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锁

　　回到住处，他看到雪正在屋檐下乘凉。雪本来就长得姣好，只是脸色苍白却了点人气，淡默的表情将他隔了千里。自七年前那一黑，他就再也没碰过雪，两人间咫尺的距离好比鸿沟，他跨不过去。他想看到雪的笑颜，又怕令雪失望，算了，还是确定了忆语口中的马琳琳是雪要找的人再告诉雪好了。
　　再访迎春楼，冯来晞来到内庭，站在相语门前敲了敲却无人应，闻到不远处传来的药味，随味道而去，果然看到相语的身影。他倚着藤椅静阖眼，毫无防范地睡着。仔细瞧瞧这小子，手脚瘦长，身板扁平，就脸蛋算得上青秀，反正就是一张书生脸，只是意外的倔强，这一点，冯来晞并不讨厌。阳光斜照在相语的脸上，他皱了皱眉，抬手遮挡一下耀眼的阳光，却觉眼前一暗，睁眼，慢慢认出背着光的冯来晞。相语顷刻涨红了脸，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嗅到烧焦的味道，他忙不迭起地一手往砂锅抓去，冯来晞见状，一手抄起勺子，舀了一瓢水往火炉泼去，灭了火不说，还湿了相语半身。

　　相语当场呆了，惘然侧目望向冯来晞，顿时火冒三丈，骂道:“你做什么!”冯来晞弃械，无事人般看他，道:“帮你……的药降温。”相语恨得牙痒，又实在懒得跟他计较，甩袖而去。

　　愠然回到厢房，相语提了提都能搓出水的袖子，便解了衣带，脱下上衣。其实冯来晞只是本着好心才泼的水，若刚刚相语赤手去拿砂锅，定然烫着，但，终究是弄湿了他，冯来晞只好前来道歉。停在门前，敲门的手悬在半空，冯来晞目光从半掩的窗户投入，看到相语赤半的上身，他瘦削的背上现着一条条骇人的瘀青，似乎曾被人用强而有力的手抓伤。这迎春楼里个个都是手无搏鸡之力的女子，到底是谁留下的伤痕？

　　“你要泡在水里多久？”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正在为冯来晞备上干净的衣服。冯来晞回神，从木桶里起来，用布条拭身。雪瞥了他一眼，问:“到底你做了什么才让人家在你肩上留牙印，到现在还没消去。”牙印？冯来晞斜眼瞧了瞧左肩上排列整齐的印痕，突然脑海中飞快闪过奇怪的片段，那一夜，那一个人，那双手……冯来晞顿觉腿软，蹲点木桶里，手扶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不是真的……怎么可能……他脸色一时青一时白，嘴角不自觉地抽搐，简直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他，他居然上了那个男人？ !不是雪，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最可笑的是，他自己竟然忘得一干二净，还一副无事人的模样出现在对方面前!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冯来晞抬眸望向雪，心里怨着，雪阿雪，都是因为你我才会一时迷了心志，错上了别人，现在叫我如何是好？

　　雪低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只是淡淡地道:“快穿上衣服吧。”

　　冯来晞长叹了一声，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的脸皮居然厚到可以再来迎春楼找他，不，该问他到底能为雪做到哪个地步？踌躇在迎春楼门楼前，冯来晞暗自忖度，不如他继续装不记得，或许两人不会那么难堪，但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不认帐？

　　“冯将军。”迎上的是迎春楼的花魁魅娘，她笑如春风，一鼓花香扑鼻而来，极其诱人。曾起誓，绝不再碰雪一根汗毛，所以心有所忆时，他就会到青楼寻花问柳以解所需，然而，往往她们都填不了他心中的那一份空洞，然而为何那一夜… …冯来晞随魅娘入阁，坐在栏前，他目光恍然，未对魅娘的话有半点反应，然而一个身影就令他目光瞬间集中，全身紧绷。那一晚的片段活现眼前……
　　***

　　“……将军……冯将军!”魅娘的声音将冯来晞从记忆中拉回现实，他沉着脸，用手捂住嘴巴，咽了咽口水，润了润火烧般的喉头。
　　“将军今儿是怎么了神不守舍，是哪里不舒服吗？”魅娘问道。

　　“没事，有点渴而已。”冯来晞收回目光，望着眼前的美人儿，抑压着心里的火团。

　　“渴哦……”魅娘转首朝正在大厅里打扫的相语招手道:“相语，你上来一下。”

　　冯来晞的心咯噔了一下，视线再一次投向相语，两人四目交杂的一瞬，他逃似的别过头去。

　　相语蹙眉，却还是乖乖地听魅娘的话，上了阁楼。魅娘向冯来晞欠了欠身，道:“魅娘失陪一下。”冯来晞颔首，余光看着映在门户上相语的影子。

　　魅娘拉住相语到一角，低语问道:“那天的药还有吗？”

　　“药？”相语顿了顿，诧异地看她，道:“你要对他下春药？”

　　“你小声点!”魅娘作出噤语的手势。

　　相语瞥了眼房里的人，在魅娘耳边轻道:“算了吧，他……他是个断袖……”

　　魅娘咋舌地看着相语，讶异地道:“断袖你如何得知？”相语抿了抿嘴，总不能说出自己被人上的事实吧，支支吾吾地辩解:“他……他来了数次都没跟姑娘圆过房，难道不是不能吗？”

　　“傻子，”魅娘笑着弹了弹他额头，“这些叫矜持，也不对。反正就有些男子比较含蓄，需要女子主动些，而这时候就是用药的好时机。你稍候上壶茶，把药也混在里头。我再去上一上妆。”说罢，她拍了拍相语的肩，算是比重责交给他，不容他推诿。

