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冤新辞

作者:雾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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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箭在弦上


      **第二十五章:箭在弦上**

      江心岛很小,像一片被江水遗忘的柳叶,飘在距江宁府三十里外的江心。岛上只有十几户渔民,谢衡的别业在最北端,背靠一片竹林,面朝开阔的江面,青瓦白墙,朴素得几乎不像个官员的产业。

      苏娘子将她们送到便离开了,走前留下些药材和一句提醒:“瑞王府和龙游商帮的人正在江州、江宁一带大肆搜查生面孔,尤其是受伤的。你们至少在这里待上半月,等风头过去。”

      别业只有一个耳背的老苍头看守,姓郭,腿脚不便,话很少,每日只是默默做饭、洒扫,对突然到来的几位“客人”既不惊讶也不多问。

      沈青和钟七的伤都不轻。沈青小腿的伤口深可见骨,是被水下的铁器划开的,好在没伤到筋腱。钟七肩头的刀伤更麻烦,险些伤及经脉。江知意担起了照料的责任,她跟着薛大家时学了些简单的医理,加上孙大夫和苏娘子给的药,每日为两人清洗伤口、换药、煎煮汤剂。

      头三天,沈青因伤口感染发了低烧,时睡时醒。昏沉中,她感觉自己被汗水浸透,有冰凉湿润的布巾擦拭额头和脖颈,有苦涩的药汁被小心喂入,还有极轻的、压抑的啜泣声在耳边萦绕,像遥远的风。

      第四天清晨,她终于彻底清醒。睁眼时,晨光正透过窗棂洒进屋子,空气里有清淡的药香和竹子的清气。江知意趴在床边睡着了,侧脸枕着手臂,眼下有浓重的青影,头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散在苍白的颊边。她手里还攥着一块半湿的布巾。

      沈青静静地看着她。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投下小小的阴影。这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如今手上有了薄茧,脸上有了风霜,连睡着时眉头都是微微蹙着的。

      沈青轻轻动了动,想坐起来。小腿立刻传来尖锐的疼痛,她闷哼一声。

      江知意立刻惊醒,抬起头,眼中还有未散的睡意和紧张:“你醒了?别动!”她急忙按住沈青的肩膀,又去查看她腿上的伤,“还疼吗?有没有发烧?”

      一连串的问话,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

      “好多了。”沈青声音有些沙哑,“你……一直在这里?”

      江知意动作顿了顿,低低“嗯”了一声,继续小心地解开绷带检查伤口。伤口红肿消了不少,边缘开始结痂。“苏娘子的金疮药很好用。”她说着,熟练地清洗、上药、重新包扎,动作轻柔,“钟大哥的伤也稳定了,在隔壁躺着呢。”

      沈青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问:“你多久没好好睡了?”

      江知意手指微微一颤,没抬头:“我不困。”

      沈青没再追问。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布帛摩擦的细微声响和窗外竹叶的沙沙声。

      换好药,江知意端来一直温在炭炉上的米粥,一勺一勺喂给沈青。沈青想自己来,被她不容置疑地挡开了。

      “你手上有伤,别动。”江知意语气平静,却带着某种固执。

      沈青只好由着她。粥熬得绵软,带着米的清香。她慢慢吃着,目光落在江知意低垂的眼睫上,那里似乎有水光一闪而过。

      “江知意。”沈青忽然开口。

      “嗯?”

      “谢谢你。”

      江知意喂粥的手停住了。她抬起眼,看着沈青,眼圈慢慢红了。她放下碗,别过脸去,肩膀微微颤抖。

      “谢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哽咽,“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还有钟大哥……还有周叔叔、林文……都是因为我……”

      “不是因为你。”沈青打断她,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是因为那些人,选择了作恶。而我和你,选择了不视而不见。”

      江知意转回脸,泪眼模糊地看着她。

      沈青慢慢抬起未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泪珠。指尖触到的皮肤温热,湿润。

      “这条路是我们一起选的。”沈青看着她,眼神平静而深邃,“所以,后果也该一起担。”

      江知意抓住她的手,贴在脸上,泪水滚烫地落在沈青的手背上。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无声地流泪,仿佛要把这些日子压抑的所有恐惧、愧疚、疲惫,都哭出来。

      沈青任由她握着,没有抽回手。掌心里是温热的泪,和微微颤抖的指尖。

      窗外,江风拂过竹林,涛声阵阵。

      ***

      在江心岛的第七日,谢衡的信到了。

      信是由一只经过训练的信鸽带来的,绑在鸽子腿上的小竹筒里塞着薄如蝉翼的纸笺。钟七伤势好转,已能下床走动,他取下信笺,脸色凝重地拿给沈青和江知意。

      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潦草,显是匆忙写就:

