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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速之客
林骁整理了一下西装,压下心头的疑虑,走向会客室。推开门,一位穿着素雅但剪裁考究的深色套装、气质雍容的中年女士正端坐在沙发上,姿态优雅地品着茶。她看起来约莫五十岁上下,眉眼间与沈砚舟有几分依稀的相似,但眼神更为温和沉稳,透着一股历经世事的从容。
“林总,冒昧打扰了。”见到林骁,沈顾女士放下茶杯,站起身,露出一个得体而疏离的微笑,“我是沈顾,砚舟的姑姑。”
“沈女士,您好。”林骁与她轻轻握了握手,在她对面坐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不知您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沈顾女士的目光在林骁脸上停留片刻,那目光带着审视,却并不让人感到冒犯,反而有种长辈般的温和关切。“指教不敢当。主要是为了砚舟那孩子的事。”她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染上一抹忧色,“我听说他前些天出了点意外,住院了。这孩子,从小就命苦,性子又倔强,有什么事都习惯自己扛着。我跟他父亲……唉,家里情况复杂,有些事也顾不上他。听说这次多亏了林总你帮忙,他才化险为夷。”
她的语气真诚,带着毫不掩饰的对沈砚舟的关心,与沈宏远那种虚伪的热情截然不同。林骁心中的警惕稍减,但并未完全放松。沈家的人,个个都是演戏的高手。
“沈女士言重了,我只是恰逢其会。”林骁语气平淡,将功劳轻描淡写地带过,“沈学弟吉人天相,会没事的。”
沈顾女士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似乎在斟酌词句。片刻后,她放下茶杯,目光变得严肃起来:“林总,我今天来,除了感谢,其实还有一事相求,或者说……是提醒。”
“请讲。”
“砚舟这次出事,恐怕不是意外那么简单。”沈顾女士压低了声音,“沈家内部的情况,想必林总也有所耳闻。树大招风,有些人,见不得砚舟好,更见不得他和林家走得太近。这次是意外,下次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林骁心中一动,看来这位姑姑是站在沈砚舟这边的,至少表面上是。“沈女士的意思是?”
“我知道,砚舟那孩子,可能用了些不太光彩的手段,才促成了和林家的……这段关系。”沈顾女士的语气带着些许无奈和歉意,“他从小在外面受了太多苦,心里憋着一股劲,做事难免偏激。但他本性不坏,只是被逼得太紧了。林总,我希望你看在他年纪小、经历坎坷的份上,能多担待一些。当然,如果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也请你务必告诉我,我会尽力约束他。”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表达了歉意,又点明了沈砚舟的处境不易,还表明了约束的态度,可谓滴水不漏。林骁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她是真心为沈砚舟着想,还是另一种更高明的、替沈砚舟博取同情和谅解的说客。
“沈女士放心,我和沈学弟之间的事,我们自己会处理。”林骁的回答模棱两可,既没答应担待,也没拒绝沟通。
沈顾女士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反应,微微一笑:“那就好。另外,还有一件事……”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关于凯恩资本,还有他们背后的人,林总最好也多加小心。那些人,手段狠辣,毫无底线。砚舟年轻气盛,一心想着报仇,我怕他会引火烧身,甚至牵连到林家。如果可以……我希望林总能劝劝他,有些事,不必急于一时,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这番话,信息量很大。她不仅知道凯恩资本,似乎还知道沈砚舟的复仇计划,并且明确表达了担忧。这更印证了她与沈砚舟关系匪浅,且信息灵通。
“我会转达沈女士的关心。”林骁谨慎地回应。
沈顾女士似乎达到了目的,不再多言,起身告辞:“那我就不多打扰林总了。医院那边,我会抽空去看望砚舟。还请林总……多费心了。”
送走沈顾女士,林骁回到办公室,眉头紧锁。这位沈顾女士的出现,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再次搅动了本就浑浊的水。她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她是真心为沈砚舟好,还是另有所图?她提到的“凯恩资本背后的人”,又知道多少内情?
更重要的是,她似乎有意无意地在暗示,沈砚舟的复仇计划极其危险,甚至可能将林家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这是在提醒,还是在……离间?
