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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
长达近四个月的漫长装修期一结束,杨宥便拉着陈释看自己室内设计的处女座。
可站在家门口,杨宥却又不急着进去了。他面对着陈释,嘴角噙着一点藏不住的笑意,朝陈释伸出手。
“先说好,”他开口,语气里带着点故作的严肃,“我之前没有过装修设计的经验,让你约设计师,你又不听,连我的草图方案你也没提出什么修改意见,要是改得不好,可不怪我。”
陈释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握住。
“按你的想法来,就很好。”他的回答和之前每一次讨论这个话题时一样,简单,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杨宥挑了挑眉,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你就只看了个草图,就让我自由发挥,真不怕我把你家改得很丑吗?”
“是我们的家。”陈释纠正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杨宥笑了,那笑容瞬间点亮了他的整张脸,眼睛里闪烁着秘密即将揭晓的兴奋。
“你闭上眼!”他忽然说,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神秘感,“先别看,把手给我,我带你进去。”
陈释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样子,有些无奈,但还是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好。”
他的手指被杨宥紧紧握住,牵引着向前。黑暗中,能感觉到另一只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带起细微的气流。
“别偷看哦。”杨宥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笑意。
门被打开,陈释被拉着迈过门槛。脚下踩到的地板触感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新家具和涂料混合的味道,但并不刺鼻,反而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他们走了几步,停下。
“睁眼吧。”杨宥的声音里充满了期待,“Surprise!”
陈释缓缓睁开眼。
他目光扫过眼前熟悉的“家”——入目的暖黄色调,暖色的墙面,原木色的地板,柔软的地毯,恰到好处的灯光设计……温馨,明亮,充满生活气息,与他记忆中那个装修后的“家”如出一辙。
杨宥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往里走,语气雀跃:“我跟你说,我们的房间被我改的,简直完美。”
他们绕过客厅,上楼走向卧室。
杨宥推开卧室房门,侧身让陈释看进去。
房间里的陈设、布局,甚至一些细节的摆件,几乎是和之前装修好的那间主卧等比例复刻。窗帘的颜色,床品的花纹,床头灯的形状……一切都像是从那个时空直接搬到了这个时空。
“怎么样?不错吧?!”杨宥观察着陈释的表情,期待着他的反应。
陈释的目光缓缓移动,最后落在床头上方挂着的一幅画上。
是一幅“冥王星与卡戎星”的油画,冥王星在画作中占据有三分之二的位置,呈深邃的暗红色,表面纹理清晰可见,而较小的卡戎星则静静环绕在其侧,二者被一条极光似的光带温柔连接。
杨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脸上露出一点小得意,指着那幅画:“而且这幅画是我画的,取名叫‘陈释 AND 杨宥’,是不是——”
“堪比结婚照。”
“堪比结婚照。”陈释几乎同时,接上了这句话。
杨宥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他走近两步,仰头看着那幅画,语气里得意,“这不比挂合照,更有意境嘛?”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转过头看着陈释,话锋一转:“对了,你下周有没有空?有空的话,我——”
“我没时间。”
陈释打断了他,语速比平时快了些,目光落在杨宥脸上,又迅速移开。
“我下周有工作,会很忙,”他继续说,声音刻意放得平稳,“你就在家待着,哪里都不要去。”
杨宥眨了眨眼,似乎没料到这个回答:“可是我——”
“你哪里都不要去,”陈释再次打断,这次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就在家,哪里都不要去。”
空气安静了一瞬。
杨宥看着他,眉头微蹙,眼神里流露出清晰的不解:“你怎么了?”
陈释迎上他的目光,张了张嘴,那些关于车祸和死亡的记忆在喉间翻涌,最终却只化为一句近乎恳求的低语:
“你就听我这一次,好不好?”
杨宥沉默了。他看着陈释眼中那抹化不开的忧虑,甚至是……恐惧。那眼神太认真,认真到让他有些不忍心再追问下去。
“好……”他最终点了点头,语气温和下来,带着安抚,“我答应你。”
他试图驱散此刻有些凝重的气氛,解释道:“我就是想拉你陪我去买一身西装,过几天我要去参加一个会议,你的衣服我穿着太大了。”
陈释闻言,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下,他上前一步,伸手将杨宥揽进怀里,手臂收得很紧。
“对不起……”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如释重负的叹息,“是我太粗心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等过了这周,我带你去西装店量尺寸定做,好不好?”
