能忘记一切，我查过书了，这样的感觉很不好，我可能是同性恋，但我不想管，我只知道......也许，我喜欢你——”

　　尚苏卿描述故事的能力很厉害，真是栩栩如生，她光这样听着都有一种仿佛身临其境的感觉，越子夜心里酸酸地想，她怎么没去当说书先生，还真是可惜了。

　　“那你答应了吗？”肯定答应了吧。
　　“嗯。”尚苏卿笑了笑，想起那晚后来自己的回应，算是答应了吗？算是吧。因为当时任曦根本也没给自己回答的时间就吻上来了，当然从小乖巧的镇长千金初吻技巧自然很烂，而自己那时候可以说是很被动地吻着，不过也没拒绝，这样的态度在当年的任曦看来就算是默认了吧。

　　其实心里还是开心的，不管如何，恋人的身份都要比朋友更可靠一些，她也算是有了筹码，任曦喜欢自己，这是不是就代表她会在自己身边久一些？

　　后来她们确实度过了一段很开心很纯粹的时光，两小无猜的青葱岁月，表面上两个人是好朋友，是学校里万众瞩目的焦点，私下里她们却是恋人，做恋人会做的一切，拥有着只属于她们的秘密。而就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半年后，再一次被打破了。很简单，任镇长觉得自己品学兼优的女儿前途无限，在这个小镇上继续念书是浪费时间，所以打算送她出国。

　　这对于任曦来说不啻于一个惊天之雷，起初自然是一口拒绝，而用的理由当然也不能把她和尚苏卿的恋情曝光出来，只是说了自己舍不得出生的地方。可这个原因很显然并没有说服任镇长，在百般劝说女儿无果的情况下，任镇长怀疑到了尚苏卿的身上。

　　对于尚苏卿这个女孩，任镇长一直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她长得没有她妈妈那样妖艳，看上去柔柔弱弱清秀干净的，眼底眉间却始终萦绕着挥散不去的冷意和郁结之气。虽然总是在笑，可给人感觉却并不快乐。也不知道自己一年半前做出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现在仔细想来，也真的有点鲁莽了。

　　可那个时候，这个女孩睁着一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他时，那是自己这么多年永远忘不了的眼神，他竟然就心软了。

　　可在自己多日刻意观察之下，他竟然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女儿和尚苏卿在谈恋爱？怎么可能？两个女孩子？可是那天晚上他分明见到了自家女儿和尚苏卿接吻的情景，女儿还闭着眼睛，满脸沉醉的模样？

　　一定是尚苏卿把女儿带坏了吧？！

　　变态！

　　果然和她妈妈一样是变态！

　　满心愤怒的自己那晚打了女儿一个耳光并立即禁足，同时也把尚苏卿赶出了家门，他不管那时候是不是深夜，也不管尚苏卿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在外面该如何生存，他管不了那么多了，那个时候他满脑子想着的都是以后一定要让女儿和这个孽种离远点，越远越好，最好再也不见面。

　　可他没想到的是，在出国前夕，女儿竟然找到机会偷溜了出去见尚苏卿，而那一晚，居然就是女儿生前最后的时光。

　　第二天，女儿尸体在树林里被发现，尚苏卿坐在一边，表情呆滞。现场遗留的刀上有尚苏卿的指纹，面对警察的质问，她一言不发，后被拷上带走。

　　任镇长就此发疯。

　　“那晚发生了什么？”越子夜脊背上不停地蹿出寒意，尚苏卿一直说的很平静，眼睫毛都没颤一下，仿佛说的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她看看月光下的尚苏卿，又抬头看了看墓碑上的照片，照片里的任曦正是最灿烂的年纪，扬着眉毛笑得天真无邪，她不禁把外套裹的更紧了些。

　　这听起来简直像是天方夜谭，再衬上周围的环境，说是鬼故事也不为过。这些情节太匪夷所思了，越子夜表示自己有点hold不住，她怎么知道这一切背后还有这么一个复杂曲折的故事？很像是小说里面写的，可尚苏卿的表情却不像是在说谎。任曦到底是怎么死的？难不成真是被尚苏卿杀死的？可她们不是恋人吗？尚苏卿为什么要杀她？就算是她杀的，按照当年尚苏卿已满14周岁的年龄，根据国内刑法故意杀人罪也已经可以追究了，可之前她让卢森昊查尚苏卿的档案资料，里面根本就没有关于此事的一分一毫，如若她真的被判刑，也不会这么快就放出来吧？

