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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消息是在一个行业小范围研讨会的间隙,悄然落入林若音耳中的。
那天下午,她代表陆氏出席一个关于“奢侈品行业转型”的高层论坛。
会议在浦东一家私人会所举行。
茶歇时分,林若音端着咖啡,站在落地窗前,与一位相识多年的欧洲精品投资基金会亚太区负责人闲聊,对方是瑞士人。
“……所以,林,你们陆氏这次在东南亚的‘星屿’项目,转型力度很大。”瑞士人抿了口咖啡,镜片后的蓝眼睛带着审视,“听说引入了不少数字艺术和社区共生的概念?这不像陆氏一贯的风格。”
“市场在变,我们也需要寻找新的叙事方式。”林若音回答得滴水不漏,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语气里一丝不同寻常的探究。
瑞士人点了点头,似乎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中的杯子,压低了声音:“说到新叙事……我最近听到一些很有趣的传言。”
林若音:“嗯?”
“徐加,墨核的徐总。”瑞士人抬眼看着她,
林若音停顿了一瞬。
“他这段时间的投资重心,明显从纯数字艺术平台,向实体材料科学的上游倾斜。而且是重金押注。”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我有个朋友在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的材料系,他们实验室最近接到一笔条件极其优厚,保密等级极高的联合研究委托。”他顿了顿,一脸“对方是谁,那就不言而喻的表情,继续说:“研究方向非常具体,如何通过最新的晶体生长和掺杂技术,在实验室环境下,复现特定矿脉出产刚玉类宝石。”
瑞士人的话,慢慢地引起了林若音的思考。
“更耐人寻味的是,这个项目对接的不仅仅是学院实验室。同时还在接触几家拥有顶级切割和抛光技术的瑞士工坊,探讨‘如何让合成宝石在最终成品阶段,呈现出与古董珠宝相似的手工感与岁月光泽。”
窗外的黄浦江在午后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游轮缓缓驶过。会议室内流淌着舒缓的古典音乐,远处几位老总正低声谈笑。
但林若音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缓缓爬升。
瑞士人没有再说下去。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瑞士人看了看表,礼貌地颔首:“茶歇时间差不多了。很高兴和你聊天,林。项目上如果需要欧洲这边的资源,随时联系。”
他转身走向会议室,留下林若音独自站在原地。
如果他的消息是真的……顶级投资机构负责人,他的消息大概率是真的。那么……
天然宝石的稀缺性与不可复制性,将会被彻底颠覆,这对陆氏集团将是致命的打击。
可是,为什么?
星屿项目的合作,只是风暴眼中短暂而不真实的平静吗?
后半程会议,林若音几乎听不进任何内容。她提前离场,坐进车里。
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
徐加。
她按下拨号键。
漫长的等待音,一声,又一声,机械而冷漠。最终,转入了语音信箱。
她沉吟片刻,又给徐加发了消息,半晌,同样没有回复。
林若音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内心焦虑不安。她需要答案,越快越好。每一分拖延都可能让陆氏陷入更被动的境地。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对司机说:“去墨核。”
车子流畅地调转方向,汇入前往墨核大厦的车流。午后交通并不算拥堵,但林若音却感觉这段路程无比漫长。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各种可能性。
林若音独自走进宽敞却冷感十足的一楼大厅,径直走向前台。
“您好,我是陆氏集团的林若音,我找徐总。”
前台接待员训练有素,脸上挂着标准微笑:“林总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但事情紧急。”
林若音看见前台脸上有几分为难,转而说:“能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下周徽吗?”
“好的,您稍等。”
前台快速拨通内线,低声沟通了几句。片刻后,她挂断电话,继续对林若音微笑道:“林总,周特助说他马上下来。”
“谢谢。”
约莫五分钟后,周徽的身影出现。他依旧穿着熨帖的黑色西装,脸上是惯常的平静,见到林若音,微微颔首:“林总监,你好。”
“打扰了。”林若音迎上前,语气客气而直接,“徐总不在公司吗?”
“徐总下午就出去了。”周徽回答得滴水不漏,“林总监有什么事,或许我可以代为转达?”
林若音看着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心,却又被职业化的面具牢牢覆盖。她知道,直接问徐加的下落或意图,周徽绝不会透露半分。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林若音放缓了语速,“刚从行业研讨会出来,听到一些风声,想跟徐总探讨一下。”
周徽不动声色。
林若音直视着他的眼睛:“听说,墨核最近在材料科学,特别是人工合成顶级宝石方面,投入了相当大的资金。”
“林总监,关于公司的具体研发方向和投资项目,属于商业机密,我无权对外透露,请您理解。”不管是在倾听,还是在讲述的过程中,周徽的表情都没有丝毫松动,连眼神都未曾闪烁一下,语气平稳如常。
林若音逐渐认清,在绝对职业化的周徽这里是很难要到答案了。
看着林若音眉宇间的愁容,周徽沉默了片刻。
“林总监,”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有些出乎林若音的意料,不仅是他主动开口这个行为,也包括话里的内容,“前段时间,陆延陆总来过墨核。”
林若音猛地一顿,眼眸骤然放大,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陆延来过墨核?”