　　站在炉灶前，相语盯住煮好的茶，捏了捏手中的纸包，以往他从未犹豫过，连滑胎的药也没有半分迟疑地为姑娘准备，何以此番他却……

　　“我都快渴死了，还在磨蹭呢？”

　　相语回头看倚在门边的冯来晞，总觉得他语中气少了平日里迎刃有余的悠然，反而多了几分焦躁和愤懑，莫非……

　　“怎么还不下药不是想混在茶里给我解渴吗？”

　　果然他都听见了!相语后脑勺发麻。冯来晞迈步向他走近，心里极为窝火。居然说他断袖，还说他不能!他人生就上了两次男人，怎地就成了断袖他不过是不巧喜欢上身为男子的雪而已，至于眼前人，那一夜是个错误。再说他哪里“不能”了!那一夜干柴烈火，翻云覆雨，对方不也尝到了，这简直是在挑战冯来晞男子汉的尊严!

　　冯来晞夺过相语手中的纸包，解开将药粉全数倒入茶壶中，摇了摇茶壶，未有二话便灌入口中，相语要拦也拦不住。冯来晞啪一声把茶壶搁在炉台上，用袖拭了嘴，转身便走。

　　相语忙捡起被扔在地上的药纸，不由得蹉跎，这可是两人的分量!他立即起身翻了翻药柜，正掏出解药又顿住。是冯来晞自愿喝下去的，万一出了事也怪不得他，而且有魅娘在，一定很快就解得了。相语说服自己，但以防万一，他还是将解药揣在怀中。

　　回去大厅打扫，魅娘急步走近，凝重地看着相语，低声问道:“你下了药没？”相语点了点头，魅娘露出糟糕的表情，急道:“金老板来点名要我陪，我实在脱不了身，你替我想想办法。”

　　“解药是有，但……”

　　魅娘听到有解药喜上眉梢地握住他的手，托付道:“太好了，他就交给你了。”

　　相语无语地点了点头，只好答应，暗叹尽管用上解药，单凭他也散不了药性。

　　推开阁楼的房门，相语看到冯相晞趴在桌上，手揉着桌布，双脚不住地颤抖，看来药力正在发作。相语反手拴住了门，慢慢靠近冯相晞，轻声唤道:“喂，我拿解药来了，你喝了以后再自己解决一下吧。”

　　闻声，冯来晞艰苦地把脸转向他，手松开桌布，霍然站了起身，伸出的手并非向着相语手中的药瓶，而是他瘦削的腰和纤细的颈项，二话不说侵蚀着相语的唇舌。

　　被抵在墙角的相语被冯来晞的双手紧紧圈住，呼吸早已乱成一团，已然分不出灼热的是他还是冯来晞的体温。相语深吸了口气，绝然地用下咬住冯来晞来犯的舌尖，血腥瞬间充斥着两人的口腔。因疼痛而回来的一分精神，冯来晞才松了双手，迷糊的双目看着眼前的相语，捂住有万马奔腾的胸脯，他甩了甩头却挥不去溢满的冲动。

　　相语吐出他口中的血沫，咬了咬牙，暗想那春药也太猛了，不就一个吻连他自己也中招!鼓噪的胸脯，热腾的血脉，相语打开药瓶将药倒入口中，抬头竟反扑向冯来晞。冯来晞骤不及防倒卧在床板上，相语俯身抵住对方的嘴，如清泉灌头注入，吞下的药液将凉意从喉头一直带下。相语的药性不重，瞬即冷静下来。

　　按理冯来晞解不了身体所急也该恢复理智。然而药液从相语唇角溢出，冯来晞的目光凝望那滴逃跑的水珠，从相语的脖子一直没入他的衣领，双手揪住相语的衣襟，猛力地扒开，手绕到他背后，将他压在自己身下。

　　“你，清醒点!”相语抓住冯来晞的头发，骂道。冯来晞早已急红了眼，硕果的臂弯牢牢地环住了他的腰背。

　　相语用唯一能摆动的脖子，扬首用额头猛地向冯来晞的脸搕下去，听冯来晞闷哼一声，腰上的重力才松了开来。相语覆过身躺在床上，疲乏地大口呼吸，怎么就这怎倒楣，差点又被人上了。他恨得牙痒地侧目，瞪着冯来晞无害的脸，握紧了拳头往冯来晞肚腹捶去，只见冯来晞皱了皱头，似乎不痛不痒。
　　相语咂嘴骂了句“浑蛋”，便坐起身来，揉了揉酸痛的腰。环视四周凌乱的场面，还是死气沉沉地收拾。临走前不忘瞟了瞟仍在昏迷的冯来晞，又骂了句“浑蛋”才掩门而去。

　　本来“昏睡”的冯来晞心头是百感交集，想起那句“浑蛋”，他噤不住笑意，嘴角都抽动了起来，难道相语除了“浑蛋”就想不出其他脏话其实被相语咬住舌头的时候他已清醒了五分，他十分清楚眼前的人是男子，不是雪而是一个曾与他有一夜之交的男子林相语，所以已退了开来。然而相语居然不知死活，不趁机逃走反而自投罗网，挑逗他最后的理性，他又怎能自拔!人不管有多强的理智，身体永远都是最老实的。忆起手中的骨感，回味他胸脯的滋味，冯来晞咽了咽唾沫，他清楚，这反应不是因为春药，因为他在回到阁楼的途中已经扣喉，呕出一大半的药。

　　他，是因为林相语才有了这反应、这冲动。
　　莫非他真的是断袖，连冯来晞自己也有点怀疑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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