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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伺
第二卷第二十五章窥伺
清晨,雨歇云散。
栖霞山被一夜的雨水洗涤得青翠欲滴,空气清新得带着甜意,阳光从东面山脊斜照下来,驱散了最后一丝夜寒,也蒸腾起山林间淡淡的、乳白色的雾气。
听竹轩内,沈清辞却起得比往日更早。
昨夜那墙头一闪而逝的黑影,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久久难平。她睡得极浅,几次被风声或竹叶的异常响动惊醒。晨光微熹时,她便已起身,推开窗户,仔细打量着院外。
竹林依旧,挂着晶莹的水珠,地面湿漉漉的,看不出明显的足迹。墙头青苔湿润,昨夜黑影掠过之处,似乎也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痕迹。
但沈清辞知道,那不是错觉。周嬷嬷黎明前曾悄悄出去查探了一圈,回来说西侧客院那边,后半夜似乎隐约有些动静,但很快平息,谢家的护卫加强了巡逻,她们这边倒是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在这种时候,往往意味着暗流更加汹涌。
早膳是庄内仆役送来的清粥小菜,并附了云无意的口信,让她辰时三刻去他的药庐,进行第二次针药调理。
沈清辞用了半碗粥,精神不济。碧桃见她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心疼道:“小姐,您昨夜没睡好吧?要不奴婢去跟云郎中说一声,晚些再去?”
“不必。”沈清辞摇头,“按时治疗要紧。” 她也需要去见云无意,或许能从他那侧面了解一些情况。
辰时初,她简单收拾了一下,依旧由碧桃和周嬷嬷陪着,赵铁、孙木在暗处随行,前往云无意位于山庄东北角的药庐。
药庐是一个独立的院子,比听竹轩更显古朴,院墙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开着细碎的紫色小花。院门虚掩,推开进去,一股浓郁却不刺鼻的药草香气扑面而来。院内地上晒着各式各样的草药,角落里架着几个炭炉和小药罐,正咕嘟咕嘟地熬着什么。
云无意正蹲在一个石臼旁,手持药杵,不急不缓地捣着里面的药材。他今日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蓝色短褐,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动作娴熟而专注,晨光落在他低垂的侧脸上,竟有几分不染尘俗的宁静。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见是沈清辞,点了点头:“来了?稍坐片刻,这味药需得现捣现用。”
沈清辞在院中石凳上坐下,碧桃和周嬷嬷侍立一旁。她静静看着云无意捣药,那一下下沉稳有力的杵击声,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昨夜山庄,似乎不太平静。”云无意忽然开口,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有几只不安分的老鼠,溜了进来。”
沈清辞心中一动,抬眼看他:“云郎中可知,是什么人?”
云无意将捣好的药粉仔细筛入一个玉碗中,头也不抬:“谢家的人自然会去查。不过,能摸到栖霞山庄来,还差点惊扰了客人,想来不是普通的毛贼。”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沈清辞,“你昨夜,可曾听到或看到什么异常?”
他问得直接,目光清澈,带着医者询问病情的坦然。
沈清辞略一犹豫,还是将昨夜窗边所见模糊黑影的事简单说了,只是略去了自己当时的警觉和猜测。
云无意听罢,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听竹轩位置相对僻静,竹林茂密,易于藏身。不过既已被惊动,谢怀瑾那边定会加强防范。你无需过于担忧,安心治疗便是。”
他将玉碗中的药粉与其他几样配好的药材混合,倒入一个装着琥珀色药液的砂锅中,置于小火上慢慢搅动,同时道:“今日行针,需在你昨日触及‘九花玉露丸’药效、且经过一夜休息之后。观你气色,虽略有倦意,但眼神清正,体内那两股力量……似乎比昨日稍稳了些?”
他最后的问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沈清辞心中一凛。云无意果然也察觉到了她体内因接触谢、云二人气运而产生的微妙变化!他甚至能分辨出那是“两股力量”?
