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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傍晚时分下的一场大雨，直到天色全黑也未见收势，寒意却是一下子扑来不少，大有一阵秋雨一阵凉的仗势。
张母在屋内来来回回收拾衣物，偶尔看看屋中央喝得酩酊大醉的张父，眼里全是哀痛。
张来福倚在门口看着雨势半天没动，却突然开口：“这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村中的路又难走，等晴了两天再回去吧。”
张母说：“你爹恨不得今天就回村里，我……我也是赞同的。”
下午张来福去警察局接了张父出来，就在大马路上，张父伤心得大哭：“我竟然，我竟然让我的亲生儿子……”
张来福搂着他，连安慰的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个畜生啊，畜生啊！！”张父又哭又骂，然后又对着张来福恨不得要磕头，“来福啊，我后悔啊，我对不起你，我这是自己作孽啊，早知道当初，我不那么财迷心窍的话……我这是报应，我这是报应啊！！”
张来福拉着他：“爹，那就当，就当从来没有这个畜生的存在过，你和娘还有我啊，就让我来赡养你们，好好地照顾你们好不好”
张父却不甘地摇头：“不，不行，我不能便宜了那个畜生！我一定要把他打醒！！我一定要那个畜生跪在我面前给我磕头认错！！他是姓张的！他不姓朱！！”
“爹……”
“你不要说了，我决定了！”
张来福悲凉而无力。
就算在身份上把他变回张长贵，又如何。
他的心，他的人，只怕是早已经变了。
沈紫君撑着伞过来，进门收了伞靠在墙边，揉搓了下自己的手臂：“这天说冷就冷的。”
“那你这丫头也不多穿点衣服。”张母看沈紫君就像看自家的大儿媳妇满是疼爱。
沈紫君吐了舌头说：“就过来说会儿话。张大婶，听我爹说，你们明天要回去？”
“嗯，回家有点事儿。”
沈紫君将两双鞋放在桌上：“这是我哥给我和我爹买的雨鞋，您也知道，我爹都不用我哥买的东西的，我也没机会穿，还是新的呢，你们回村里雨天路滑，穿着正合适。”
张母连连推却：“哎哟，这怎么行呢，这鞋子我知道，可贵了，我们乡下人穿不起这个。”
“又不是我出钱，是我哥的，您和大叔尽管穿吧，这秋雨凉，别冻了脚。张大叔最近心情也不好，更要注意身体呢。或者，你们回来再还我们好了。”
看看还醉着的张父，张母只好低头收下：“那，那我们回来洗洗还还给你。”
沈紫君笑了：“不急。”这才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来福，“你们去几天，来福晚饭要不就到我家吃吧。”
“我睡码头上。”张来福回过身来也在桌边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最近码头上也忙，每天晚上都是三哥在那里看着，我过去给他搭把手。”
沈紫君倒是不太在意地样子：“哦，那也好的。”又和张母说了会儿话，这才起身撑着伞回家。
张来福斜看着姑娘家在冷风里缩着身子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前几日和沈紫君挑明了话，只说他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让她找个好人家，不要耽误了好年华。
沈紫君说：“张来福你别自以为是，你以为我在等你吗？我才不是。”
沈紫君说：“我只不过是在等我自己……等我自己死心而已。”
沈紫君说：“张来福你对我如何难道我心里没数吗？我又不是笨蛋！”
她当然不是笨蛋，相反，她还聪明的很。
只是，聪明不聪明，和感情，和心，没太大的关系。
沈紫君说：“张来福，你别管我了，你想对我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吧，你没那么好，我也没青青那么傻，你别急，等一段时间，我就不喜欢你了。”姑娘家低头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
“张来福，你有女朋友吗？”
张来福摇摇头。
“我不漂亮吗？”
张来福：“你很漂亮。”
“我不好吗？”
“不，你好得很。”
“那你凭什么不喜欢我？！”沈紫君理直气壮地怒气冲冲。
张来福哑口无言。
突然，沈紫君又想到什么似的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张来福僵了两秒，还是点了头。
沈紫君“嗤”地一笑，眼泪滑了下来：“行，那我马上就可以死心了。”
张来福不知道，沈紫君其实更想说的是“我终于可以死心了”。
终究没舍得。
利源码头的好生意终于招来了对头，上海的水路生意一般都是漕帮控着，当初苏三强能够去安和祥当把头，也是上头老爷子罩着，如今这两人既不在帮中排辈，又影响了帮中的生意，难免不遭责难。大街上就遭到了追杀，要不是张来福和苏三强惯会打架，只怕早就横尸街头了。
才打开场，那方又火速地来人劝和，倒把苏张二人弄得莫名其妙。
又过了几日，才真相大白，竟是码头上一个老头在罩着他们。
