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相许

　　沐了浴又吃过饭，手冢和忍足便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休息。识趣的侍女留手冢一个人在房间，退到门外去等候。手冢脱了外套搭在椅子上，自己躺上松软的床铺，在透过窗栏射进的阳光斜射下陷入浅眠。
　　一觉醒来，已是落日西斜。手冢坐起身来穿上外衣，准备到外面走走，一掀门帘，却发现真田站在门外。
　　“醒了？”
　　“嗯。”手冢看着真田，有些疑惑，“你等了很久么？”
　　“不算太久。听侍女说你睡得很熟，不想打扰你。”说着，真田将手冢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这么多天，你的脸总算有些血色了。”
　　“你可以叫醒我的。”若是以往，对于真田的关心，手冢会感到温暖。但中午忍足那一番话说得他心烦意乱，一边责备自己不该乱想一边又忍不住去猜测真田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心理对他格外优待。“找我有事吗？”
　　“想来看看你是否适应这里。”真田顿了顿才补充道，“当然也有请求。”
　　“什么请求？”
　　“今晚的礼宴上，能不能请你抚琴一曲？”像是怕手冢拒绝，真田继续说道，“我已经派人备了古琴，想请你再弹六皇子生日宴会上的那曲。”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若是私人请求，手冢当然不会推辞。但他现在是代表陌辽的使臣，贸然在觞国宴会上演琴供人娱乐，未免太失身份。
　　“我知道你在顾忌你们的礼法，”真田像是早知道手冢会有这样的顾虑，立刻说道，“觞国与陌辽不同，没那么多礼制和等级，无论是皇子还是士兵都会在宴会上表演，代表着上下团结，人人平等。”
　　“……”手冢既没接受也没拒绝，看神情是还在斟酌是否该答应。手冢想说，应该去和忍足商量一下，真田却先说，“如果你在顾虑你哥哥，我可以亲自去找他。”
　　“不必了，我答应你就是。”想到真田和忍足两个人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样子手冢就觉得不让他们接触才是上策，“我会自己去告诉兄长的。”
　　“谢谢。”真田道了谢，手冢忽然看着真田，眉头微微皱起，“我有事想问你。”
　　“什么？”真田心想，是对饮食住宿有什么不满？如果是这样，他会立刻叫柳生过来解决问题。
　　“你对我兄长是不是有敌意。”手冢的语调没有上扬，在真田听来，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质问更加妥当。
　　“我为何要对他有敌意？”真田不答反问，其实手冢说得没错，他是对忍足怀有敌意，不只是因为忍足是迹部的得力助手，更因为他看出忍足对手冢的感情似乎比兄弟之情更甚。但他不能承认，无论哪一个理由说出来，以手冢的立场，他都不会觉得高兴。
　　“如果是我误会了，我愿意道歉。”嘴上说着道歉的话，手冢的眼神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身为弟弟，我不想享受比兄长更优厚的待遇。”
　　“……”真田沉默地看着手冢，手冢脸上的神情分明在说，要么把我的待遇降下去，要么把他的待遇提上来，总之我和他必须平等。
　　最终还是真田先败下阵来，他不得不承认，忍足侑士在手冢心里的地位比他想象的还要高上许多。
　　他甚至，有些嫉妒了。
　　“我答应你，这就安排柳生去办。”真田知道手冢明白他的意思，本来想邀手冢一同在宫内四下转转，被这尴尬的气氛一闹，真田只怕自己都没那心情，就更不要说手冢了。“我叫人先把琴给你取来，晚上见。”
　　“嗯。”看着真田的背影，手冢心里的忐忑终于消退了一些。其实他没有想过，如果真田说没错我就是对他有敌意，他该如何回答。
　　无论如何，还是先去找忍足吧。
　　如此想着，手冢转身就想去找侍女带路，却看见忍足就倚靠着殿内的圆柱，嘴角又是那意味不明的笑容。