“云郎中医术通神。”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道,“昨夜服了安神汤,睡得还算安稳。只是山庄夜雨,难免有些心神不宁。”
云无意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只道:“心神不宁,于你病症不利。待会儿行针,需得彻底放松。任何杂念,都可能影响气机流转。”
说话间,砂锅中的药液已熬得浓稠。云无意熄了火,将药汁滤出,盛在一个青瓷碗中,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奇异的香气,既有草木的清苦,又有一丝甘甜。
“服下,静坐一刻钟。”他将药碗递给沈清辞。
药汁微烫,入口极苦,但苦味过后,舌根处却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凉感,直冲脑际。沈清辞依言服下,在石凳上闭目静坐。
药力很快化开,一股暖流自胃腑升起,迅速流遍四肢百骸,与体内原本存在的“丰沛”(谢)与“温润”(云)两股气运流彩缓缓交融。意识深处的金色光芒,在这股新药力的调和下,似乎变得更加圆融和谐,旋转速度也慢了下来,趋向稳定。
一刻钟后,沈清辞睁开眼,只觉神清气爽,昨夜残留的疲惫和惊悸消散大半,连身体都似乎轻盈了些。
“随我来。”云无意已净了手,示意她进入药庐内室。
内室比外面更显简陋,只一张竹榻,一个矮几,几上放着针囊与艾柱。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混合了艾草与陈年药柜的沉静气息。
行针的过程与昨日相似,但云无意的落针手法似乎更加精妙。九枚金针并非同时刺下,而是循着一个特定的顺序与节奏,每一次落针,都仿佛在拨动她体内无形的琴弦,引导着三股力量(药力、谢之气运、云之气运)更和谐地共鸣、流转。
这一次,沈清辞没有感到任何剧烈的冲击或不适,只有一种温水浸润般的舒适,以及意识深处金色光芒持续、稳定增长的满足感。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系统”的根基正在被一点点加固,那种因过度损耗而带来的“空乏”与“滞涩”感,正被丰沛而温和的能量缓缓填充、疏通。
当最后一针落下,循环贯通的那一刻,沈清辞甚至觉得自己的五感都敏锐了些许,窗外鸟鸣更加清脆,药草香气更加分明。
云无意起针的动作依旧行云流水。他观察着沈清辞的气色变化,微微颔首:“不错。比昨日更顺。你体内那‘异力’似乎也安分了许多,与药力、地气融合得更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看来,谢怀瑾那‘九花玉露丸’的药引,与你体质颇为契合。”
他特意提到了谢怀瑾的药丸,是随口一提,还是意有所指?
沈清辞正要道谢,药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却克制的脚步声,随即是谢家管事略显焦急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云郎中,打扰了!我家公子有要事相商,请您即刻前往‘观澜堂’一趟!”
观澜堂是山庄的正厅,非重要事务不会启用。云无意眉头微皱,看了一眼沈清辞,迅速起完最后一针,简单交代道:“你在此静坐调息半刻钟,不可妄动。碧桃姑娘,照顾好你家小姐。”
说完,他收拾了针囊,快步走出药庐。
院门开了又关,云无意与那管事匆匆离去的脚步声很快远去。
药庐内室恢复了寂静,只有沈清辞平稳的呼吸和窗外隐约的鸟鸣。
碧桃有些不安地看着沈清辞。沈清辞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则依言闭目调息,感受着体内缓缓平复的气机,以及“系统”传来的、前所未有的充实与稳定感。
半刻钟很快过去。沈清辞感觉状态良好,便示意碧桃扶她起身。
主仆二人刚走出内室,来到药庐外间,院门忽然又被推开。
进来的却不是云无意或谢家仆役,而是一个沈清辞从未见过的陌生丫鬟,穿着山庄统一的浅绿色比甲,神色却有些慌张。
“沈、沈姑娘……”那丫鬟看到沈清辞,似是松了口气,又急忙福身,“奴婢是西苑客院伺候的,方才……方才那边出了点事,管事嬷嬷走不开,让奴婢来寻云郎中,可云郎中不在……听说姑娘在此,能否……能否请姑娘移步,去看看我家小姐?她……她突然晕倒了,脸色很不好!”
