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旋律

　　徐青蓝想起刚才他提到的“顺路”，又记得他的住处和嘉阳办公室都在师大附中附近，并不在西三环，便状似随意问道，“不影响你接女朋友吧？”

　　“不是女朋友，是去接我妹妹，她今天中考，考场安排在西三环首师大那边了。你放心，来得及，再说就算晚一点也没事，她会等我的。”

　　这回答不在徐青蓝的预期之内，“你妹妹才刚中考？而且，我记得你不是土著呢。”

　　“呃……不是同胞兄妹，我只是替她父母照顾她。”欧阳俊偏脸，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就在这浮光掠影的刹那，她看到他眼中有她从未见过的笑意。

　　是真正的笑意，而在这之前，她见到的他的笑，从来没到达过眼底。

　　这笑，当然不是给她的。

　　她沉默了，他也不再说话，车厢里一片寂静。

　　车子驶入西三环，马上要到了，徐青蓝才又小心问道，“上次，在师大附中门口，后来你跟你女朋友没事吧？”

　　虽然徐青蓝问得不免突兀，欧阳俊却不觉得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他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分手了，她回老家了。”

　　徐青蓝挑眉，当初看他俩就觉得气场不对，只是没想到剧情急转直下，直达谷底。她本能地说了一句“Sorry”，说完才发现连自己都不清楚要表达的是Sorry to hear that，还是Sorry for doing that。和欧阳俊回国那天，附中校门口那位看起来纯洁得像朵百合花的年轻女子一开始就面色不豫，她徐青蓝风姿绰约的存在更是给他俩不大和谐的场面火上浇油。当然她对这个小自己六七岁的男人并没有什么特殊兴趣，但在异性面前展现自己的风情万种已成徐青蓝这么多年来非公场合下的习惯，乃至本能，何况是这么一个英俊的，风度翩翩的，刚刚体贴照顾过她的异性。如果她是令战争升级的罪魁祸首，那说句对不起也算不得冤枉。

　　欧阳俊却不以为意，他轻描淡写敷衍过去，“还是让老天安排吧，我顺其自然就好。”说着把车开到郁翠北里，沿着小区内的道路减速慢行。徐青蓝让他在一幢高层板楼前停下，转头看他，“你星期五中午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欧阳俊还是头一次被她以这么认真，这么平直，不带一丝慵懒妩媚的目光近距离凝视，心下微微讶然，旋即知道她必定有事相商，“对不起，我后天就离开北京，要外出至少一周，如果可以，我一回北京就给你电话，行吗？”

　　“有点晚了，那我不妨跟你直说，华大集团物流系统的那个标，虹彩的折扣刚被Miracle取消了，等于提前被判死刑，但我知道，除了软件折扣，其他方面虹彩都毫无问题，只要我找到另一家公司合作，签一个背靠背协议，我可以给服务部分的十五个点。”

　　欧阳俊完全没有想到徐青蓝抛给他的是这样一个沉重得差点接不住的绣球。华大物流那个标金额很大，几期项目下来有三四百万，十五个点扣去税还有三十万的纯利，而嘉阳几乎什么都不用做！之前就是知道虹彩对这个标志在必得，他综合考虑了嘉阳的实力才没有去抢。只是没想到为了这个标，徐青蓝竟到了愿意割肉的程度。这个女人以不光彩的手段打败过他，又以更不光彩的方式毁了Steve，他实在不能不打起精神提防

　　“那，需要嘉阳做什么？”。

　　“其实都谈得差不多了，别的倒也没什么，就是嘉阳务必要从Miracle拿到八折以下的折扣，这个单子才有必胜的把握。八折以下的部分归你自己。”

　　“仅仅是折扣问题，你有十五个点的让利，去哪里拿不到Miracle的产品啊？”欧阳俊问。八折是比较深的折扣了，若非嘉阳这样和新任总经理关系深厚的合作伙伴，一般公司轻易拿不到这个数，可为了软件部分八折的折扣，付出服务部分十五个点的报酬，这算盘打得他都没法相信。

　　“好吧，除了折扣取消，还有别的原因，我只能找人帮我签这张合同。”徐青蓝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雪肤上被人狠狠拍下的指印还隐约可见，几许凄美笑颜，已是勾魂摄魄。欧阳俊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的徐青蓝，真的有让男人大意失荆州的法力。不过他是亲眼甚至亲身领教过她本事的，岂能栽在她手里两次，“徐总，这张单要是签了，我们就不是合作几个月的事了，你不说实话，怎么让我放心？”