周徽的语气里不存在任何一种感情,只是客观陈述事实,“是的。当时正在进行一场重要的内部会议,陆总闯了进来,对徐总发表了一些言论,希望徐总对您保持应有的分寸和界限。”
话音落下,林若音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从头顶一路凉到脚心,连指尖都麻木了。
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般的了然。
原来如此。
所有模糊的线索,瑞士人语焉不详的提醒,徐加避而不见的态度,以及周徽的暗示……在这一刻,被陆延这个愚蠢至极的举动,串联成一条清晰得令人绝望的因果链。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在墨核的会议室里,陆延带着盲目的自信和冲昏的头脑,闯了进去,当着一众高管的面,用他那大少爷的傲慢口吻,对徐加发出关于主权宣示般的警告。每一个字,都像毒针一样,不仅仅是扎进徐加的逆鳞,更是扎进了陆氏的大动脉。
周徽静静地看着林若音脸上瞬息万变的神色,从震惊,到了然,再到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冰冷。他知道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便没有再说其他多余的。
寒意从心底最深处弥漫开来,林若音能感觉到自己指尖冰凉,但脸上依旧努力维持着得体的平静:“谢谢。我明白了。”
“如果没其他事,我先上去了。”周徽礼貌地说。
“好,打扰了。”
回到车上,司机询问:“林总,现在去哪里?”
林若音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回家。”
车子驶入陆宅庭院时,天色已近黄昏。林若音没有回房间,直接走进了客厅。
她在沙发上坐下,下午在墨核大厅里那股冰冷的麻木感,此刻缓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愤怒。
但理智告诉她,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家里阿姨轻手轻脚过来询问是否要用晚餐,被她摇头拒绝。
直到窗外彻底被夜色笼罩,玄关处才传来动静。
陆延回来了。他一边扯松领带,一边往里走,看到坐在昏暗客厅里的林若音时,明显愣了一下。
“你怎么坐在这。”陆延顺手按亮了客厅的主灯。
她抬起头,看向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丝极力压抑的波澜。
“等你。”
陆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那股松弛感收敛了些,走到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挑眉:“等我?有事?”
他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
林若音开门见山:“你前几天是不是去了墨核?是不是去找了徐加?”
陆延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随即转为不悦。他往后靠进沙发里,翘起腿:“是又怎么样?”
林若音看着陆延不以为意的样子,强压了压心头怒火。
“墨核最近在联合国外的实验室,研究用新技术复制天然稀有宝石,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陆延的脸色变了变,但他只让它持续了几秒钟,最后定调在不屑上:“陆氏根基深厚,我怕他?”
“根基深厚?”林若音几乎要冷笑出声,“听过什么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吗。”
陆延的脸色沉了下来,还加了点不耐:“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延,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也不是在夸大其词,传统实体行业本来就岌岌可危。”她严肃地看着他,“不要再去做任何激怒徐加的事情了。陆氏现在最需要的是稳住局面,找到自己的出路,而不是一再地去挑衅对手。徐加他,真的有可能彻底毁了陆氏。”
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沉默地对峙着。
陆延看着她,一股莫名被轻视的恼怒猛地冲上他的头顶。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扭曲的笑,眼神锐利地刺向林若音:“徐加他就这么了不起,这么惹不得?为什么他就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我?”
荒谬和无力感开始袭来。
陆延还在继续:“林若音,你今晚特地坐在这里等我,到底是真的很担心陆氏会垮,还是因为我去找他,给了他难堪,所以你心疼了?所以在为了他,向我发脾气?”
陆延的话像刀子一样,狠狠地扎进了林若音心口。
累。
懒得解释了,林若音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带着斩钉截铁般的冰冷:“随你怎么想吧。”
她站起身,不再看他,径直朝楼梯走去。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浓重的疏离和决绝。
陆延被她这反应弄得一愣,随即,一股更强烈的怒火和被忽视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腾地站起来,冲着她的背影低吼道:“林若音!”
林若音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我告诉你。”陆延声音因为激动和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而变得尖锐:“你最好死了那条心,我不会成全你的,你和姓徐的永远没可能在一起。”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像是最恶毒的诅咒。
林若音背对着他,静静地站了几秒。走廊昏暗的灯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肩线。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抬步,一级一级,稳稳地走上了楼梯。
脚步声消失在二楼转角。
客厅里,只剩下陆延一个人,站在明亮的灯光下,却觉得四周的空气冰冷刺骨。他刚才吼出的那些话,还在空旷的客厅里隐隐回响,像一个个巴掌,反抽在他自己脸上。
他烦躁地扯掉领带,狠狠摔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愤怒、恐慌、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茫然无措,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
而楼上,林若音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黑暗中,她抬起手,捂住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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