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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之所系
此刻将暮未暮的时候,正是上下班的高峰期,因此人流更密。有些店面极早就将外面招牌上安置的霓虹灯打开,一圈一圈红红绿绿的,很是引人注目。书云刚刚自山上密林幽篁里出来,一下投身到这喧嚣红尘里来,心情不由大好,或与前面车夫聊天,或与李逸訢介绍沿街特色,倒颇为自乐。李逸訢虽仍旧是淡淡的态度,却比之初始要好了许多。见她同那车夫聊天,也会适时插上一句,三人一路上倒也算是有说有笑,车子很快就驶进了法租界里。
那汉子忽而叹了口气,道,“好好的一个城市,却被他国作了一处圈地,真乃憾事!”
书云见他忽而惆怅,不由收敛了些兴致,道,“这也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举。然而此刻虽归属殖民国家管辖,却不代表它就一直能被这样束缚着管下去。”说时,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李逸訢,笑道,“这件事情,总归还是得有人管的。”
李逸訢不动声色,只道,“是,这是历史的规律。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又道,“反抗外来殖民者,这是全民族人的事情,须得全国统一战线才可行。”他说的这番话并非推脱之言,只因现在国内军阀割据,各股势力相互之间大有不容之势,人人都想称霸为王,在内就已相互挟制,虎视眈眈,国内对峙情绪已然紧绷,稍有不甚,便会趁起作乱。战争一到,受苦的总是平民百姓。国内形势便是如此严峻,更莫说留有余地去同外国抗战了。内乱不扫,便不能接济天下。
书云见他语气之中颇有严肃认真之感,不由凝神将他细细打量了一番。良久,方才扑哧一笑,道,“表哥,想不到你在私塾里念了这些年的书,腹中还蛮有些文章的嘛!”又道,“姨父姨母总算没有错看了你,将你送至上海来,我想来日,你总会在这里留名的!”
李逸訢听书云这话,半有打趣自己的意味,又半有遮掩自己身份的意味。他闻言,也不置可否,只淡淡接了话道,“但愿如此。”接着道,“万不敢辜负了他们二老。”
那汉子听他们由自己的一句慨叹便说了这么多,在前不由嘿嘿一笑,“论军事分析我可能不懂,然而让我上阵杀敌却是敢的。我一腔热血,可不是白流的。”又道,“倘若国家需要我,为国捐躯,万死不辞!”
书云听他这话,颇有万丈豪情,倒蓦地将她惊了一惊,“真的?方先生,战场可不比赛场,虽也论成败,然而这一败,便极有可能是一颗子弹对准了自己。”
那汉子闻言,笑道,“我活了这么些年,虽未做过什么坏事,却也未曾做过一件甚么好事。如果真能叫我上阵去砍几个敌人,嘿嘿……”他又是一笑,道,“我死也是甘心了。”
李逸訢在一旁听了,心里默默地不禁一赞。暗忖道:‘这汉子虽看上去很是粗鄙,却也很知晓事理。何况他这般豪爽实干,倒也不愧是一条汉子。’虽心中此般作想,却毕竟没有表露在面上。书云见他仍是淡淡的面色,只轻轻将他的西服一角拽了一拽,朝他暗使了个眼色。
李逸訢见了,却也只是微微一笑。
书云见他这一笑,却也究竟不明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此刻又不便交谈,便暗想待到了家里再说也不迟,当下也就忍住没有说。那汉子自不知这其中情况,只兀自拉着车,不时哼上几句。过了不久,便到了上午书云拦车的那条路口处。那汉子微微迟疑道,“小姐,在这里却又要向哪里转弯呢?”书云眼见这里离自己家里倒是很近,只有一截子的路程,便道,“方师傅,你就停在这里罢。”又道,“我正好与表哥到这附近的店面里去买些水果带回去。”
那汉子不假思索地道,“好。我就仍旧停在这里,你们出来就可瞧见。”
书云笑道,“不必了。你忙了这些时候,还是早些回家去吧。”接着说道,“我家里就在这附近,刚好与表哥散步同去。”
那汉子也不多想,只笑道,“好,好!那我这会子就暂先走了。”又道,“不嫌的话,有空来我家坐坐,我平常周六周日都是在家的。”说到这里,又似不放心似的,“小姐可曾记得地址?”
书云不想他这般盛情,便也点头笑道,“富贵路朝阳里弄276号。我可曾记错?”
那汉子点点头,赞道,“小姐果真好记性!”又笑道,“与贵表哥一同来,我们父女两个自是欢喜之至了。”
李逸訢也被他这般热情感染,笑道,“届时倒要承蒙款待了。”又另自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块大洋,塞到他手里,道,“这是车钱。”
那汉子一见,却不似上午那般欢喜,只推脱道,“这怎样行,先生上午已付了我那许多钱,如今再付这许多,我心里受之有愧。”说时,脸都涨红了,将那块大洋复又递回李逸訢的手中,说道,“……我,我可绝不是为了赚这些钱方才主动提出要接送的。”
书云见他这般激动,倒像个孩子。不由失笑,道,“方师傅,我们知道您不是这般看重金钱的。只不过,大家今日里不逢自是难相识,有缘得见,也实属缘分。”说到这里,将李逸訢手中的那块大洋重新又塞进了他手中,道,“若您不反对呢,咱们也就算交个朋友。”又道,“喏,我姓李,我表哥姓林,我们两姊妹您是认识的了,那我们也算是朋友了。这枚大洋,若您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朋友。”说时,只将面色一变,故意做出郁郁之态。
那汉子见她这样,不免大惊,只道,“得蒙小姐看重,结了我这大老粗作朋友,此刻又怎会看不起您二位呢。”说时,又道,“李小姐,林先生,这块大洋我收下就是。”语毕,又朝二人深深鞠了一躬。书云见他如此,忙扶起道,“哎呀!方师傅,您是长辈,我们两个是小辈,哪有长辈给小辈行礼的道理?真真折煞我了。”那汉子闻言,嘿嘿一笑,道,“小姐说过咱们是朋友,既是朋友,怎的又跟我论起辈分来了?”又说道,“管他什么辈分不辈分的,能谈的来的,也就算是朋友啦!”
书云听得他这一番论述,不由一笑,道,“方师傅太客气了。”想了想,又道,“好吧,咱们不论辈分也罢,却也不能没了规矩。我姓李名芸淑,我表哥姓林名鑫毅,您只需唤我们的名字就是了,不必什么先生长,小姐短的,怪别扭的。”
那汉子哈哈一笑,“小姐真是个爽快人。”一言既出,却又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骂道,“该死,该死!一时说得惯了,难以改过。”接着又道,“芸淑,鑫毅,那我就暂先送你们到这里。你们还赶着去买水果,我若还在这里陪你们闲话,倒不免要耽误你们吃饭的工夫了。”说着,朝他二人笑了一笑,道,“你们请便去吧,好朋友!”
书云二人闻言,也冲他笑了一笑,道,“好。那我们此般就暂先告辞了。”又道,“改日定上门叨扰的。”说时,李逸訢也在旁随之一笑。
那汉子道,“甚好!甚好!”见他们仍站着不动,道,“好朋友,快去罢!”
书云与李逸訢这才点头称是,与那汉子道别,两人转身并肩,过了人行道。又走了几丈开外,再回头,却见那汉子仍旧站在路口原处,正向他二人招手。书云见着,不由轻轻一笑,也挥了挥手。那汉子这才拉起了拉车杠,调转了车头缓缓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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