杨宥的下巴垫在陈释肩头,声音有些含糊:“我想出去逛逛,等你忙完,我们出去吧,都好久没一起出门了。”
“好。”陈释应道,手臂又收紧了些,仿佛要将这温热的躯体彻底融入自己骨血里。
杨宥回抱住他,手掌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短暂的拥抱后,他松开手,从陈释怀里退开半步,脸上重新浮起笑容,转身指了指书房的方向。
“带你去看看书房。我在书房放了一个很舒服的沙发,这样我就可以陪你工作了。”
他说着,率先朝书房走去。陈释跟在他身后,目光始终落在那道背影上。
只走了几步。
杨宥的脚步忽然踉跄了一下,像是不小心绊到了什么,但紧接着,他整个人的动作都停滞了,身形一晃,毫无征兆地直直朝前栽去。
陈释走在后面,甚至没来得及伸手,指尖只堪堪擦过他衣角扬起的风。
“杨宥!”
惊呼脱口而出。
陈释瞳孔骤缩,心脏在那一瞬几乎停跳,抢步上前,蹲下身去扶他。
杨宥倒在地上,脸侧向一边,眼睛紧闭,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变得纸一样苍白。
陈释的手颤抖着伸过去,指尖探向他鼻端。
没有气息。
又慌乱地移向颈侧。
皮肤温热,但指尖之下,那象征生命的搏动,已然沉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被瞬间碾碎。陈释维持着那个姿势,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之前老者的话,毫无预兆地撞进他僵死的思维:
“记住,你不能改变他任何的决定,如果强制改变他的决定,只会倍速地加快他的死亡……”
他改变了杨宥的决定——他阻止了他下周出门。
所以……死亡提前了?以这种毫无征兆的荒诞方式?
“杨宥……杨宥!”
他轻轻摇晃着怀里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声音开始发抖,带着不肯相信的嘶哑。
“杨宥!”
没有回应。怀里的人安静得可怕,像是睡着了,却再也不会醒来。
如灭顶般的绝望终于冲破了他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屏障。陈释收紧手臂,将杨宥逐渐冰冷的身躯死死搂在怀里,额头抵着他失去生机的肩膀,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破碎的哀嚎。
那声音不像哭声,更像某种濒死野兽的悲鸣,嘶哑,绝望,充满了整个骤然死寂下来的、刚刚被命名为“家”的温暖空间。
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悔恨,砸落在杨宥的衣衫上。
新家的气息还在空气中弥漫,阳光温柔地笼罩着一切,墙上那幅巨大的油画里,两个星球陪伴在彼此身边。而画框之外,一个生命已经悄然逝去,另一个则被永远地留在了绝望的深渊里。
***
满是钟表的屋子里,时间的流速在这里似乎失去了意义。
老者坐在深色的柜子后面,姿势与陈释离开时并无二致。细小的镊子在他指间稳定地移动,拨弄着一块挂钟内的齿轮。
靠近门口右手边,一座老旧的木壳挂钟,那根锈迹斑斑的秒针,极其突兀地剧烈颤抖了一下,然后猛地向前跳动了一格。
“咔。”
一声轻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老者的手顿住了,镊子停在半空。
可不消片刻,挂钟的秒针就停止了摆动。
紧接着,旁边的另一座黄铜座钟,分针也生涩地转动了一小格,发出更沉闷的“嗒”声。
可没过多久,再次跟挂钟一样,分针停滞,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
然后,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连锁反应开始了。
屋内的钟表,一个接一个地摆动,再停摆。
“咔。”
“嗒。”
“嘀。”
“哒。”
各式各样的声响,或清脆或沉闷,接连不断地响起。当一个停摆后,下一个就接上,开始摆动。
墙壁上的钟表,仿佛一个接一个的从一场漫长的冬眠中陆续苏醒,秒针、分针,甚至有些时针,开始缓慢地、断断续续地向前移动。
一时间,整个房间充满了细碎而规律的机械声响,像无数颗微小的心脏重新开始了搏动。
老者手里的镊子停下了。
他没有抬头,只是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像是在倾听,又像是在默数。当墙上的钟表大约有三分之一的数量,陆续开始了这种“复活”般的跳动,接着又陷入停滞。
老者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刚刚经历过短暂“生命”又重归沉寂的钟表。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那双眼里掠过一丝近乎悲悯的无奈。
他微微摇了摇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哎……”
那叹息很轻,却沉甸甸的,仿佛承载了方才那些短暂跳动所代表的全部重量——一次又一次的穿越,一次又一次的相遇,一次又一次的怀抱希望,和一次又一次的……徒劳无功。
他垂下眼,重新拿起镊子,仿佛这只是他漫长修行路上,微不足道的注脚。
可一个个转动又停滞的钟表无声地见证着。
见证着有人在无数的可能里,执拗地追逐着一个不可能被更改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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