林骁感到一阵头痛。沈砚舟就像一颗被层层迷雾包裹的炸弹,你永远不知道扯开哪一根线,会引发致命的爆炸。而他现在,已经被牢牢绑在了这颗炸弹旁边。
他拿起手机,想给沈砚舟打个电话,问问这位“姑姑”的情况,但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最终还是放下了。
信任的裂痕一旦产生,修补起来远比重建更难。他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可能被沈砚舟解读为试探、算计,或者不信任。
而沈砚舟那边,自从上次病房谈话后,也再没有任何主动联系。两人之间,仿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冷战状态。合作仍在继续,通过祁寒或者加密信息传递着必要的指令和信息,但那种微妙的、短暂出现过的、超越纯粹利益的联结,似乎又消失了。
就在这时,林骁的电脑弹出了一条加密邮件提醒,发件人是沈砚舟那个不常用的加密地址。邮件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一句话:
「小心我姑姑。她的话,一半真,一半假。别信任何人。」
林骁盯着屏幕上的字,心脏猛地一沉。
沈砚舟知道他姑姑来找过他了!而且,他直接发出了警告!
“一半真,一半假”?哪一半是真?哪一半是假?“别信任何人”,包括他沈砚舟自己吗?
这封邮件,非但没有打消林骁的疑虑,反而让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让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信任鸿沟,似乎又加深了一道。
沈砚舟,你究竟在下一盘多大的棋?而我又被你放在了棋盘的哪个位置?
林骁关掉邮件,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四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无数双窥探的眼睛。而唯一可能与他并肩的人,却本身就是这个漩涡的中心,神秘、危险,且……不可信任。
前路,愈发艰难了。
沈砚舟那封语焉不详的警告邮件,像一根细小的毒刺,扎进了林骁本就疑窦丛生的心里。信任的裂谷非但没有弥合,反而悄然扩大。沈顾女士来访时那番情真意切的言语,与这封警告形成了诡异的呼应,真假难辨,扑朔迷离。
接下来的几天,林骁表面按兵不动,暗中却加大了对沈家内部,特别是沈砚舟及其母系一脉的调查力度。他不得不承认,在情报获取和人脉渗透方面,沈砚舟过去呈现给他的网络,远超林家。他需要自己看得更清楚。
然而,调查进展缓慢,沈家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倒是沈砚舟那边,似乎真的沉寂了下来。除了偶尔通过加密渠道传递一些关于凯恩资本及相关势力动向的情报(这些情报被林家验证,准确无误),再无其他音讯。林骁也克制着不去联系。一种冰冷的、基于利益交换的默契,在两人之间重新建立,比之前更疏离,也更令人窒息。
这期间,盛然那边倒是有了一些关于祁寒的模糊信息传来。原来,祁寒与沈砚舟的母亲,竟算是旧识。沈砚舟母亲在世时,似乎曾对年幼的祁寒有恩,具体缘由被掩盖得极好,难以详查。这也解释了为何祁寒会对沈砚舟如此维护,甚至不惜动用祁家的力量。
这消息并未让林骁感到轻松,反而心头更沉。沈砚舟身上背负的,远不止一个“沈家私生子、复仇者”的标签。那些被时光掩埋的过往,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更多人卷入其中。
就在林骁试图理清这团乱麻时,暗箭终于射来。
林氏集团旗下一个正在推进的重大海外并购项目,突然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合作方临阵毁约,核心团队被竞争对手高薪挖走,更致命的是,几份关于林氏在前期谈判中涉嫌不当竞争、利益输送的“匿名证据”被同时送到了数家国际权威财经媒体和监管机构手中。消息一经披露,林氏股价应声暴跌,信誉严重受损,项目岌岌可危。
事发突然,手段狠辣,直击要害。这绝不是普通商业竞争能做到的,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内外勾结的精准狙击。
林骁第一时间召开紧急会议,启动所有危机公关程序,同时动用一切人脉追查消息来源。线索断断续续,最终隐隐指向了一个与凯恩资本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海外空壳公司,但再往下查,便如石沉大海。
焦头烂额之际,林骁接到了沈砚舟的加密通讯请求。犹豫片刻,他还是接通了。没有画面,只有声音。
“林骁哥。”沈砚舟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之前更加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语调是平缓的。
“沈砚舟,”林骁声音里压抑着火气,“你最好别告诉我,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尽管内心有个声音在说,这种自断臂膀、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不像沈砚舟的风格,但此刻的危机和连日积压的猜疑,让他无法冷静。
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沈砚舟再开口时,语气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自嘲:“如果我说,这件事我也刚刚收到消息,而且,我怀疑是冲着我来的,你信吗?”
“冲着你来?”林骁冷笑,“打击林家,对你有什么好处?”