      **“条陈已至,震撼朝野。圣上震怒,已下密旨,命我暗中彻查,务必拿到私铸兵器之实证及与瑞王府牵连之铁证。然瑞王似已警觉,稽查司行动受阻,江南官场风声鹤唳。冯阚于狱中‘暴毙’,线索恐断。”**

      **“你等手中证据(废仓所见记录、兵刃图样)及人证(林文下落),乃破局关键。务必保全。我已安排新的安全渠道,十日后子时,江宁府西郊‘慈云观’后山第三棵古槐下,有人接应。将证据密封,交予来人。”**

      **“此乃最后一搏。成,则沉冤得雪,国蠹得除;败,则万事皆休。慎之。”**

      **“又及:苏娘子可信,但勿依赖。江湖人,重利轻义。”**

      冯阚“暴毙”了。

      江知意捏着信纸的手指收紧,指节发白。这条最直接的线索,断了。死在狱中,是灭口,再明显不过。

      “圣上下了密旨……”钟七沉吟,“这说明陛下至少信了七八分,但碍于瑞王的势力,不能明着来,只能让大人暗中调查。这是机会,也是险棋——若我们拿不出铁证,或者证据中途被截,大人就是‘诬告亲王’,死罪。”

      “慈云观……”沈青看向江知意,“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江知意点头:“在江宁府西郊的山里,香火不盛,位置偏僻,观主是个古怪的老道,据说有些真本事,但很少见客。后山确实有片古槐林。”

      “十日后。”沈青计算着时间,“我们的伤,到时应该能行动了。”

      “林文……”江知意忽然道,“谢大人特意提到了他。我们必须找到他,或者至少,确定他的下落。他是活生生的人证,比任何账册图纸都有力。”

      钟七道:“苏娘子或许有办法。她在江宁府耳目众多,找个人应该比我们容易。”

      沈青却摇了摇头:“谢大人提醒,勿要依赖苏娘子。而且,林文若真被送去‘乡下庄子养病’,恐怕……凶多吉少。龙游商帮不会留这么一个活口。”

      屋内气氛沉重。希望似乎就在眼前,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沾满血的帷幕。

      接下来的几日,三人在岛上一边养伤,一边整理最终要送出的证据。沈青凭记忆将废仓内所见兵器的形制、数量、堆放位置绘制成更详细的图册,并附上说明。江知意则将周仓曹的底单、林文的对账册、丙字仓私账的关键条目,以及她们一路查访的经过、人证线索(周仓曹已死、林文失踪、薛大家可作证等),整理成一份条理清晰、证据链完整的陈情书。

      她们誊抄了三份。一份准备交给谢衡的人,一份自己留下备份,另一份……沈青用油布和蜡封了个严实,埋在别业后院那棵老梅树下。

      “如果……”江知意看着沈青填上最后一捧土,“如果我们失败了,至少这些真相,不会永远埋没。”

      沈青拍了拍手上的土,站起身:“不会失败。”

      她说得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信念。

      江知意看着她被夕阳勾勒出的清瘦却挺拔的轮廓,心中那点不安奇异地平复了些。是啊,走到这一步,已无退路。只能向前。

      第九日傍晚,郭老伯从岛南边的渔村回来,带回一些鲜鱼和蔬菜,也带回一个消息:这两天有陌生人在打听江心岛,说是做药材生意的,但问的问题却细致得很,连岛上有几户人家、最近有没有外人来过都问。

      “生面孔?”钟七警觉,“什么样的人?”

      “两个男的,三十来岁,穿绸衫,说话带点北地口音,但刻意模仿江南腔调。”郭老伯虽然耳背,眼睛却毒,“手上老茧的位置,不像做生意的,倒像是常年握刀握枪的。”

      瑞王府的人?还是龙游商帮的?

      “这里不能待了。”沈青当机立断,“明天一早就走,提前去慈云观附近找个地方落脚,等接应的人。”

      当夜,三人收拾好行装。沈青和钟七的伤虽未痊愈,但已不影响基本行动。江知意将必备的药品、干粮、银钱分装好,又将那份要送出的证据用油布层层包裹,贴身藏好。

      夜深人静,江涛拍岸。

      沈青站在临江的窗前,望着漆黑江面上零星渔火。江知意走到她身边,将一件外袍披在她肩上。

      “在想什么?”江知意轻声问。

      “在想……”沈青顿了顿,“如果这次真的能成,之后你想做什么?”

      江知意沉默了一会儿,说:“先把父亲的坟迁回祖籍,好好祭拜。然后……或许开个小小的学堂,教女孩子读书识字。我父亲常说,女子明理,家国方兴。”她转头看向沈青,“你呢?”

      沈青望着远方,目光悠远:“我想写一本书。把这一路见过的、验过的尸伤、冤案、还有那些被篡改的验尸格目,都写下来。告诉后来的人,骨头会说话,真相……不该被掩埋。”

      江知意看着她被月光镀上银边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温热的酸楚。这个人的心里,装着的始终是那些沉默的死者,和冰冷的真相。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一次次为她踏进火海,握住她的手。

      “沈青。”江知意忽然唤道。

      “嗯?”

      “等这一切结束……”江知意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们……一起吧。你写书,我办学堂。就在江南,找个安静的小镇。”

      沈青转过头,看着她。月光下,江知意的眼睛亮如星辰,里面盛满了小心翼翼的希冀,和孤注一掷的勇敢。

      许久,沈青极轻地、几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好。”她说。

      江知意笑了,眼泪却同时滑落。她握住沈青的手,十指相扣,很紧。

      窗外,江风依旧,涛声依旧。

      但有些东西,在寂静的深夜里,悄然生根,破土而出。

      第二天拂晓,三人告别郭老伯,乘上一条渔民的小船,悄然离开江心岛。

      小船驶向江宁府西郊的方向。

      天空阴沉,铅云低垂,像一张巨大的、蓄势待发的弓。

      箭,已在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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