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

　　距离高中开学还有十天。

　　下午三点，白偌昕的房间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她盘腿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一个视频网站的界面，正在播放一个“蹲关系”的视频——那种寻找网络知己、倾诉心声的短视频，评论区里挤满了寻找共鸣的陌生人。

　　白偌昕很少看这类视频，但今天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一个。up主是个声音很温柔的女生，在视频里说：“如果你需要一个树洞，一个可以分享日常却不需要担心被judge的朋友，就在评论区留下你的故事吧。也许我们能成为彼此的电子知己。”

　　评论区已经有一千多条回复。白偌昕慢慢往下翻，看着那些陌生人的故事——有考研失败的沮丧，有异地恋的坚持，有家庭矛盾的痛苦，有职场挫折的迷茫。每个人都在寻找一个出口，一个能理解自己的声音。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很久，然后打下一行字：

　　“刚结束中考，即将进入高中。初中三年经历了友情的破裂、暗恋的无果、秘密的公开。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却常常在深夜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空落。想要一个能分享日常却不需要解释过去的朋友。喜欢看书，追剧，安静但有表达欲。如果你也想要这样一个朋友，也许我们可以试试。”

　　发送前，她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我追白鹿的剧。”

　　点击发送。评论很快淹没在一千多条回复中，像一颗石子投入大海，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白偌昕关掉网页，觉得自己有点傻。在网络上寻找知己，听起来就像在沙漠里寻找绿洲，希望渺茫得可笑。

　　她起身去倒了杯水，回来时发现电脑右下角的□□图标在闪烁。是一个陌生人的好友申请，备注里写着：“看到你的评论了，我也需要这样一个朋友。我追鞠婧祎。”

　　白偌昕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点了通过。对方的头像是一个动漫女生，网名很简单，只有三个字：洁桉栖。

　　“你好。”洁桉栖发来消息，“看到你的评论，觉得我们可能很合得来。我也刚中考完，也需要一个能分享日常的朋友。”

　　“你好。”白偌昕回复，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叫白偌昕，但你可以叫我琳琳。我在网上叫白沈琳。”

　　“琳琳，很好听。你可以叫我婧婧，我名字最后一个字是婧。”洁桉栖回复，“我是狮子座，8月15日的。你呢？”

　　“摩羯座，12月25日。”

　　“圣诞宝宝啊！好特别。”

　　就这样，她们开始了对话。起初很拘谨，互相询问基本信息，喜欢的书，喜欢的音乐，喜欢的颜色。但很快，话题就自然流淌开来。

　　洁桉栖说她喜欢鞠婧祎三年了，收集了所有专辑和周边，会在超话里每天签到，会剪视频做应援。她说追星对她来说是一种精神寄托，在那些不被理解的时刻，是偶像的歌和舞台给了她力量。

　　白偌昕说她喜欢白鹿，从《半是蜜糖半是伤》开始，到《周生如故》哭得稀里哗啦，到追完所有剧集。她说喜欢白鹿是因为觉得她真实，努力，在角色里看到了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你知道吗？”洁桉栖说，“有时候我觉得，追星就像在追光。明知道那束光不属于自己，但看着光在那里，就觉得这个世界还有美好。”

　　这句话击中了白偌昕。她想起初二那个冬天，在日记里写下的句子：“你每次打篮球，就像有一把光照在你身上。”

　　原来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束追不到的光。

　　“我懂。”她回复，“就像暗恋一样。明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看向那束光。”

　　“你有过暗恋？”洁桉栖问。

　　白偌昕犹豫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件事，对陈静都没有说过。但隔着屏幕，对着一个永远不会见面的陌生人，她突然有了倾诉的勇气。

　　“有过。”她打字，“初二开始的，喜欢了两年。他很好，成绩好，性格好，打篮球很帅。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的日记被公开了，所有人都知道了。很尴尬，很痛苦。现在断了联系，他去了一中实验班，我去了二中。”

　　她打出这些字，手在颤抖。像是把心里最深的伤口扒开，展示给一个陌生人看。

　　几秒钟后，洁桉栖回复了：“抱抱你。一定很难受吧。但你知道吗？你很勇敢。敢于喜欢一个人两年，敢于面对那样的难堪，敢于继续向前走。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白偌昕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不是悲伤的眼泪，而是被理解的眼泪。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人对她说“你很勇敢”，而不是“你真可怜”或者“你真傻”。

　　“谢谢你。”她打字，“其实现在好多了。只是偶尔想起来，还是会有点难过。”

　　“正常。真正喜欢过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忘记。”洁桉栖说，“但时间会帮忙的。就像伤口结痂，虽然会留下疤，但不会再疼了。”

　　那天下午，她们聊了三个小时。从暗恋聊到友谊，从初中聊到高中，从追星聊到梦想。洁桉栖说她想学传媒，以后做影视相关工作；白偌昕说她想学中文，也许当老师，也许当编辑。

　　她们发现彼此有那么多相似之处——都喜欢安静但有深度的交流，都习惯用文字表达情感，都曾在人群中感到孤独，都在寻找自己的位置。

　　“琳琳，”洁桉栖突然说，“我觉得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虽然只是在网络上，但有时候，隔着屏幕反而能说出面对面说不出口的话。”