　　“你在那里多久了？”发现忍足不声不响地躲在柱后，手冢先是有些意外，再是有些不满，他不喜欢人偷听他和别人说话。
　　“从他让你今晚抚琴开始。”忍足稍微收敛了笑容，像是没有感知到手冢的不悦般，径直走到手冢面前。“我无心听你们谈话，我是来告诉你，陌辽来信了。”
　　“四皇子说什么？”比起纠缠于小事，手冢更关心信中的内容。迹部会改变主意吗，会撤销之前的计划还是又有新的任务？
　　“你怎么知道是景吾的信？”忍足看了手冢一眼，那意思好像是在说，我没说过是他的信啊。
　　“除了他，不会有人送信过来。”手冢暗想，整件事都是迹部一手安排，除了他还会有谁。
　　“还有他那可爱的弟弟，”忍足再次笑了，从怀中取出两封信件交给手冢，“先进屋。”
　　“嗯。”手冢看了看手中的信封，已经可以稍微看出些笔法的那封，正是六皇子的笔迹。

　　忍足和手冢抵达正厅的时候，发现正厅比他们想象的大了许多，已经聚在正厅的人数也远超过他们的想象。所有人都穿着暗黄色的服饰，忍足和手冢在其中显得十分抢眼。跟随忍足手冢而来的陌辽随从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忍足仔细分辨着觞国人衣着的不同，心想觞国制度果然与陌辽不同，看样子，能参加皇家宴会的，绝对不止王公贵族。
　　柳生引忍足和手冢入座，侍女将温热的烧酒倒入二人面前的碗中。酒香四溢，忍足心下了然，酒气浓烈，看来今晚这酒，他是替手冢挡定了。
　　“皇子正在给下属分发财物，二位请稍候。”柳生说完，手冢转头望向喧哗的源头，这才看见真田就站在盛了金玉器物的木箱附近，闪着金光的器物从翻倒的箱中洒出，不少人正围在旁边，挑选着各自中意的宝贝。偶有二人看中同一样，还会如顽童般争抢，周围的人则发出哄笑，整个正厅一片沸腾，完全没有皇室宴会的庄重。
　　鬓角已生白发但精神非常矍铄的老人从正门大步而入，柳生赶忙迎上前去，原本看着众人胡闹的真田也站直身体跟了过去。看着原本吵闹的众人纷纷喊着“皇上”，忍足和手冢也连忙站起身来。
　　看起来比迹部盛雄和忍足苑囿都要年长的觞国皇帝身材魁梧，精神抖擞，看上去竟比他们都要强健。入座以后，真田将忍足和手冢介绍给自己的父亲认识。
　　“这两位便是陌辽丞相的公子，忍足侑士，手冢国光。”
　　“嗯，能穿越大漠来我大觞，勇气着实可嘉！”觞国皇帝打量着二人，目光中流露出些许称赞。“以弦一郎的本事，无需护佑，陌辽却派二人前来一路送回国都，此等真诚，我心领了。”说完，桌上的海碗就被举了起来。下面的众人见皇帝举起酒来，也都从座位上起身，高举起面前的酒。“来，我等敬两位公子一杯！”
　　话音刚落，两大碗酒就递到了忍足和手冢面前。忍足看了一眼手冢，暗叫不好，皇帝敬酒，岂有不喝之理，就算他有心拦酒，也不能拦这一碗。手冢像是没有意识到忍足的担心，抬手就将酒接了过来。忍足见了，也将碗接过举起，“陌辽与觞国素来友好，皇子亲率重臣出使，我等自当万里相送，以示两国交好的诚意。这碗酒，当由我等敬于皇帝，谢皇帝盛情款待。”
　　在场之人无不知陌辽与觞国之间的战争将一触即发，但忍足仍把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觞国皇帝大笑起来，“不愧是陌辽丞相的公子，言谈举止确与我等不同。这碗酒，我先干了！”说完，海碗一扬，温热的烈酒便下了肚，下面的人大喊着“干了”，也纷纷饮下酒去。忍足看了一眼手冢，二人也先后仰头，将碗翻转过来。酒入咽喉，炽烈如火烧一般，忍足率先将酒全部饮下，转头一看，手冢竟已先将酒饮尽了。
　　“开席！”皇帝一声令下，众人纷纷落座，侍女们端上熏烤完成的烧肉，肉油金亮，从皮肉之中缓缓流下。忍足和手冢回到自己的座位，忍足轻声道，“今晚所有的酒由我替你挡下，你一滴也不许再喝了。”
　　“但……”手冢开口才觉声音嘶哑，这酒果然猛烈，由咽到胃，都如同热油泼过一般滚烫，直让人误以为自己饮下的是一团火种。
　　“没有但是。”忍足看着手冢已经开始泛起微红的脸，“忘了今晚你要干什么了吗。”
　　抚琴。手冢不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指。今晚，不要给陌辽丢脸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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