这老头说也奇怪，年纪一大把，竟跑来码头找工作，不意外遭码头管事的赶，老头也是个犟脾气，不知怎么就和管事的动了手，两人扭打下老头被踢下了江。
张来福赶过来二话没说就跳江去救人，上了岸把管事的一拳给揍晕了。后来，就留下了老头。
老头做事也勤快，人也随和，就是一点挺好笑，怕蚊子。
不过这蚊子也奇怪的，码头上这么多人都不叮，却专挑个老头叮，好似那血多香多甜似的，叮得老头满身包，到处抓得血淋淋的。
张来福没事就教老头变着花儿地打蚊子抓蚊子，两人凑在一起，不知道怎么着就跟两个顽童似的玩得可开心，苏三强一边看着，只能无奈地笑。
后来，苏三强说：“瞧你们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爷孙呢。”
老头来了劲，追着张来福说：“我就学你这方法给蚊子缴械，三天后，如果失败，我喊你爷爷，你失败了，你喊我爷爷。”
结果，老头贼没面子地失败了。
码头工人们围着起哄，让他喊张来福爷爷。
张来福却笑笑，跪下来朝他磕了头：“爷爷。”
老头眼里说不清的东西流转。
后来张来福因为张长贵的事情心情低落，老头发现了，没事就拉着张来福贫上几句，乐笑几声，收工结工钱时发现竟多了钱了。
苏三强拉他到一旁说：“看你今天和来福聊得挺开心的，就当奖赏好了。”
老头竟呆了半晌：“好嘛，我成书寓里的姑娘了……”
再后来，余静音气急败坏地冲到利源码头，带走了老头。
张来福和苏三强目瞪口呆地看着老头被塞进了汽车呼啸而去，许久仍不敢置信，上海滩的首富，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老佛爷，余佛影，竟来他们利源码头当工人……
第二天，老头又来上工。
张来福看着他不知道如何是好：“爷……不对，余先生，我怎么还敢让您干活啊……”
老头不高兴：“叫什么余先生，你还是喊我爷爷吧。”
张来福迟疑，苏三强赶紧劝道：“来福，余先生这是看得起你，你就喊爷爷吧。”转头对着余佛影，“要不，我也跟来福一起喊您爷爷吧。”
“谁是你爷爷？！”余佛影没好气地冲他。
余佛影只有一个孙子，余创世。那是放在心尖上的疼。
余佛影极喜欢孩子的，儿子还没结婚的时候，就请人设计建起了不易居，为的是以后子孙们住在一起，好不热闹。
却偏偏，儿子儿媳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只留下独苗余创世陪着他。至于女儿们的孩子，那到底远了一层，也不是跟他的姓。所以从小到大他对余创世那是要啥给啥，宠溺得不得了，就连余创世错手杀了人，余佛影也是违背自己一生原则的一味护短，硬是保住了他。不管是余静音丈夫朱焕亭的命，还是雷晓东未婚夫的命，都抵不上余创世的一滴眼泪一声爷爷。
余创世为情所困，先是雷晓东，到底是自己的外孙女，也不好强求，如今是沈紫君，余佛影根本不在乎沈紫君当初是否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过，忙颠颠地为孙子跑腿。
那日里来利源码头找张来福，余佛影是想拿钱打发他的，结果车半路抛锚，余佛影见也离不远了，就自己走了过来，谁承想在烂泥里摔了个跟头，弄得一身狼狈，被码头管事的当成了来求工的了。
张来福救他一场命，他不便直接开口，第二天来又阴差阳错成了张来福的工人，余佛影倒更不愿意开口说这事了。
接触下来发现张来福不在乎钱的，那么，如果要逼他离开沈紫君，只能让这个人消失。
年轻时没少弄死过人的余佛影却不想这么做。
他和张来福的接触中体验到了在余创世那里没得到过的祖孙情。
他珍惜这份情。
“来福啊，你和沈紫君赶紧结婚吧。”
张来福看着余佛影：“……爷爷？其实你一开始就为了这个而来？”
余佛影点点头，又急忙摇头：“唉，管我为什么而来，来福，你叫我一声爷爷，我也当你是我的孙子。你和创世，和沈紫君这个事情，总归要解决的是不是？只要你和紫君结婚了，创世也就死心了，这就叫长痛不如短痛你懂不懂？”
“可是爷爷，我不能答应你。我和紫君不是那样的关系。”
“什么？”
“紫君不喜欢创世，所以，才拉着我演戏给创世看。”
“可她不是喜欢你吗？”
张来福顿了一下，说：“爷爷，我只跟您说，我心里有个人，可我们不能在一起，而我，这辈子也没打算结婚。”
余佛影说：“你你你喜欢上了人家有夫之妇吗？”
张来福苦笑了一声：“不是。爷爷。您别问了。紫君和创世能不能在一起，那要看他们有没有缘分，我帮不了什么的，爷爷。”
余佛影难过地低头：“唉，创世哪里不好了，晓东不喜欢他，沈紫君也不喜欢他……”
张来福说：“感情的事情，勉强不了的。”
余佛影点点头：“对，就像你，多好一小伙儿。竟然喜欢一个有夫之妇。”
“爷爷，我不是……”张来福张了张口却不知道如何解释。
余佛影说：“行了行了，两个孙子我都不管了。我就是个孤独终老的命。”他站起身抬脚欲走，又指着张来福说，“我告诉你，我和你订了用工合同的，你不让我干活就是非法辞工。”
张来福无奈地说：“那您要告我吗？”
这下倒把余佛影问堵住了，气呼呼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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