　　“我也觉得。”白偌昕回复，“婧婧，以后我们可以每天分享日常吗？就像真正的朋友一样。”

　　“当然！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电子知己了！”

　　从那以后，每天下午三点，白偌昕都会准时上线，和洁桉栖聊天。她们分享一天的日常——白偌昕说她去图书馆看了什么书，和妈妈去了哪里逛街；洁桉栖说她今天剪了什么视频，又买了鞠婧祎的什么周边。

　　她们也分享心情——白偌昕说她有时候还是会梦到初中教室，醒来后心里空落落的；洁桉栖说她最近和妈妈吵架了，因为妈妈不理解她为什么追星。

　　她们互相安慰，互相鼓励，像两个在黑暗中互相搀扶的行人。

　　“琳琳，今天鞠婧祎发新歌了！我循环了一整天，太好听了！”洁桉栖发来一个音频文件。

　　白偌昕点开听，是一首很温柔的抒情歌。她回复：“很好听。白鹿的新剧今天更新了，我看了预告，好像很虐。”

　　“又是虐的？白鹿怎么老接虐剧啊！”

　　“可能她适合那种有故事感的角色吧。”

　　她们聊剧，聊音乐，聊那些无关紧要但让人快乐的小事。白偌昕发现，和洁桉栖聊天的时候，她可以完全做自己——不用隐藏过去的伤痛，不用假装已经放下，不用强装坚强。

　　她可以坦率地说：“今天路过篮球场，又想起他了。”

　　洁桉栖会回复：“那就想吧，想又不犯法。但想完之后，记得继续过好自己的生活。”

　　她可以说：“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失败，失去了最好的朋友，暗恋无疾而终。”

　　洁桉栖会说：“失败什么啊。你考上了重点高中，你有我这个知己，你还在继续向前走。这明明是成功。”

　　这种无条件的接纳和理解，是白偌昕从未体验过的。即使是最好的时候，林小雨也会偶尔judge她的选择；王浩晨的关心总带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感。但洁桉栖不会。她只是倾听，理解，然后说“我懂”。

　　八月二十五日，距离开学还有五天。白偌昕和洁桉栖聊到了深夜。

　　“琳琳，你说我们会不会有一天见面？”洁桉栖突然问。

　　白偌昕愣了一下：“你想见面吗？”

　　“想，又不想。”洁桉栖说，“想是因为真的很想见见你，看看现实中的你是什么样子。不想是因为……我怕见面会破坏现在这种美好。有时候距离产生美，隔着屏幕，我们可以是完美的知己。但现实中，我们可能有缺点，可能不合拍，可能……”

　　“我懂。”白偌昕说，“我也这么想。所以，不如就让我们的友谊停留在网络上？做彼此的电子知己，分享最真实的心事，但不需要面对现实的复杂。”

　　“好。”洁桉栖发来一个拥抱的表情，“那就做一辈子的电子知己。等我们老了，还能在网络上聊天，分享孙子的照片，抱怨关节炎。”

　　白偌昕笑了。这个画面，很温暖。

　　“婧婧，”她说，“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在这个暑假的空白里，你是最亮的色彩。”

　　“琳琳，你也是。你让我知道，即使隔着屏幕，也能有真实的连接和温暖。”

　　那天晚上，白偌昕在日记本上写下：

　　“8月29日，晴。认识了洁桉栖，我的电子知己。她追鞠婧祎，我追白鹿；她是狮子座，我是摩羯座；她叫我琳琳，我叫她婧婧。我们在网络上分享日常，倾诉心事，互相安慰，互相鼓励。虽然从未见面，但她的理解和支持，让我在这个暑假的空白里，找到了温暖和力量。有时候我想，缘分真的很奇妙。在我最需要朋友的时候，她出现了。虽然只是在像素组成的世界里，但那份连接，是真实的。至少现在，我有了一个可以分享日常的人。这就够了。”

　　写完后，她合上日记本，走到窗前。

　　窗外，月色很好，银白色的月光洒满大地。远处的高楼灯火阑珊，像是散落在人间的星辰。

　　白偌昕想起洁桉栖说的“追星就像在追光”。

　　现在，她也有了自己的光——不是遥不可及的偶像，不是触不可及的暗恋对象，而是一个真实的、温暖的、能互相照亮的朋友。

　　虽然只是在网络上，但那束光，是真实的。

　　这就够了。

　　青春还在继续，故事还在书写。

　　而这一次，她不再是独自一人。

　　她有陈静在身边，有洁桉栖在网络的另一端。

　　她有了继续前行的勇气，有了面对未来的力量。

　　她已经学会了，在雪中，不仅行走，还能欣赏雪景，还能与人分享这片银白世界的美丽。

　　这就叫成长吧。

　　在伤痛中学会坚强，在孤独中学会连接，在失去中学会珍惜。

　　而她的十六岁，即将开始。

　　带着所有的懂得，所有的温暖，所有的希望。

　　向前走。

　　不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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