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痒

　　左柏思离开后，宋玉回到出租屋。进门以后第一件事，便是拉上窗帘。他实在受不了那刺眼的月光。
　　他去卫生间洗澡，水温开到最烫，将皮肤冲得通红。他用了许多沐浴液，肌肤之上漂浮一层香气。
　　洗完后，他窝回床上，睡了。他实在无法再面对当下的现实，多一秒都不行。

　　不知睡了多久，他突然哭醒了。醒了以后茫然地坐起身，发了许久的呆，继而擦干眼泪，重新睡了。
　　他依旧睡得不安稳，时不时惊醒，不是满头大汗，就是满眼泪水，但他就是不想起床，固执地朝梦里逃。他睡得昏天黑地，等被饿醒时，已过了深夜十一点。
　　他头晕眼花，踉跄地下了床，倒了杯水喝。
　　他打开手机点外卖，发现手机上有五个未接来电，前四个来自汪小菡，最后一个来自肖希柠。
　　他给肖希柠打过去。

　　肖希柠一接起电话，就破口大骂，骂完之后，质问道：“你的图呢？！”
　　她听起来快疯了。
　　宋玉一时想不起她说的是什么图，而且在他的印象里，肖希柠催图，似乎不应该催到他这里。
　　“你问厉云岫。”他说。
　　“他喝多了！”肖希柠又骂了一长串脏话。
　　“好吧。”宋玉声音喑哑。他的脑子其实还没怎么运转起来，对一切的反应都很慢。
　　“你今天为什么不来上班？这是无故旷工你知道吗？”肖希柠又道。
　　宋玉愣了许久，心里乱而空白，想不出什么，也不愿想什么，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小，快要缩进地底去了。世上的一切好像都跟他无关了，都无所谓了。
　　“我问你话呢！”肖希柠一定度过了非常糟糕的一天，仍在倾泻怒气。
　　宋玉呼了口气，解释道：“我被厉云岫□□了。”
　　对面安静下来。等肖希柠再开口时，她的满腔怒气已不知去了哪里。
　　“你说什么？”肖希柠声音很轻，但语气急促。
　　宋玉心中堵起一团热气，重复道：“我被厉云岫□□了。”
　　肖希柠不说话了。
　　在她的沉默，而非质疑里，宋玉确认了一件事：肖希柠知道厉云岫是个烂人，烂到了无论做出什么都不值得震惊。

　　沉默过后，肖希柠慌起来了。这个总是游刃有余的女人，终于遇到了手足无措的时候。
　　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身边有人吗？你老公在吗？你还好吗？”
　　宋玉当然不好，但这世上谁会明白他的不好呢？于是他敷衍道：“我还好。”
　　肖希柠问：“你报警了吗？”
　　宋玉答：“没有。”
　　宋玉麻木又冷静，肖希柠的呼吸却越来越乱，不知道的还以为受害者是她。
　　“宋玉，你别急……”她呢喃着，“你、你先别报警……”
　　宋玉心里一沉，立刻把电话挂了。
　　肖希柠再次打来电话，宋玉直接拉黑。

　　肖希柠倒是提醒了宋玉，他其实可以报警。
　　宋玉吃完外卖，恢复体力后，便出了门，朝最近的派出所走。
　　手机震动，宋玉拿出来看，发现肖希柠发来一长段信息。被宋玉拉黑电话后，她似乎想了很多。
　　「宋玉，对不起，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我跟你道歉。这事情应该要报警，你赶快去报警。你休息一段时间，我帮你完善请假手续。我是这样想的，如果你愿意公布厉云岫的罪行，我们就公布，如果你不愿意公布，我们就保密，只让公司高层知道这件事。厉云岫会马上离开公司，我保证。你会是下一任主美。你觉得呢？宋玉，你千万要振作。我等你的电话，好吗？」
　　宋玉读完这一段话，感觉莫名其妙。他将其抛到脑后，径自走进派出所。

　　深夜的派出所很静，很亮。宋玉被白炽灯刺得睁不开眼。他感觉自己差不多变成了夜行动物，对一切光亮都十分敏感。光照耀的地方，总是没有他的位置。
　　他找到值班警员，开门见山：“您好，我的上司□□了我，我来报案。”
　　两个警员均是一愣，问：“□□了谁？”
　　宋玉：“□□了我。”
　　警员低声谈了几句，似乎觉得宋玉作为受害者，情绪太平静了。他们追问道：“□□你的是男是女？”
　　宋玉：“男的。”
　　警员又低声谈了几句，片刻后，其中一位索要了宋玉的证件，起身离开，说：“您稍等一下。”

