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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灰烬里长出的红丝绒
门外,那声撞击像是某种仪式的开始,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沉闷而固执,一下下砸在人心口上。
别墅的安保系统没有发出任何警报,死寂中,只有这撞门声规律得像节拍器。
季言之被救护人员抬上担架的时候,意识其实是清醒的。
浓烟呛得他肺里火烧火燎,但他强迫自己放松肌肉,装作昏迷。
眼皮沉重地耷拉着,只留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视线里,担架旁跟过来一个穿着消防制服的身影,但那身衣服套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宽大。
是那个叫阿沅的女孩。
她手里攥着一张湿纸巾,大概是从急救包里拿的,俯身过来,想要擦拭他脸上的烟灰。
“季先生?你还好吗?”她的声音带着急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刻意压制住的颤抖。
季言之没有回应。
就在纸巾触碰到他嘴唇的瞬间,他舌尖极快地一卷,舔舐了一下纸巾湿润的表面。
一股微苦的碱性味道在味蕾上散开。
他闭着眼,但右眼的视野里,那被他舌尖带走的一点水分,已经在数据的世界里瞬间完成了分析。
水分蒸发,析出的是几颗比尘埃还细小的晶体。
靛青色,螺旋结构。
他见过这东西。
就在谢临渊那间书房,在那朵被他碾碎的蓝雪花花粉里。
更让他心脏一沉的是,这几颗晶体的微观结构,和他之前在谢临渊那枚袖扣内侧看到的蚀刻纹路,完全吻合。
救护车门“砰”地关上,将外面的混乱隔绝。
季言之感觉到阿沅就坐在他旁边的位置,她的呼吸很轻,几乎不存在。
他依旧维持着假寐的状态,眼缝里的余光悄悄锁定了她。
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从他右耳后方传来,像有一根冰冷的针扎了进去。
他下意识地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痛呼出声。
与此同时,他的右眼视野边缘,阿沅左耳后方大约零点三厘米的位置,凭空浮现出一个极小的、黯淡的冷色斑点。
那斑点正随着他自己的心跳,以完全相同的频率,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收缩、舒张。
共振。
不是他去捕捉她,而是她,在被动地反馈他的生理节律。
这是那场火灾之后,他新得到的能力吗?
用自己的“创伤”,去映射别人身上同源的“接口”?
他强行压下耳后的刺痛,没有流露出丝毫异样。
临时安置点设在殡仪馆的休息区,这里暂时还没受到火灾波及。
季言之谢绝了医护人员进一步检查的要求,只说自己需要安静。
他找了个借口,说要去整理一些被烟熏过的“遗物”,独自一人走进了焚化车间旁边的工具室。
空气里还残留着焚化炉熄火后特有的、混杂着金属与油脂的余温。
他抓了一把冷却的炉灰,细密的灰烬带着一丝暖意。
然后,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药瓶。
是谢临渊派人送来的,说是镇定剂,让他稳定情绪。
季言之拧开瓶盖,将里面的白色药粉倒在了一块干净的玻璃板上,再把那把炉灰撒了上去。
他关掉房间的灯,只打开一盏小小的紫外线检修灯。
幽紫色的光线下,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毫无生气的灰烬颗粒,像是被赋予了生命,沿着白色药粉分子的轮廓,开始自动吸附、排列。
它们在玻璃板上游走,最终,共同拼凑出了一个微缩的、散发着磷光的莫比乌斯环。
环的中心,悬浮着一串由燃烧态粒子构成的数字。
00:07:23。
七分二十三秒。
季言之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时间……他记得。
他的恩师,那个教会他如何尊重死亡的老人,他的葬礼就是在这里举行的。
那天,因为设备的一个微小故障,焚化炉意外停机了七分二十三秒。
他猛地抬起手腕,看向那块谢临渊送他的表。
表盘上的指针,永久地停在了4:17。
四点十七分。
如果把这个数字倒过来……714。
714秒。
不,还不够精确。
4:17,用二十四小时制来看,是16:17。
不,他送这块表的时候,强调的是“清晨的四点十七分”。
季言之脑中像是有电流窜过。
4点17分00秒。
倒序过来,是00:17:4。不对。
是数字的重组。
71400……秒?不,太长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串燃烧的数字上:00:07:23。
总秒数是443秒。
4:17,4和17……
他的指尖在冰冷的玻璃板上无意识地划动。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4乘以17等于68。7乘以23等于161。毫无关联。
季言之甩了甩头,觉得自己想偏了。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
阿沅闪身进来,手里捏着一张照片,快步走到他身边,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他的上衣口袋。
她的指尖冰凉,触碰到他胸口的皮肤,让他激起一阵战栗。
“这个,你留着。”她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别问,也别让任何人看见。”
说完,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就消失在了门外。
季言之愣在原地,等他反应过来,伸手进口袋,摸到了那张照片硬硬的边角。
是一张泛黄的旧合影。
背景是孤儿院里那棵标志性的老梧桐树。
照片上有两个男孩,一个蹲着,一个站着。
站着的那个,是少年时的谢临渊,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脸上已经有了现在这种温和又疏离的笑容。
季言之的指尖,抚过照片的背面。
上面有一行用铅笔写的、字迹很轻的隽秀小字:梧桐不落叶,系带人未走。
他的目光回到照片正面,落在少年谢临渊的脚上。
他穿着一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其中一只鞋的鞋带末端,垂着一小截暗红色的、像是丝绒材质的装饰。
季言之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猛地想起了自己那本被烧掉大半的《入殓师手札》,想起了粘在最后一页的那半截焦黑的丝绒带。
他又不受控制地抬手,按住自己右侧锁骨下那块陈年烫伤。
那截丝绒带的断口走向……
和手札上残片的断口……
和他锁骨上这道半月形疤痕的弧度……
三者,完全同源。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他抬头,透过工具室满是污渍的窗户,望向外面。
雨不知何时停了。
谢临渊就站在院子中央,站在那片被消防水龙浇得一片狼藉的草坪上,正抬头望着他这个方向。
距离有些远,看不清表情。
但他衬衫的第三颗纽扣,依旧没有系上。
湿漉漉的空气里,那片锁骨上的镜像疤痕,隔着遥远的距离,依旧泛着一抹刺眼的、新鲜的血色微光。
季言之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尾椎一路攀上后颈。
他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口袋里那张冰冷坚硬的照片,像一块烙铁,烫着他的胸口。
现在,他需要一杯水。
一杯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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