“打击林家,或许没有直接好处。但如果能借此离间你我的‘联盟’,或者逼你做出某些选择,甚至……把你彻底拖下水,让你不得不更紧密地与我捆绑,或者……干脆放弃我,”沈砚舟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石多鸟。”
林骁心头一震。这个推测,并非全无道理。如果对方的目标是沈砚舟,那么打击与他“关系密切”的林家,确实能起到敲山震虎、甚至斩断其外援的作用。而如果自己因为此次危机对沈砚舟产生更大的怀疑和怨恨,正中对方下怀。
“你有证据?”林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正在查。对方很狡猾,用了多层掩护。但有几笔资金的最终流向,和我最近在查的另一条线有重叠。”沈砚舟顿了顿,“给我24小时,我给你一个初步的答案,以及……一个可能止损的方案。”
“我凭什么相信你?”林骁的声音很冷。信任已经脆弱如纸。
“你可以选择不信。”沈砚舟的回答同样冰冷,“但林骁,现在能最快、最有效帮你解决这个麻烦的人,大概率只有我。对方这次出手,既是攻击,也是试探。试探你的反应,试探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果你现在自乱阵脚,或者彻底切断与我的联系,就等于告诉他们,他们的离间计成功了。接下来,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
林骁捏紧了拳头。沈砚舟的分析,句句在理,直指核心。他痛恨这种被拿捏、被算计、进退两难的感觉,但更痛恨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什么方案?”最终,林骁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
沈砚舟似乎轻轻吁了口气,声音略微放软了些:“我需要你手里那份关于凯恩资本与南美矿场交易的原始文件影印本,以及你父亲在三个月前与‘宏远资本’(沈宏远控制)最后一次会面的详细纪要。另外,放出消息,就说因为这次危机,林氏内部对与我的‘联姻’极为不满,你压力巨大,正在考虑单方面解除婚约。”
林骁瞳孔骤缩。沈砚舟要的前两样,都是极其敏感的资料,甚至涉及林家的核心商业机密。而最后一条……
“你要我演戏,演得更逼真?”林骁语气讥讽。
“没错。既然他们想看我们内讧,那就演给他们看。把水搅得更浑,他们才会放松警惕,露出马脚。”沈砚舟的声音重新变得冷硬,“至于你要的资料,作为交换,我会把我掌握的、关于这次针对林氏行动的所有线索,以及对方可能存在的几个致命弱点,同步给你。同时,我会通过我的渠道,帮你暂时稳住海外那两个最重要的合作伙伴。相信我,这份交易,你不亏。”
相信他?林骁只觉得这个词无比讽刺。但他不得不承认,沈砚舟提出的方案,是目前看来最具操作性、也最能迷惑对手的。而且,他给出的筹码,确实诱人。
“沈砚舟,”林骁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你知不知道,和你合作,就像在刀尖上跳舞?”
通讯那头,沈砚舟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久到林骁以为他已经断了线,才听到一声极轻的、仿佛叹息般的低语:
“我知道。但林骁,这舞,我们已经停不下来了。要么一起跳下去,直到曲终人散;要么……现在就一起摔下去,粉身碎骨。”
电话被挂断,忙音传来。
林骁缓缓放下通讯器,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华灯初上,璀璨流光,却照不进他心底的阴霾。
沈砚舟又一次将他推到了选择的悬崖边。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连愤怒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浸入骨髓的无力感和……认命。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声音平静得可怕:
“把我保险柜里,编号A-7和C-3的文件影印,用最高加密等级,送到老地方。另外,联系几家相熟的媒体,放点风声出去……”
命令一条条下达,冷静,高效,如同最精密的机器。但只有林骁自己知道,内心那根名为“信任”的弦,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即将崩断。
而城市的另一端,病房里,沈砚舟靠坐在床头,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冷的加密通讯器。苍白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寂寥。
他面前的平板电脑上,正显示着几份刚破解出来的加密文件,其中一份的标题赫然是——《关于诱导林氏集团陷入并购危机以测试其与沈砚舟(代号“孤星”)联盟稳固性的可行性报告》。
报告的末尾,有一个清晰的徽记——那不属于凯恩资本,也不属于沈宏远,而是一个更古老、更隐秘的家族纹章。
沈砚舟的眼中,冰雪弥漫。
“果然……是你们。”他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暗箭已发,猜疑丛生。这场以彼此为盾、亦以彼此为刃的共舞,在越来越急促的鼓点中,滑向了更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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