　　“那晚......”尚苏卿坐在墓碑边上，头靠在上面，眼睛微闭满脸疲惫，似是快不堪重负了，越子夜不自觉地靠过去，握住了她的手腕，尚苏卿没有挣扎，任她握着。

　　“十五六岁的年纪，太天真了，什么都不懂，有了爱情就以为获得了一切，其实她们不知道，爱情才是最靠不住的，不是你的，无论你再怎么努力，始终都不会是你的。”语气很淡，像是在指责什么，又像是在自嘲，却拖曳着掩饰不了的寂冷。

　　尚苏卿睁开眼，视线转向了越子夜。越子夜一凛，她总算有些明白当年任曦每天面对尚苏卿是什么感觉了，尚苏卿浅灰的眼眸仿若拥有魔力，能让你定住心神停止时间，又像是一片海洋，深邃到包容了所有。当这样一双眼睛凝望着你的时候，你几乎可以为了她做所有的事情。

　　只要自己有，只要她想要。

　　“那晚她想要自杀，想拉着我和她一起死。”

　　“殉情？！”越子夜面色奇异地追问。

　　尚苏卿微微勾了勾嘴角，“你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吧，那个年纪的想法还是太幼稚了。任曦觉得我和她之间的爱情就是所有了，她接受不了与我的分开，所以选择了这样一种逃避的方法。她自杀了，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尚苏卿顿住了，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变调，越子夜发觉自己握着的手冰冷彻骨。“她死了后，我却后悔了。”

　　“我不想死，或者说，我还不能死。”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的语气。“后来被警察带走，在看守所待了一段时间，在看守所里面我精神一度出现一些问题，再加上他们也没什么证据，查清楚之后就把我放出来了，但是这座镇子上的人却永远都会认为是我害死了任曦，也确实是我害死了她。”

　　“精神出现问题？”

　　“嗯，那个时候会出现幻觉，还会有幻听，定向力出现问题，性格颠倒，日夜不分，好几次想要自杀，不过后来已经完全康复了。”尚苏卿轻描淡写地解释。

　　“你不会后来觉得对不起她，也想跟着她一起去了吧？”完全康复？越子夜腹诽，那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又该怎么解释？不会是刚好发病吧？

　　“没有，在我意识清楚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想死，只是有时候控制不了自己。”

　　“可她的死和你没有关系。”越子夜认真地替她辩解，她的心跳逐渐平静下来，慢慢接受了这个故事。“好吧，也确实有点关系，但她毕竟是自杀，你既没有教唆，也没有拿了刀子亲手杀了她，你不应该承担这一切，你为什么要让自己背负那么多，很痛苦的。”

　　“不。”尚苏卿低声强调，语气很平静，眼神中流露出看透后的平淡。“是我害死她的。”

　　“可这不是你的责任——”

　　“总要有人来负责。”尚苏卿微笑，笑得很高贵。“而且也只能是我。”

　　她本不应该出现，更不应该奢望。
　　无论如何，她最终还是失去了。

　　“那你爱她吗？”越子夜凝视着她问。

　　尚苏卿侧开头，避开视线，没有回答。

　　越子夜耸肩，爱与不爱已经不重要，她发现其实尚苏卿是一个责任感很强的女人，她以一种完全拒绝救赎的姿态承担了一切罪责，固执地认为任曦是自己害死的。就算和她确实有关，但——谁会让自己的日子不好过呢？越子夜扪心自问，如果是她遇见这样的事情，她会不会像尚苏卿这样，恐怕还是不会吧，会自责后悔，但却不会把自己搞疯，余生的每一天都不快乐。

　　越子夜帮尚苏卿掸掸衣服上的灰，拉着她站了起来，还帮她把礼品放在了任镇长家门口，尚苏卿在门前徘徊了好久还是没敲门，两人在浓墨般的夜色中往来的路上走，走了好久才拦到一辆顺风车回去。

　　越子夜瘫在靠椅上，觉得浑身骨头都快散了架，可心里却在想：奇怪的是，她累了这么一天，又听了这么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了解了尚苏卿的一部分过去，她却一点都不害怕她，反而感觉很开心，因为这些秘密她第一个知晓。

　　尚苏卿害死了任曦，可能还有潜在的精神问题，她却觉得尚苏卿是一个好人。

　　那个时候越子夜以为尚苏卿告诉了她一切，但那只是以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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