西苑客院?昨夜赵铁说发现“陌生面孔”的方向?沈清辞心中警觉顿生。
“你家小姐是哪位?可曾去请庄里的大夫或告知谢公子?”她不动声色地问。
“我家小姐是苏州来的林小姐,与谢公子家有生意往来。”丫鬟急道,“已经派人去禀报谢公子和请大夫了,可大夫过来需些时辰,林小姐那边情况不太好,一直出冷汗,说明话……管事嬷嬷说,沈姑娘是京中贵女,见识广,又跟着云郎中学了些医理,或许能先去看看,稳住情况……”
理由听起来似乎合理,但时机太过巧合。云无意刚被谢怀瑾紧急叫走,这边就有客院小姐“突发急症”来请她?而且,为何偏偏是请她这个“跟着云郎中学了些医理”的客人?山庄内难道没有懂些医术的婆子或谢家自己的人?
沈清辞心念急转。去,可能有诈;不去,若那林小姐真出了事,她见死不救,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也容易落人口实。
“碧桃,去请周嬷嬷和赵护卫他们过来。”沈清辞先吩咐碧桃,然后对那丫鬟道,“我略懂皮毛,未必能帮上忙。你前头带路,我们边走边说林小姐的具体症状。”
她决定去看看,但必须带上自己人。
碧桃快步去了。那丫鬟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见沈清辞神色平静却坚定,只好点头:“是,姑娘请随奴婢来。”
沈清辞在丫鬟的引领下,走出药庐院子。没走几步,周嬷嬷和碧桃便带着赵铁、孙木赶了过来。赵铁目光锐利地扫了那丫鬟一眼,微微点头,示意身份无误,确实是西苑客院的洒扫丫鬟。
一行人沿着青石板路,向西苑方向走去。路上,沈清辞仔细询问那林小姐的症状,丫鬟的回答却有些含糊其辞,只说是突然头晕目眩,脸色发白,冷汗不止,还说明话,具体说了什么又说不清楚。
越走,沈清辞心中的疑虑越深。这丫鬟虽然看似焦急,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和……游离?不像是纯粹为自家小姐担心。
西苑客院位于山庄较深处,比听竹轩和药庐更加僻静。穿过一道月洞门,眼前是一片精致的庭院,假山池塘,花木扶疏。此刻庭院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个小丫鬟在廊下不安地张望。
领路的丫鬟将沈清辞引至正房门前,低声道:“林小姐就在里面,姑娘请进。”
沈清辞没有立刻进去,她站在门口,侧耳倾听。屋内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呻吟或说话声。
她看向赵铁。赵铁微微摇头,示意他暂时没有察觉到明显的危险气息,但手已按在了腰间的短刀柄上。
周嬷嬷上前一步,推开房门。
屋内光线有些昏暗,窗户紧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腻得有些过分的熏香气味。临窗的软榻上,果然躺着一位身穿浅粉色衣裙的年轻女子,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
“林小姐?”沈清辞试探着叫了一声,缓步走进屋内。碧桃和周嬷嬷紧随其后,赵铁和孙木则守在门口,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庭院。
榻上的女子毫无反应。
沈清辞走到榻边,低头看去。只见那“林小姐”双目紧闭,脸色确实苍白,但呼吸平稳悠长,根本不像是突发急症晕厥的模样,倒像是……睡着了?而且,那面容虽然姣好,却与丫鬟描述的“苏州林小姐”年纪似乎不太相符,更显稚嫩些。
不对!
沈清辞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后退一步:“碧桃,嬷嬷,我们出……”
话音未落,身后房门“砰”地一声被猛地关上!几乎同时,榻上那“昏迷”的女子骤然睁开双眼,眼中哪有半分虚弱,只有一片冰冷的锐利与一丝得逞的冷笑!
“沈姑娘,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
一个阴柔而陌生的男声,自房间内侧的屏风后,缓缓响起。
【第二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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