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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车辆加速,远远驶出一段安全距离,林越下意识透过后窗回望:远处那片区域的上空,光线正发生着肉眼可见的扭曲,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将本就破败的村落轮廓揉碎、模糊。
“那是……‘时空褶皱’?”沈青囊也注意到了后方的天地异象,声音带着惊疑。
陆止面色凝重地点头:“报告里提到过,这种现象往往伴随着高强度的尸潮爆发,或者说,是尸潮引发了这种现象。恐怕……就是我们刚刚路过的那片区域。”
医生望着那片扭曲的天地,语气里带着属于医者的不忍:“那刚刚那一家人……?”
“嗯,这下他们可以团聚了。”林越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莫工紧盯着后视镜中那异常的光学畸变,技术专家的思维让他立刻抓住了关键,他看向林越:“所以你刚才让我‘尽快绕过它们,往远处开’,是预判到了这种大规模空间扰动的发生?”
林越的视线从窗外收回,回答他:“只是一种预感,我发现丧尸特别喜欢在充满压迫、道德沦丧的地方出现,那些孩子和刚刚那个人的话,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此,尽快离开是最稳妥的选择,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生了。”
车辆在荒原上继续行驶,渐渐的,路边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绿意。
起初,只是路肩和裂缝中探出了无数顽强的植被,逐渐地阳光被高耸的树冠切割成破碎的金斑,空气中渐渐开始弥漫浓重的泥土腥气、植物汁液的青涩,以及某种若有若无的、甜腻的腐败花香,即使关闭了外循环,这些气息也仿佛能透过车身渗入一丝。
莫工操控车辆,低速谨慎前行。
“咯噔……咯噔……”
底盘开始传来持续且沉闷的声响,那是车轮碾过板状树根发出的碰撞声,这些树根如同巨兽暴露在地表的青筋,蜿蜒盘踞,迫使车辆不断进行小幅度的颠簸和绕行。
紧接着,更为恼人的干扰到来。
“唰啦——唰啦——”
那是无数柔韧的藤蔓和气生根持续刮擦车顶、车门和车窗的声音,它们从两侧的密林中垂落,像活着的帘幕,试图阻拦这位不速之客,有些藤蔓上甚至带着细密的倒刺,在特制的防刮车漆上留下淡淡的白色划痕。
能见度也开始下降,视野中被纵横交错的枝桠和藤蔓填充,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在树木之间织成了一张张立体的大网。
莫工紧盯着前方,双手稳握方向盘,不断进行着微调以寻找可能的路径,直到:
“不行了,”他果断停车,看着前方几乎被植物彻底封死的“路”,摇了摇头,“再开下去,车会被彻底困住,底盘和外壳也受不了这种持续的刮擦。”
“穿戴好防护装备,下车。”陆止声音沉稳,“我们接下来得步行了。”
林越把越野车收回空间,青青如手环般缠绕在她的手腕上,她张望了下前方不存在的路,想了想,没有把小不点放出来,这样难走的路,还是让猫继续休息吧。
密林仿佛拥有了自主生命,正在疯狂向外扩张,高大的树木彼此纠缠,树冠遮天蔽日,无数粗壮的藤蔓和气根如同垂下的触须,从枝丫间垂落,有的甚至直接扎入远处的土壤,形成新的“树干”。
一进雨林,闷热的水汽立刻糊了上来,像裹着湿毛巾呼吸,胸口发堵,汗刚冒出来就被蒸干,衣服很快析出白色的盐渍,喉咙干得发烫。
林越不断取出淡盐水和冰果汁,让大家对抗脱水和暑热,勉强维持体力。
青青在最前面探路,它的藤蔓左右摆动,像探测仪一样扫开垂挂的藤条,或是突然拦住众人,示意绕开某片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草丛——那里往往盘着一条颜色和落叶几乎一样的毒蛇,或者趴着一只色彩鲜艳到不正常的箭毒蛙。
下脚也必须万分小心:一片看似平整的苔藓下可能是软烂的泥坑,横生的板状根经常绊脚,有时还会看到暗褐色的蚁群像流动的潮水般掠过,所过之处只剩森白的小型动物骨架。
还要留神头顶上方:拳头大的捕鸟蛛静伏在蛛网中央;带刺的藤蔓总是勾扯背包和衣服,光线被层层叠叠的树冠切得稀碎,丛林里昏暗得像是提前入了夜。
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不敢说话,只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脚踩在腐殖层上的噗嗤声,还有远处各种分辨不清来源的窸窣怪响。
雨林的杀机总藏在最秾丽的色彩背后,那香味初闻清甜,像熟透的芒果混合着蜜,等察觉到不对时,已经太迟了。
致幻香气早已侵入他们的呼吸。
几乎在同一时刻,四个人同时僵住,眼神瞬间失焦,一株艳丽的兰花在不远处静静盛开。
沈青囊第一个软倒,整个人蜷缩进一丛巨大的蕨类植物下方,双臂死死抱住自己,缩成胎儿的姿势,她额头抵着潮湿的泥土,身体剧烈颤抖,齿缝间漏出破碎的呓语:“别打……妈妈……求你了……”
陆止猛地向后靠在一棵布满苔藓的巨树树干上,后背紧绷,仿佛在依托最后的掩体,他右手已按上腰间的武器,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左手则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一缕鲜红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脚下的腐叶上,他嘴唇翕动,声音低哑如铁锈摩擦:“撤退……命令……不……必须坚守……”