　　“算了，反正该看不该看的你也都看到了。”徐青蓝薄叹一声，“华大招标委员会有两个副组长，其中一个是Steve太太的闺中密友，代表业务部门评标。实际上，前期评审的时候她帮虹彩出过力，只是那时候她们并不知道我和Steve的关系。”

　　欧阳俊恍然大悟。Steve妻子现在恨徐青蓝入骨，她的闺蜜必会极力反对虹彩中标。可为什么就挑中嘉阳来做这个中间人？“就因为我看了不该看的，所以雀屏中选？”他打趣道，眼中一抹戏谑之色。

　　“我找你，是因为你帮过我两次啊，你是个好人……”徐青蓝掩嘴轻笑，刹那间美艳不可方物，欧阳俊别过脸，再看他就真以为是自己魅力赢得美女青睐了，“徐总啊，你这不是逼我做坏人吗？”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中标之前我不能暴露和代理公司的关系，同时，我又需要Tony梁手上的折扣，我只能在Tony的朋友里找一个我也能信得过的人——所以只有你。”

　　徐青蓝信得过欧阳俊，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欧阳俊也不是没阴过徐青蓝。他心中好笑，脸上却真诚，“那好吧，既然徐总这么说，我就硬着头皮继续做好人吧。”从徐青蓝的话他猜得到以后她和梁捷必然也会构建起新的友谊，而嘉阳刚好从中得利。真是梁捷一人得道，嘉阳鸡犬升天。Steve知道徐青蓝在他倒台以后立刻和梁捷的合作伙伴结盟，不知将作何想法。

　　“只要你肯配合，客户那边不会有问题，里头的关系等你回北京我跟你慢慢谈，这个case现在三言两语也不可能说清楚，我明天把详细资料发到你邮箱，然后电话联络，在你回北京前咱们最好能有个初步意向，你觉得呢？”

　　“好，我等你邮件。另外我会给你我们公司一个同事的联系方式，我不在北京时，如果有急事找不到我，你就找他。”欧阳俊抽了一张名片给徐青蓝。徐青蓝接过来放进坤包，留给他一道妩媚微笑，推门下车，关车门时弯下腰对着他，“我换个衣服就下来，你等我两分钟。”

　　她的上衣领口本来就低，一弯腰，他的西装都挡不住那一幕深沟诱惑。欧阳俊待她转身才坐直身体，摸摸自己鼻子哑然而笑。她说他是个好人，不会把他当作“好欺负的人”，用这个项目坑他吧，这戒心始终不能放下，越是美丽的女人越会骗人，他忽然想起《倚天屠龙记》里赵敏的那句话。

　　车子开出郁翠北里，往考场奔去。众多家长推着自行车守在校门口，他只能把车停得远远地，走到校门口张望。眼中是操场和教学楼，心里却还在想徐青蓝刚才的话。就算八折拿货，十五个点的让利，徐青蓝这一单几乎没什么赚头，况且即便Steve携妻离开大陆，那个副组长闺蜜估计还会一直在华大呆下去，她还得小心翼翼跟这个客户中的地雷玩捉迷藏，何苦呢？

　　正想得入神，肩膀冷不丁给拍了一下，定睛一看，紫苑背着书包笑眯眯地把一张字条贴在自己胸前。揭下来一瞧，五个大字，“发什么呆呢！”

　　欧阳俊弹了下她脑壳，“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考完了，得色了？”看她笑模样便知道她战绩必定不错，他也懒得多问，直接解下她书包，和她往外走。人流越来越密集，推推搡搡的，他揽住她肩膀让她靠向自己，这时才发现她都快到自己鼻子高了，丫头这两年长得真快啊，刚见到她时，才十一岁，瘦瘦小小的，纤细四肢配着一张苹果脸显得脑袋很大，完全还是个孩童，现在却削肩细腰，明眸皓齿，俨然一个明艳少女了。这种愕然中意识到的变化让他很有成就感，揽着她的臂弯不禁收紧几分。

　　坐进车里，他递给她一袋牛奶，“来，解渴又解饿，先喝了，我带你去大吃一顿。然后跟你说说去广州的事儿。”他发动了车子，小心驶离自行车道，才转头跟咬着吸管发呆的她说，“那个专家下半月就要去美国待半个月，等他回来一个月都过去了，我怕来不及赶开学，所以跟他联系了一下，咱们明天收拾东西，后天就去广州，他提前给我们安排检查和第一疗程方案，然后去美国，等他回来正好根据第一疗程效果决定第二疗程方案，你没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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