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引之九门旧事

　　刘家庄的晨雾裹着桂花香，漫进泠风斋的青砖庭院。李三胆背着磨得发亮的药篓，里面早已换成探墓的家伙——祖上传的罗盘用布包得严实，防身的短刀插在篓侧，还有刘寡妇连夜缝制的结实绳索，缠绕在篓口。他站在廊下，目光落在阶前的刘寡妇身上，平日里还算爽朗的性子，此刻竟有些讷言。

　　刘寡妇穿着件新浆洗的蓝布褂子，鬓边别着朵刚摘的白茉莉，是她昨夜特意从院角花丛里掐的。她手里攥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指尖反复摩挲着针脚，像是要把所有叮嘱都缝进去。“贵哥，”她先开了口，声音比往常低了些，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南京城不比乡下，人心复杂，你性子直，遇事多和江野、谢先生他们商量，别逞能。我知道你有必须去找的真相，可我…心里百万个舍不得你离开，但是你心里的疑惑不除，你也不快。”

　　李三胆点点头，喉结动了动，想说的话在嘴里打了个转，最终只化作一句：“翠翠，你在这儿安心等着，我探完墓就回来。影阁的人没除干净，你别单独出门，等俺回来，八台大轿，接你回李家庄。”刘寡妇就知道这个糙汉子值得托付，刘寡妇原名刘翠翠，她因为克夫的名声，刚过门就死了丈夫，被婆家休弃，把她赶出了陈家庄，后来快死了，被李贵救下来。她也爱慕李贵。他抬手挠了挠头，目光扫过庭院里那株她亲手栽的丝瓜藤，藤上还挂着几个嫩荚，“院子里的菜，不用特意留着，自己吃或是分给邻里都好。”

　　刘寡妇把布包递过去，里面是用油纸层层包裹的伤药——有止血的金疮药，有解毒的青黛散，还有她用艾草和当归熬制的药膏，专治跌打损伤。“这伤药你贴身带着，江野年轻，遇事容易冲动，你多照看他些。”她顿了顿，又从腕上褪下一只银镯子，镯子是素面的，边缘磨得发亮，是她亡夫留下的念想，“这镯子你拿着，南京城里银号多，若是盘缠不够，就拿去当了，别委屈自己。”

　　李三胆连忙推辞：“翠儿，这可使不得，你就这一件念想……”

　　“拿着！”刘寡妇把镯子塞进他手里，语气坚定，眼眶却微微泛红，“念想再重要，也不如你们的性命金贵。等你们平安回来，我再把它赎回来就是。”她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借着这个动作，飞快拭去眼角的湿意，“路上记得多喝水，干粮不够就找正经馆子吃，别啃凉硬的饼子，伤胃。”

　　江野站在院门口，背着装有雪珠和残图的行囊，没有上前打扰。他看着李三胆把镯子小心翼翼地放进衣襟，看着刘寡妇踮脚帮李三胆理了理歪斜的衣领，看着两人之间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像晨雾一样，浓得化不开。

　　刘寡妇随后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两匹油纸，递给李三胆和江野：“南京近日多雨，带着挡挡雨。咱们得赶在午时前出城，路上别耽搁。”

　　李三胆接过油纸，对着刘寡妇深深拱了拱手：“翠翠，保重。”这四个字说得格外重，像是在心里刻了一遍。

　　刘寡妇点点头，强挤出一抹笑：“你们也保重，凡事以性命为先，别惦记宝藏，平安回来比啥都强。”她站在阶前，看着李三胆转身，看着他和江野一起走出院门，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他怕一回头，就舍不得走了。

　　江野走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刘寡妇还站在那里，蓝布褂子在晨雾中格外显眼，鬓边的白茉莉像是一点微弱的光。直到他们的身影拐出巷弄，再也看不见了，刘寡妇才缓缓转过身，走到庭院中央，看着那株丝瓜藤，轻轻叹了口气。

　　巷外，李三胆摸了摸胸口的银镯子，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却让他心里暖烘烘的。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雾霭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通往南京的官道上。前路漫漫，古墓凶险，影阁的人虎视眈眈，但他知道，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牵挂着，这就够了。

　　江野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三胆哥，早到南京，早见谢哥和陈天，早探清古墓的底细。”

　　李三胆点点头，攥紧了怀里的布包和银镯子，大步朝着南京的方向走去。晨风吹起他的衣角，带着桂花香与离别的愁绪，一路向南，奔赴那场未知的冒险。

　　他就是一个糙汉子，在这个时代里，没有读书，只有蛮力下地的人，都被人称为泥腿子，刘翠翠本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因为刚过门死了丈夫，就被世道苛待成这样，好在被他遇见了，李三胆一路想了很多。

　　官道上的风卷着桂花香，李三胆走几步就摸一下胸口的银镯子，指尖把冰凉的素面银纹摩挲得发亮。

　　江野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凑上来，肩膀撞了撞他的胳膊：“三胆哥，你这镯子揣得比雪珠还金贵，走路都怕晃着，刘嫂子要是知道你这么宝贝，指不定偷偷笑呢。”

　　李三胆脸一热，梗着脖子辩解：“这是嫂子的念想，弄丢了咋交代？”

　　“交代啥呀？”江野笑得露出白牙，“我看你是怕回来没法跟嫂子回话，不光要平安，还得把镯子完完整整带回去，是不是心里早就惦记着，探完墓就回来给嫂子赎镯子、唠家常？”

　　这话戳中了心事，李三胆耳根都红了，抬手要拍江野的脑袋：“你小子胡说八道啥！”

　　江野笑着躲开，脚步轻快：“我说错了？刚才道别时，你连院子里的丝瓜藤都嘱咐了，比自家的还上心。等咱们从南京回来，我帮你跟刘嫂子说，就说你一路上都念叨着她的厨艺，还有那盆鲜掉眉毛的鲫鱼汤！”

　　李三胆被说得没脾气，只能闷头往前走，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江野的玩笑像一阵风，吹散了离别的愁绪，连通往南京的路，都好像没那么漫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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