莫工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踉跄一步,整个人蜷缩进一处由巨大板状根形成的凹陷角落里,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去,他把头深深埋在膝盖间,宽厚的肩膀不住耸动,传出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呜咽:“为什么……别这样……放过我……”
林越的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膝,指节攥得发白,她低着头,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一遍遍重复着,像是警告自己,又像是绝望的咒语:“不能……相信……谁都不能……”
沈青囊在一片混沌中,回到了那个永远弥漫着酒气和恐惧的家。
醉醺醺的父亲再次举起了沙包大的拳头,砸向蜷缩的母亲,年幼的自己只敢躲在角落,死死捂着嘴,泪水模糊了视线。
场景骤然切换,父亲老了,力量异能消散,他搓着手,盘算着将她“嫁”给一个好色的小队长,给自己换取一个清闲的岗位。
就在这时,母亲积压了半生的怨恨,如同休眠的火山,轰然爆发。
“你毁了我一辈子,我认了!你连女儿都不放过?!”
失去了异能的父亲,在常年劳作的母亲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他被狠狠揍倒在地,像条死狗般呻吟。
母亲喘着粗气停了下来,看着自己因愤怒和用力而发红的双手,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它们,喃喃道:“原来……你这么不堪一击,我到底……在怕什么?”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沈青囊心中盘踞多年的阴霾。
母亲拉起吓呆了、但眼中已开始闪烁火花的自己,开始利落地收拾行李,地上的父亲嘶吼着质问:“站住!你们走了,我拿什么跟人交代?!”
母亲只是回过头,用前所未有的、带着轻蔑与彻底决裂的语气,掷下一句:
“你看中的人,你可以自己嫁给他。”
这句话如同最终的法槌,敲碎了最后的枷锁。
幻境开始剧烈波动、崩塌。
在彻底清醒前的一瞬,沈青囊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母亲那双刚刚使用了“力量”、此刻正紧紧握住自己的手上。
一个清晰的领悟,如同破晓的晨光,驱散了所有迷雾:
原来,真正需要治愈的,从来不是“力量”本身,而是“力量”与“尊严”之间的关系,暴力可以剥夺尊严,但同样,力量也可以用来捍卫尊严。
她站起来,看着尚陷在幻境中的三位队友,分别向他们传送了一些治愈能量,愈合了陆止手上的伤,也尽量让他们好受些。
“加油啊。”
陆止在一片冰冷、粘稠的黑暗里,一次次地回到执行“那个”任务的夜晚。
避难所厚重的金属门在他眼前缓缓闭合,门内是绝望的拍打、哭喊和嘶吼,一个年轻队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颤抖:“队长,里面……里面肯定还有没感染的人……”
陆止自己的声音,冰冷、疲惫,却不容置疑,如同铁锤砸下:“这是命令,牺牲小单位,保全大部队,让开,让我锁门。”
指挥部通讯频道里是冷静到残酷的分析:“根据测算,幸存概率低于百分之三,他们已是统计意义上的损耗,陆止上尉,执行命令。”
他试图反驳,但话语堵在喉咙里,他看见自己戴着战术手套的手,亲自将第二道外门放下、落锁。
“轰——”闸门的巨响,如同砸在他的灵魂上。
幻境再次降临,循环的速度越来越快,声音和画面扭曲成令人窒息的漩涡。就在那闸门即将彻底闭合的最后一瞬,他的目光猛地捕捉到了门缝后,那个穿着脏兮兮裙子的小女孩。
她用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小小的嘴唇清晰地、用力地做出一个口型:
“快——走。”
这一个口型,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无限循环的魔咒。
所有的噪音骤然远去。
陆止僵在原地,视线死死定格在自己那双曾经亲手锁死大门、此刻却在幻境中微微颤抖的手上。
原来,被牺牲的人,在最后一刻,给予他的是一道守护。
沉重的、冻结了他多年的负罪感,在这一刻,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划破混沌的认知,带着刺骨的寒意,却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清醒:
“有些代价,必须承受;有些失控,必须接受。”
他接受了那个夜晚自己做出的、在无数个夜里折磨他的决定;也接受了那个小女孩给予他的、意想不到的救赎。
陆止睁开了眼睛,看到正在照料大家的医生,朝她点点头,表明自己无事,然后继续警戒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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