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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篇（十）
宓妃回到世子府时，夜色已深，庭中积雪映着惨淡的月光，一片凄清。她刚踏入内院，便见廊下立着一道玄色身影，几乎与暗夜融为一体，唯有腰间玉带折射出冷硬的光泽。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曹丕负手而立，不知已在此等候多久。
他没有回头，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松弛，但那平静之下，是暗流汹涌。
“这么晚了，霜寒雪重，去哪了？”
问题看似随意，实则每一个字都带着钩子。
宓妃步履未停，走向自己的房门，语气一如往常的淡然，听不出任何情绪：“随意走走，赏雪。”
曹丕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攫住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哦？真巧。我方才也出去走了走，”他刻意停顿，一字一句道，“去见了子建。”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涟漪，“他醉得不省人事，趴在狼藉里，像个丧家之犬……不过，也没关系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近乎残忍的得意。
曹丕向前一步，逼近宓妃，身影带来的压迫感几乎将她笼罩，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带着胜利者的宣告：“从今往后，他再也成不了任何气候了。司马门……是他自己踏进去的，自寻死路，谁也救不了他。”
他期待着能从她脸上看到一丝动容，一丝不忍，哪怕是一丝对他冷酷手段的恐惧也好。
然而，宓妃只是静静地听着，清冷的眉眼在月光下如同冰雕，没有丝毫波澜。
她甚至微微侧头，看向曹丕那混合着得意与某种隐秘紧张的脸，眼中流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疑惑，轻声反问。
“你……不难过？”
曹丕一怔，胸中翻腾的得意瞬间被一种荒谬感取代。
难过？为了那个一直威胁他地位、甚至可能觊觎他妻子的弟弟？
他赢了，他扫清了最大的障碍，他为何要难过？这女人到底有没有心？！
宓妃见他愣住，便转回头，目光投向院中那株被积雪压弯了枝头的梅树，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是你的弟弟。血脉相连。”
“弟弟？”
曹丕像是被这个词刺痛，胸中压抑的怒火与长久以来的猜忌终于爆发，他猛地抓住她的双肩，力道之大，让她纤细的身形晃了晃。
他逼近，呼吸灼热地喷在她的额际，眼中翻涌着压抑已久的疯狂与不甘，“是又如何？但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去见他，难道不是因为他那些为你写的酸腐诗词？！不是因为他那份令人作呕的、自以为是的深情？！你们之间到底……”
“夫君。”
宓妃打断了他，声音依旧清冷，却像一道冰墙，骤然隔开了他所有沸腾的情绪。
她并没有挣扎，只是抬起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眸，直视着他眼中翻腾的怒火与欲望，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政治权谋，兄弟阋墙，成王败寇，这些……与我何干？”
宓妃轻轻摇头，腕间的蓝玉珠在月光下泛着微不可察的莹光：“你赢了，赢得了你想要的世子之位，赢得了你父亲的认可，也赢得了……扫清障碍的安心。这，不就够了吗？”
她的话语里，没有指责，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令人绝望的冷静。
“与我何干……好一个与我何干！”曹丕低吼一声，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一种巨大的、想要撕碎她这层冰冷外壳的冲动，驱使他猛地用力，将她死死地拥入怀中！
他的手臂如同铁箍，紧紧圈住她，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曹丕的脸颊贴着她冰凉的鬓发，呼吸急促而滚烫。
他在感受，疯狂地感受——感受她单薄衣衫下身体的轮廓，感受她肌肤传来的、低于常人的微凉温度，更重要的，是侧耳去倾听，倾听她胸腔之下的心跳！
一下，两下……
平稳，规律，缓慢。
没有因为他暴怒的质问而加速，没有因为他此刻近乎粗暴的拥抱而紊乱，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应有的悸动或恐惧。
就像洛水深处的暗流，亘古不变地按照自己的节奏流淌，外界的一切狂风暴雨，都无法扰动其分毫。
他赢了天下，赢了权力，赢了兄弟相争，却输掉了这场最隐秘、也最渴望的征服。
他拥抱的是一具绝美的躯壳，感受的却是一片深不见底、无法温暖的寒潭。
曹丕像是被这冰冷的现实彻底击垮，所有的力气瞬间抽离。
他猛地松开了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胜利者的姿态早已粉碎，只剩下一种深切的、难以言说的疲惫与巨大的空洞。
看着她依旧平静无波的脸，那双映着月华、却映不出他身影的眼眸，终于彻底明白——他永远也得不到她。
“是啊……我赢了。”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自嘲与无尽的苦涩。
转过身，玄色衣袍在寒风中颓然翻飞，背影充满了萧索与落寞，缓缓融入了更深的夜色里，仿佛被那无尽的黑暗吞噬。
宓妃站在原地，微微整理了一下被他弄皱的衣襟，目光依旧平静如水。
她抬手，轻轻抚过腕上那串虚无蓝玉珠，其中一颗，内里似乎有极淡的流光一闪而逝，如同沉睡的意识被这激烈的人间情感微微触动，旋即又消失在腕间恢复了万古的沉寂。
神女无意，一缕神魂入世，却已在不知不觉间，搅动了这人间王朝的棋局，掀起了滔天巨浪，留下了无尽的传说与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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