　　不一会儿，来了一个面相温和、气质温吞的女警官。她把证件还给宋玉，将他带进房间里，说：“别害怕，刚才那两个同事不是不管你，只是担心你心理状态不好，不敢随意和你交谈。一般被□□之后，越冷静的，越容易出事。”
　　宋玉想问出什么事，但最终还是没说话。
　　这位女警官显然是有备而来，问道：“你是已婚，对吗？你爱人呢？”
　　宋玉答：“和他没关系。”
　　女警官连忙笑笑，说：“我只是想确认下家人是否知情，没关系的，这不重要。现在我们聊一下您反映的事吧，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宋玉答：“昨天晚上。”
　　“具体几点？”
　　宋玉皱起眉头，不得不回忆昨晚的事。他开始胃痛了，身体微微蜷缩起来。
　　“我不记得具体几点，可能是10点半左右，在一家Live House，乐队唱完主打歌不久，我就失去意识了。”
　　他找出Live House的地址，给警官看。
　　警官又问：“可以将整个过程，讲述一下吗？”
　　宋玉不得不回忆更多细节。他讲述自己如何找到厉云岫，讲他给自己上了一杯特别的酒，讲自己喝了酒之后晕厥。在讲述的过程里，他的胃越来越疼，疼得他意识快要模糊。
　　“你晕倒之后，完全失去意识和知觉吗？”警官问道。
　　宋玉点点头，紧接着却又摇摇头。回忆不断冒出来，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他似乎记起了所有细节，他被拖进酒店房间，被打横抱起，被扔在沙发上，被……
　　他快要不能呼吸了，捂着胃，弯下腰。
　　警官在做记录，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异常，继续问道：“你确定发生了插入式性行为吗？”
　　话音落地的下一秒，宋玉突然倾身，吐了出来。
　　警官吓了一跳，连忙叫人过来。宋玉只觉得周遭一下子变得很吵，许多人围住他，问他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去医院，又问他家里人的联系方式，要叫他家里人过来。
　　宋玉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直起身，说：“不要联系我的家人，抱歉，我先回去了。”
　　他说完就朝外走，警官追出来，表示笔录还没做完。
　　宋玉摆摆手，没说话。
　　警官叹口气，柔声道：“好吧，你回去休息，最好找家人朋友陪你来。建议你别洗澡，尽量保留更多证据。”
　　她不说还好，她这么一说，宋玉立刻觉得浑身难受。他忍着身心不适，逃也似地离开派出所。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和昨晚一样，他调高水温，用了大量沐浴露。
　　他恨不得把自己这层皮扒了，以清除所有证据。

　　洗完澡，他再一次窝回床上，试图逃进睡眠里。
　　但手机又响了，还是肖希柠。
　　「你把我拉黑了吗？」
　　发现信息能发过来，她连忙道：「宋玉，你还好吗？」
　　宋玉一阵厌烦，干脆打过电话去，说：“肖总，我决定辞职了，你别再联系我了。”
　　“我就是怕你这样说，”肖希柠非常懊恼，“宋玉，你别急，我给你放个长假。”
　　“我不想再收到你的联系，也不想再见到你，毕竟你是厉云岫的朋友。”
　　对面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肖希柠消沉许多：“厉云岫既然是这样的人，我还怎么把他当朋友？”
　　“你难道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我以为他只是和我一样，爱玩儿罢了，没想到他……”
　　“不重要，”宋玉打断道，“总之我不想再看到和厉云岫有关的任何人。”
　　肖希柠深吸一口气，片刻后，重重地叹出来。
　　“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你不用再来公司，我会把你的东西寄过去。”她声音低沉，“只要你人没事就行，宋玉，你一定要好好的。你老公呢？他知道这件事吗？他在你身边吗？”
　　宋玉不答，只说：“我会很好的，谢谢。”
　　肖希柠似乎察觉到什么，说道：“算了，靠人不如靠己。再见，宋玉，祝你平安健康，前程似锦。”
　　宋玉说了声谢谢，挂断电话。

　　打过这个电话，宋玉总也睡不着了。
　　他不停地锁定手机、解锁、再锁定、再解锁。犹豫了整整两个小时，他终于还是解除了左柏思的黑名单。
　　他发去消息：「我们什么时候去办离婚手续？」
　　手机突然震动，他吓了一跳，一时没拿稳，摔在脸上。
　　他揉着鼻子，看到手机屏幕上，左柏思秒回了信息。
　　「你按时吃饭了吗？胃还好吗？」他问。
　　宋玉揉揉眼睛，没回复。
　　左柏思又说：「你明天中午到新租的房子来？一起吃个饭，顺便商量一下离婚的事。」
　　宋玉回复一句“好的”，继而扔下手机，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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